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样貌丑陋,恕我实在不敢揭下面具,恐吓到了姑娘。”墨御尘说道:“这双眼睛,确实生来就是这个颜色的。”
正因为这双眼睛,墨御尘从小便被视为异类。
父皇觉得他不祥,从小便不待见他。别的皇子有嬷嬷照顾,有母妃疼爱。可墨御尘却从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嬷嬷愿意接近他,宁可犯死罪抗旨也不愿照顾他。
而他的母妃也因为长日来的忧思而伤了身子,在他年幼的时候便一命呜呼了。
父皇将他带去给别的娘娘抚养,他也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后来遇见了李疆,二人一同长大,这才算是有了一个能够说话的伙伴。
墨御尘默了好一阵,甚至没听到元向晚的问话。
一旁,墨青崖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老七,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不好意思,方才我走神儿了,能否请姑娘再说一遍?”墨御尘抬起眼来,气质儒雅尊贵,看着就像是个低调的世家公子……
再一看旁边穿金戴玉的墨青崖……豁,活脱脱的大户人家贵公子和地主家的傻儿子!
元向晚道:“平日里眼睛会有不适么?或是说伴有弱视,夜视等症状?”
墨御尘摇摇头:“通通没有,就和寻常人的眼睛没什么不同。自我出生以来,身边所有的人都说我这双眼睛是不祥之兆,或许是如此吧。”
作为接受过现代科学熏陶的人,元向晚才不会相信什么不祥之兆。
不过想一想,她以这样的形式穿越到这个不知道是几千年前的世界,不也是一种玄学么?
元向晚摇头:“应该只是寻常的瞳色有异而已,你的眼睛和正常人一样,怎么能说是不祥?世人总喜欢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神鬼,说到底,这世界上又没有人真的见过神鬼,不可偏信。”
她走到侧面,又看了看他眼球的颜色,说道:“据我查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虹膜出现病症,不会影响常日里的正常使用。不过你这些年来眼睛都没觉得不适,此番就诊是因为瞳色的原因?”
“对,如果真的是病而不是不祥,眼睛的颜色能够改变么?”墨青崖在一旁问道。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墨御尘叠放在对上的手指轻轻一蜷。他的表情虽说八风不动,可手指的反应却已经体现出了一切。
此乃决定命运的事情,他又怎会不担忧?
元向晚沉默了片刻。
现代医学史上,倒是可以改变。如果在眼科医院之中,使用激光改变虹膜的色素含量,或是植入假体镜片来改变瞳色,这都是可以的。
但放在这个年代,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没有足够精密的仪器,不能做激光手术。而植入假体镜片就是现代人所说的美瞳,这也只是遮盖,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墨御尘的瞳色翠绿,想必就算是假体镜片也不能完全遮掩住。
她想说不能,却又不能将话说死。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找到窍门儿,将人带入自己的实验室中,做一台激光手术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元向晚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不行!”
这句话出口,墨御尘的眸光瞬间向上一抬,落在了元向晚的脸上,惊讶而又欣喜。
“什么叫可以,但是你不行?”墨青崖急的向前走了一步:“你若是说差钱的话,你也大可以直说!”
对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来说,是不忍心看着任何一位病人失望的。
可元向晚此时却深切的觉得无能为力。
她抿着唇:“我曾听说过这样的病例,曾有一个病人的眼睛被光线灼伤,第二日眼睛变成了一边碧色,一边棕褐色的异瞳。如此说来,想要改变瞳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位公子的瞳色我虽没有办法改变,但定有神医会有办法,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不行就一定不行的。若公子执意想要如此,大可以再寻访一番别的名医,总会有办法的。”元向晚说道。
院子里,竟沉默了一阵。
墨青崖欢欢喜喜的带着墨御尘过来,却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神医也治不好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懊恼。
墨御尘站起身来:“兄长不必介怀,这双眼睛的怪异我早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也不影响视物,就算是不祥便不祥吧。”
“这位公子说的不对。”
就在此时,元向晚站了出来。
她的身高比这二人足足矮上了一截,此时甚至要仰头才能瞧见二人的神情。可这一刻,墨御尘却分明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不再像是当初那个在山洞之中耍小聪明脱身的姑娘,倒像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医者。
她微微笑了笑:“其实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不祥之人,也并没有不祥之兆,只是旁人杜撰出来的罢了。公子自己不是也说了,这些年来您的眼睛从未有过怪异之处不是么?”
“若是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并非不祥之人,想别人便更不会信了。这世界上并没有不祥,人人生而平等。”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连墨御尘也怔了一下。
人人生而平等,是有多大的心胸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世界自从有了鸿蒙初分,有了皇权名利,有了金钱权势开始,便注定是不会平等的。人人皆分三六九等,这样的等级很有可能会伴随人的一生。
他却没想到,竟有人能说出人人生而平等这样的话?
想到她的心胸,再想到之前在清水村中的刺杀,墨御尘再一次陷入了思索。
元向晚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么?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元姑娘,您快出来一下吧,有两个人说是你的叔叔婶婶,正在前院闹的不可开交呢。李先生没办法,就只能请您过去了。”一名小厮跑过来说道。
叔叔婶婶?元向晚在心中一想,就知道前来闹事的人是谁了。
往日里爱找他麻烦的不就是二叔和林氏么?昨晚她还在想着这两个人怎么一夜之间从良了?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
一次两次是她顾念着血缘亲情容忍,三次四次就是她仁慈的不分轻重了。
元向晚跟着小厮走出去,便见济世堂门口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不得不说,在她来济世堂坐诊的这段时日,引来的围观还真是比济世堂往日引来的所有围观次数都要多。
就好像她往这里一站,就一定是事情的焦点似的。
“怎么回事?”元向晚问道。
“啊,这二人说……”李怀仁话未说完,就被林氏给打断了。
只见她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碎花衣裳,靛青色的裤子束在鞋袜之中,坐在地上假哭撒泼。
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不讲理的泼妇的感觉。
“我说了你们还不信,这个死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医术?不过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罢了。她从小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我怎么没发现她会治病救人呢!”
林氏操着破锣嗓子喊道:“你们给她这么多银子,可别被她给骗了!若是有朝一日治死人了,到最后还是你们医馆吃不了兜着走!真有那么一天,犯了株九族的大罪可别让我们全都给她抵命!”
原来是看她这些日子赚了许些银子心里不平衡,打算来诬陷她了。
元向晚冷笑了一声,倒是并不害怕。
换了寻常的医者,被人如此诬陷定是要慌的。就算是有朝一日澄清了传言,也会因为今天之事被人念念不忘。
一旦哪天真的治死了人,庸医害人的话定会压得人直不起腰来。
可元向晚不一样,这些九亭镇的乡亲多数都看过她妙手回春的救人性命,岂是林氏红口白牙,三言两语便能够诬陷的?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绝对不会给她们可乘之机。
元向晚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换了一副悲伤的神情:“二叔,婶子,你们为何这样待我,向晚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
这一声哭诉,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墨青崖和墨御尘从后院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假装抹着眼泪的元向晚。
她抿着嘴唇,声音都带着些委屈:“我母亲刚刚过世,您二人便吃绝户想要逼死我和我弟弟,还不止一次的想将我卖了换银子。我为了养活弟弟,身为女子也只能抛头露面的出来给人瞧病赚钱,您为何要对我二人赶尽杀绝呢?”
元向晚伸手捂住了半张脸:“这些年我回报婶婶的银子不少了,婶婶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你说什么疯话!大家不要听她瞎说,你什么时候回报给我银子?”林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元向晚就等着这句话呢。
她抬起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她:“那婶婶是想让我现在赚了钱全都给您么?好,您是长辈,就算是从未生养我我和阿霖,对我二人非打即骂,但我需得敬您。”
此时,众人已经对林氏指指点点,骂她吃绝户丧良心了。可元向晚却还在哭诉着:“我只是想和阿霖好好生存下去,我如果没有了这份工作,又怎么给婶婶赚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