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又出去采药了,只留下我和杜云卿两个在这小庙里。
杜云卿留在这里是要练功,我呆在这干什么呢?
唐依依,你现在是可以消磨时光的人吗?该进展的还没有进展,麻烦倒是多了一堆。心里好像被一口气堵住了,整个人都开始难受起来,连周围的葱郁都变得十分碍眼。
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掌门不像掌门,家主不像家主,连这秋天都不像秋天,不像话,一切都是不像话。
我抱着混胀不堪的脑袋在地上蹲了一会儿,那张药方就静静地躺在我面前的地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模糊,只有它是如此清晰,薄薄的一张显得格外脆弱。
我将手探了上去,只要运一运功,这张纸便会化为乌有,可这样只会让错误继续下去。
该结束了,等我把唐门收拾干净,就去把该还的帐了清吧。
像我这样的人死了,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有没有人会为此难过呢?
应该也是有的,比如说唐总管,一定要事先找好了人提防他自戳双目;还有翠嫣,这个老实的姑娘为了主仆之谊估计是要大哭一场,以后我在黄泉路上要用钱八成也是要指望她了。
暮云宫的人里,挽月,阿灵,水凝刀这三个应该也会我烧点纸,小倩这丫头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此想来,我在暮云宫的人缘好像还不太差,所以说这钱应该也不成什么问题,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唉,主要是当杜云卿的小妾也不用像当唐家家主那样得罪很多人那。
我不由感慨了一下,除了唐大小姐,唐家家主以外还有些其他身份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而这些我生命里原本不该有的东西都是由一个人带给我的,一个本不该和我有交集的人,我们的缘分本该止于梨花树下那匆匆一瞥,可那一瞥却横生出了如此多的枝节,整个人生也因此而改变。
我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安排,就好像我不明白那个少年的温文守礼,善解人意都只是一张面具,我更不明白的是面具背后那些变幻莫测的心思。
杜云卿现在正在认认真真地擦拭着神龛里的佛像,面上带着十分的虔诚与平和,这让我对他之前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的震撼又加深了几分。
不出片刻,原本积着千年成灰,差不多已看不清面貌的佛像又变得宝相庄严,杜云卿对着自己的辛劳成果,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我一直觉得杜云卿是个活得无趣的人。
我刚开始跟着他的时候,杜云卿最喜欢听我弹琴,好像也极通音律,我以为这就是他的爱好,可后来我闹着要走,把琴砸了,就再没听到他谈及有关这方面的事。
有一段时间,杜云卿又发现了下棋的妙趣。他兴致勃勃地在冀北寻了一些善奕之人一较高下,搞得人心惶惶。也不知是杜云卿的棋艺实在是高,还是别人惧怕于他,即便是个中高手竟也成了手下败将。时间久了他自觉无趣,便不再做这种强人所难之事。最后一次见他碰棋子,是某天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看到他正坐在榻上独自对弈。
夜风泠泠,冷月溶溶,白子如玉,黑子似曜,在他手下互相蚕食,执棋人面上的表情却只有百无聊赖。第二天那副棋子与棋盘便束之高阁,到现在都没拿出来过。
再到后来,杜云卿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最近这几年里他一年将近八个月是在闭关练武,剩下的时日有大半用来教导杜铮铮,我都快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的爱好好像又多了一样——打扫卫生。
这个爱好有点见不得人,至少不能让暮云宫的人瞧见,不然就威严扫地了。
难怪他要把手下的人都支开,一个人和这么一个早出晚归的瞎眼和尚住在一块,这样就可以尽情地打扫了,也不用怕有人笑他。
杜云卿见我在一旁盯着他,凑上来亲了一口,又回头和周围的菩萨,罗汉较起劲来。
他这是要擦到什么时候!
“宫主。。。”我夺下他手中的抹布,扔在一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杜云卿低头碰了碰我的嘴唇,“是不是饿了?等我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去做饭。”
做饭!我的面上又抽了一下,肠胃也抽了一下,我是有点饿了,可这种事情在唐门的时候,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我不饿”,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刚想说我想下山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想我跟了杜云卿七年,到现在还没给他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服,心里突然有些遗憾。
我笑了笑,将脑袋在杜云卿怀里蹭了蹭:“还是依依来做吧,宫主还没有尝过依依的手艺。”
有一个会做饭的男人吃现成的固然是好,但亲手做饭给自己心爱的人吃也是一种幸福。我有些庆幸自己生在唐门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大小姐也要独自出去试炼,做饭这种事还是很熟练的。
唯一麻烦的是,杜云卿只吃素,好些拿手的荤菜都不能做,饭桌上也显得有些单调。
我知道自己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因为已经拿杜铮铮试验过无数遍了,可杜云卿绷着脸算怎么回事?
我舀了一块豆腐尝了一口,味道还算好吧,他为什么这么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不好吃?”终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杜云卿摇了摇头,随后又瞥了我一眼道,”你没加什么料吧。“
加料?!难得做一次饭,居然怀疑我!霎时,满腔的期待化作了流水,怒火取而代之。
“当然加了。还是见血封喉的□□。“
杜云卿听到我这么说,竟然捏了捏我的脸轻笑了一声,随后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算他识相,杜云卿最近进步了许多,也有些懂得女人的心思了。
“□□你也吃?“
“你做的,□□也得吞下去。“
□□也吞下去?年纪大了,甜言蜜语也越说越溜,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厮看来还有些风流倜傥的潜质,也不怕他以后拐不到女人啦。
“你怎么了?一会笑一会哭。”杜云卿放下了筷子,又蹙起了眉。
“没什么。”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可袖子不知沾上了什么辛辣之物,眼中一阵刺痛,越发泪流如注。
杜云卿将我扯到腿上,给我擦了擦眼睛,苦笑道:“你一哭,我心里就怕。你老这么哭,我怕我的心脏总有一天要生出什么毛病。“
“是嘛,我摸摸。”我将手从他衣领里伸了进去,又在那两颗发硬的凸起上捏了两下。
杜云卿装模做样地痛呼了两声,想将我的手扯出来。
我还没捏够呢,谁让你总扯我的。不是自己的肉,就不知道痛。
“轻点轻点”,杜云卿抓着我的手求饶道,“一下子捏坏了,以后回暮云宫了怎么办?”
回暮云宫?他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我,我又不回暮云宫了,这次一定要捏个够本才行。
杜云卿又哇哇叫了几声,样子十分滑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有那么疼嘛?
扯开他的衣襟一瞧,果然是两边各有两枚泛红的指印,对称得很。我低下头在指印上舔了起来,这样好像能减轻一些疼痛,那两颗小小的茱萸在口中变得越发硬实。我抬头望了杜云卿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我的后脑勺:“你可真能折腾。”
“宫主喜欢依依折腾吗?”我松了口,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杜云卿将我的身子扶正,四目相对:“折腾一辈子也不打紧的。”
一辈子?可是我们俩的一辈子不一样长啊。
心中悲戚丛生,又化作水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杜云卿不喜欢看到我哭。我搂紧了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样他就看不到了。
“依依”,杜云卿喊了我一声,又顿了一会,“等回了暮云宫,我们就成亲。”
成亲!我将脸上擦了擦,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杜云卿。
我同眼前这个男人睡过觉,他说我是他的女人,他的属下和江湖上的人认为我是他的侍妾,我在床上满足他的需要,甚至负责给他生儿育女,好像与妻子无异,可我仍然是唐依依,而不是杜夫人。
杜云卿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成亲这种事似乎不必浪费在一个已经得到的女人身上。
杜云卿开口解释道:”虽说成不成亲,你都是我的人。但我知道你还是很想当一回新娘子,宫里哪里有人成亲你都要去插一脚。“
插一脚?这个词是这么用得么?
我干笑了两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只是闲得无聊看热闹而已,宫主不必费心了。”
“衣裳都做好了,你穿上一定很美。”杜云卿还在自说自话,他脸上的笑越发温柔,我心里也越发觉得不妙,也许我就该不辞而别,而不是留下来给他做这顿饭。
“你是不愿意?”杜云卿反应过来,面上一下子又沉了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跳,只能硬着头皮道:“唐门的女人是不嫁人的,宫主要和依依成亲,是要入赘?”
大魔头入赘,唐门本来就是歪门邪道,这样一来更加要成为众矢之的,还很有可能会被木延风那帮人拆掉。唐门庙小,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啊。
“我就是愿意,唐门也没这个胆子吧”,杜云卿笑了一声,他还是颇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烫手山芋。
我连忙点了点头,成亲这种事绝对行不通。
“按规矩暮云宫宫主也是不娶妻的,我娶你,你嫁给我作夫人。大家都吃点亏,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赶紧摇了摇头,可每当杜云卿脸上出现这种表情,表明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他的十拿九稳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我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一麻,我又倒在了他怀里。
杜云卿低下头在我额上吻了吻,面具又落了下去:“你愿不愿意都不要紧,我告诉你并不是要你同意。”
他是温柔体贴的神仙少年,是会说甜言蜜语的情郎,是爱撒娇耍脾气的小孩子,杜云卿有很多张面具,面具背后那张脸总是会被人忽视遗忘。
那张脸虽然可怕,可我知道只有他才是真的,才是肯要我的。我恨的是他,爱的却也是他,我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却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只有满腔的无奈化作泪珠滚滚而下。
但那张脸从不理会我的眼泪的,也永远不会说出什么担惊受怕之类的话。
过了许久,杜云卿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恨我。“
“可有些事我若不那么做,现在就只能远远看着你,”他望着我,又仿若自嘲地笑了声,“或是成为你的情人之一,我不想这样,所以也不后悔。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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