一只青黑色的、浑身挂着腐烂肠子和血肉的婴儿,正蹲在角落,面向墙角,却转过脸来,用一张吊诡的笑脸直视着这边。那笑容是如此邪恶且带着说不出的恶意满满,让人光是瞧见就用一种被入侵到灵魂深处的恶心感和反胃感,我情不自禁往后一跌,一屁股坐在了医院的走廊地面。
这就是宋娆眼中的画面?难怪她会尖叫,那确实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恐怖程度。而且为什么她能看见我却看不见?鬼婴对我屏蔽了自身吗?但是如果它不想让我看见它,为什么又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宋娆的眼球倒映里让我看见……?
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警惕地抬头看向拐角,不多时,马鸣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大大松了口气。
我算是发现了,马鸣给我一种雏鸡面对母鸡的情况下才有的安全感。一见他出现,我对宋娆眼珠之中那吊诡的场景的恐惧都减轻了,拼命朝着马鸣摇晃招手,说:“这边!马经理,快来!”
我本想让马鸣也看看宋娆眼睛中出现的情景,但这话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就怀中一沉。宋娆像是承受恐惧到了极限,白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了我的怀中,竟是活生生吓晕过去了。
*
走廊里的白炽灯本来和我们下来的那一层楼一样,是熄灭着的。在宋娆晕过去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我头顶的白炽灯忽闪两下,忽然亮如白昼,而原本无声无息的走廊,也不知何时布满了行走的病患,有的直接经过我身边,在更远处站着几个围观的路人,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我扭头四顾,还以为被牵扯入了什么全新的玄妙空间,不由惊慌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那东西离开了。”马鸣走过来解释道。
幸亏出事地点就在医院,方便了看医生。我抱着晕倒的宋娆坐在地上没多久,就有护士主动过来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回答了是之后,宋娆就被送进了急诊室。
过了片刻被放出来了,呼吸平缓,便送入了普通病房。医生把我们看作是家属,在宋娆昏迷期间对我们阐释了她的身体情况,和我所料的差不多,就是恐惧过度加情绪受到刺激、近来又精神紧绷,没有好好休息过所导致。
至于为什么会恐惧过度而得不到休息,说到这里的时候,医生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就差没在脸上写觉得我是家暴犯之类的了。幸亏我赶紧自证不是她男朋友,只是旧公司上下级的关系,医生才勉强按捺住报警的冲动。
本以为宋娆至少还要昏迷一会儿才醒的过来,没想到就我出去抽根烟的功夫,她就自己醒了。醒了也没和我们打声招呼,反而坐在床上掏出手机,满脸泪水和崩溃地和某个人打电话。我猜就是她那个秘密情人。我走进去慰问了她几句,竟然还被宋娆发了火:“你不是说能解决那鬼东西吗?解决了吗?!把我吓成这样你开心了?!收了钱不办事就是你们的作风?!沈毅,你这个新老板有点不太行啊。你今天也看见那东西是怎么缠我的了,如果我出事了你们承担得起吗?!”她言辞尖锐地逼问道,我先唯唯诺诺道了会儿歉,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是她求着我们办事,充其量勉强算个合作方的关系她这么踩我怎么显得我是她家佣人似的?!而且讲道理,我因为她还被那鬼婴针对遇险了呢,她怎么不说,反而上来就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指责态度?
我冷笑两声,阴阳怪气道:“那就请您别找我们,另请高人呗。”
“沈毅你什么意思?你收了钱不办事儿的,你不怕我闹上工商局?!”宋娆厉色道。
“一收钱的是我老板,我事后拿分成,现在我分成还没拿到手,所以严格来说不算是收了钱。二,这种事你想闹上工商局?你有那个本事就去呗,看他们会不会受理‘封建迷信’。”我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回答道,把宋娆一顿好怼,把她气得只知道抖,说不出话来。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她言辞刻薄的谩骂,转身走出病房。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马鸣肯定应付过这种事不知道多少次了,所以一出事就消失,留给我收拾这烂摊子。
我走到吸烟区,边抽烟边给马鸣打了个电话,问他情况怎么样了。在宋娆抢救期间,我和马鸣交谈时谈到药房里的镜子,他很感兴趣,就提出要去看看。结果电话对面却传来马鸣稍显古怪的声音,道:“药房里根本没镜子,你之前说自己为了砸碎镜子,把药房里面搞得一团乱麻,我刚才去问了值班护士,药房还是好好的,根本没有人进去过的迹象。”
我愣了,两手指间夹杂的香烟掉在地上。我本想让他站在原地,我去看看,结果一抬眼,发现走廊尽头奔来一个神色匆匆、还有点眼熟的男人。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吃晚饭期间和宋娆浓情蜜意的儒雅老男人吗。那男人也没注意到吸烟区的我,直接对照着病房门牌号,一推门进了宋娆所在的病房房间,门被大力推开没有关闭,并不是我有意偷窥,而是透过门缝就自然而然看见了里面的景色。
那老男人抱着宋娆不断安慰,宋娆先是撒泼,然后又被他不知什么甜言蜜语哄好了,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流泪。男人摸着她一头秀发,满脸疼惜地看着她。看起来着实一对爱侣。
这时马鸣又道:“不过我在里面捡到了我给你的那个瓷瓶,瓶塞是拔开的。马雯呢?”
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从药房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便忘记了带上瓷瓶,而最后一次见马雯,她也是现身在外面的状况。
她现在跑哪儿去了?马鸣这么问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那边语气严厉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是厉鬼,既然你要收留就别轻易放出来,她发起疯来乱杀人怎么办?你负责?!”
这件事确实算我马虎大意出错,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道歉,说自己肯定会把马雯找回来,马鸣这才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那老男人还在和宋娆说些小话,我也不好进去,只好站在原地思索把马雯找出来的办法。
她会不会现在就站在我身边呢?直接喊?又不确定她是否会买账出来,要是不出来怎么办,而且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也很像神经病。沉思间,一张冷漠淡然、公事公办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隐隐觉得他眼熟,回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个妇产科医生吗。今天是他值班?真是巧了。
我见他进了房间,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眉头一皱。而两人的反应也很有意思,那老男人先是手快地直接松开了怀里抱着的宋娆,并且礼节性地和宋娆拉开了距离,完全看不出一刻之前浓情蜜意的模样。而观宋娆,虽然对老男人的举动很不满意,但也只是噘嘴把头扭向了一边,没有无理取闹的打算。
医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老男人先迫不及待地开口澄清道:“姜医生,你别误会,这、这就是……依依的朋友受伤住院了,我来看望她一下。”
嗯?有情况?
我顿时贴到了墙角处偷听,并且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我一直以为宋娆和这个老男人如果不是夫妻关系,也至少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关系,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后者都不是。而看今天晚饭时看见的情况,那样亲密的一对男女,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是不可能的。
我心里缓缓冒出一个猜测:难道,宋娆在当三?
姜医生两道浓眉严肃地锁紧了,就像旧时代的审讯官那样,仗着高大伟岸的身量缓缓向下扫视一圈,道:“我认识她,她是陪着依依来看病的那个吧。不过,你们看望朋友还要抱在一起?”
那一脸儒雅的衣冠禽兽四下扫视一番,我连忙往旁边移开了两步没让他看到。见到四周无人,老男人这才放下了戒心,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火红的票子塞进那个妇产科医生手里,脸上挂出一个你我都懂的暧昧表情,道:“依依身体不好,这点小事还是别让她操心了……”
“没有下次啊。”医生一脸伟光正地收下了那几张红通通的票子,装作没看见一般转身走出去了。而在他身后,宋娆一脸甜笑,又和老男人抱着亲在了一起。我一脸卧槽,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难怪之前要死婴残骸的时候,这个医生不允许,然后宋娆要打电话将老男人叫来。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医生夜巡完毕,从旁边的病房中走了出来,我急忙翻出手机装作正在发短信,医生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开了。
老男人可能是怕人多眼杂,再次碰见熟人吧,呆了没一会儿就在宋娆撒娇的挽留下毫不留情地匆匆走了,只剩下宋娆在房间里,叫来一个值班护士颐指气使,让她下去给自己打包饭菜。
等马鸣回来的时候,我没等他进去就一把拉住他,把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马鸣听着渐渐眉头越皱越紧,神色有种风雨欲来的阴沉,说到最后我都不太敢说话了,他稍稍缓了缓颜色,一张口,却是比我还要理智客观几分:“眼见不一定为实,先不要没有证据直接下判断,要是冤枉了别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