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安南布局(二)
1592年,安南后黎朝大将郑松击破北方莫朝,后黎朝得以重返升龙。此时郑松权势炙手可热,自任“都元帅总国政尚父平安王”,掌握官吏任免、征税、抽丁、治民等权,地位世袭,人称“郑主”,黎皇只负责临朝听政及接见使节,后世史家以“黎氏为皇,郑氏执政”来形容此一局面。
越南南部则由阮氏家族控制,早在黎莫南北对峙期间,黎朝大臣阮淦之子阮潢因见郑检猜忌自己,便自请出镇顺化,时为1558年(天祐二年)。阮淦在顺化积极经营,争取人心,到日后发展成“阮主”政权。及后于1593年至1600年期间,阮潢协助郑松扫荡莫氏势力,但仍被郑松所忌,适值朝中官员纷纷征讨郑松,阮潢乃向郑松诈称协助讨贼,乘机返回顺化,派军把守广南,控制南方。阮潢又将女儿嫁给郑松之子郑梉,结成姻亲,寻求和好,但郑阮对峙之局已形成。
郑主为了一统安南,铲除阮主,在1627年至1641年期间进行了三次南征。第一次(1627年,永祚九年)、第二次(1630─1633年,德隆二年至五年)、第三次(1635─至今),但都被阮氏军队阻击,不得寸进,止步𤅷江(即今越南争江)。
广南阮氏既然在陆上凭借山河之险阻击郑主大军南下,使得郑氏无法突破,便有人建议,以水路攻击阮氏后方,占据一要点,然后两面夹击。
若是在两年前,郑主(郑梉,郑氏政权的第四代领袖,封号清都王)是不会采纳这个建议的,盖因在1633年,郑氏孤注一掷,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海上攻势,但被阮氏击败,水师几乎损失殆尽。
但是,天道好轮回,三年前,阮主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招惹了一个自称为汉洲的南方势力,要攻对方在柬埔寨附近占据的小岛,却不料两次败于岛上,损兵折将。后来,对方为了报复,先后两次攻击阮氏沿海城镇,击沉俘获其水师战船无数。如今,阮氏的水师已然元气大伤,难以对郑氏构成威胁。
如此天赐良机,郑氏理应出动水师,携带大量登陆部队,攻击阮氏侧后,令其首尾难顾。四天前,郑氏水师统领郑兆和率领水师战船九十余艘,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途径阮氏王城富春时,遇到阮氏水师战船,经过一番激战,双方各自损失二十余艘船只,阮氏水师自感不敌,退入香河,躲进富春城水寨。
在分出三十余艘堵在香河河口,吸引对方军队的注意力。郑兆和则领着剩下的四十余艘战船继续南下,寻找阮氏防守薄弱处,寻机登陆。
郑兆和是如今后黎朝真正的当家人郑梉的侄儿,在五年前被任命为安南水师统领,重整和恢复郑氏海上力量。经过数年的发展,郑氏的水师战船已经慢慢增加到近百艘,水师官兵也有五千余人。但相较于南方的阮氏,实力还是稍逊一筹,海上作战能力更是远远不如对方。
若不是近两年时间里,阮氏的水师被那个称为汉洲的势力所击败,并对其严重削弱,郑兆和是不敢率领郑氏水师出海来攻击南方。其手下水师官兵基本上没经历过海上战斗,一直都躲在升龙府(今越南河内)红河水面上,往来运输一些物资补给。
不过,从北边一路南下,几乎没怎么遇到过阮氏的水师战船,只是在富春附近海域时,和阮氏水师经历了一番战斗,最后凭借数量优势,将对方逼退至河口。想来,阮氏上下对于郑氏水师战船来袭,必定非常震恐,各地军队也会往富春集结救援。那么,自己很有可能带着一千五百多的部队成功登陆阮氏的后方,占据一座临海城镇,然后据此防守,再利用水师战船,将增援部队部队陆续运来,与北境大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最后一举覆灭阮氏,统一安南。
“大帅,前方发现数量众多的船只!”郑兆和正在陷入美好的遐想当中,突然有水师军官向他报告:“而且,对方有许多大船,……疑似西洋炮舰!”
“嗯?”郑兆和闻言,心里一惊,立即抬眼朝前方望去。只见两里远的前方,簇聚着数十艘船只,隐约看见其中有形制巨大的西洋炮舰,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的水师战船,正在扯起风帆,掉头往这边缓缓驶来。
“全军戒备!”郑兆和大声命令道:“船只全部散开!……后退!”
在这广阔的海面上,他们这些小型桨帆船遇到几艘西洋炮舰,别说很难战胜他们,就是连逃跑的机会都很少。他现在只能祈祷对方与他们是没有敌意的,大家都是彼此路过,两不相干。
“应该不是广南国的水师。”扬武号上,罗如成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看前方有些慌乱的众多小船。他们似乎并不是前来攻击汉洲舰队的,倒是显得有些畏惧他们,船只开始四散分开,还有的在掉头往后退。若是广南国水师,见到汉洲舰队攻击其沿海城镇,怎么着也要上来比划两下,然后才败退而回,好向上头有个交代,贼寇乃船坚炮利,王师不能敌矣!
“会不会是北方郑氏的水师?”张文琪突然说道:“他们此时过来,想必应该是与我们怀着同样的目的,前来攻击广南国沿海城镇!”
“有可能。”罗如成点点头,说道:“俺们要打他们吗?”
“他们的实力可是要比这个广南国强多了,我们招惹不起吧。”张文琪说道。
“那俺们将他们逼退?”罗如成问道。
“要不先派人过去问问他们的目的?”张文琪建议道:“若是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对他们有敌意,那可不妙。本来就得罪了安南阮氏,要是再得罪安南郑氏,以后可不利于新生岛发展。”
罗如成点点头,汉洲目前实力不够,武力难以投送到这里,还是按照大统领的意思,与周边势力保持一定的和平友好关系,并且还要努力维持这里的势力平衡。
汉洲舰队在郑氏水师前方一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仍旧保持着攻击姿态,然后一艘小船被放下,带着一名军官朝郑氏水师船队划了过去。
“你们就是那个来自遥远南方的汉洲人?”郑兆和看着面前这个纯粹明人模样的汉子,惊疑地问道。
“对,我们来自汉洲。”梁三大喇喇地说道:“你们是哪家的水师?”
“本官乃大越国水师统领,奉我清都王所命,前来征讨阮氏逆臣。”郑兆和板着脸说道。
“阮氏逆臣?”梁三愣了一下,“你们也是来打这广南国的?”
“什么广南国?”郑兆和不屑地说道:“阮氏擅自割据,妄称伪王,乃我大越国逆臣。”
“现在我们汉洲正在攻击这广南国,哦,就是你们所说的阮氏逆臣。你们不要再往前行了,改道回去吧。我们已然在替你大越国教训这个逆臣了!”梁三说道。
“若是我水师不退,你等要作何打算?”
“两个人正在打架,第三个人拿着刀子在旁边看,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去做?”梁三觉得这个安南人好不识趣,就凭你们这些小舢板,老子不用火炮,就是撞,也能将你们送到海底喂鱼吃。
郑兆和顿时语塞,看着面前这个混不吝的汉洲军官。
梁三也仰着头瞧着对方,丝毫不惧。三年前,他还是郑芝龙水师当中的一个小旗,跟随陈晖来新生岛附近海域拦截袭击荷兰商船。后来荷兰大规模舰队前来,他与一百多名郑军水手不及逃走,避到新生岛,最后被汉洲水师统统收编。几年过去,在汉洲也安了家,开始有了归属感。
“哦,对了,我们舰队罗指挥让我给你们说一声,汉洲对你们……大越国是很尊重的,也愿意和你们保持和平友好的关系。若是你们有意,我们也可以一起合作,共同对付这个广南国,或是大家一起做生意,互通有无,那是最好不过了。”梁三说道。
郑兆和听了,脸上稍稍缓和了一下,这汉洲人还是有讲究,识大体,知道不能轻易招惹我们大越国。不过,如此被他们堵到海上,未能如愿攻占阮氏沿海城镇,无法向清都王复命呀。
“既然如此,为避免贵我双方冲突,我军先行暂退。”郑兆和说道:“待你们汉洲离去之后,我大越国水师再做计较。”
郑兆和心里计议,北边阮氏王城富春有己方的三十余艘战船堵在香河河口,南边又有汉洲大船攻击其沿海城镇,那么自己索性后退北边,去攻那茶曲河口的广义。此时,那里想必驻守的兵将要么被吸引到了富春,要么被调派至此处,说不定防守空虚,让他可以一击而中。
汉洲劫掠舰队攻击的地方叫归仁,曾经是占城王国长达五个世纪的京都所在,在数百年前被安南所占,现在为广南国沿海大埠,是占城人极力推荐的攻击目标。
“我觉得,郑氏的水师战船必定转头去攻击广南国其他沿海城镇了。”张文琪看着前方安南郑氏的众多小船纷纷调头北去,笑着说道:“说不得,这一次我们几家不经意地联合攻击,会让广南国损失巨大。”
是年,大越黎朝阳和七年九月五日(大明崇祯十四年),居南方大陆之汉洲与占城交联,兴兵数千往攻广南归仁重镇,当日即克,遂大掠四野,七日后方还,广南众军皆不能敌。
同日,北方郑主亦分舟师兴兵先攻王城富春,其后攻广义,败广南军,朝中上下为之震动,征调北境大军以解广义之围,郑军以茶曲河为险,阻阮军月余。而郑军征南大营,乘隙猛攻阮氏北境坚垒,连克数道城防,终突破𤅷江,大军逼近其洞海重镇。
广南阮主阮福澜震恐,亲统王城禁军,北上至东河,并聚国中各镇大军于此。另,召命其王弟阮福羲统带南方各镇军马,速攻广义郑军,以解对方夹击之势。
安南局势,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