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伽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依旧直视着威严的玉帝,似乎骨子里便有那么一股傲气,“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去!”
满殿的夜明珠散发出冷冽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将那一竿子被春光浸染出的柔和驱散,平日里一派温和的女鬼,竟然也咄咄逼人,毫不相让。
这般模样,像极了千年前的崇瑶,也是这般直愣愣,倔强地站在玉帝跟前,抬首挺胸,一冷一笑之间,尽显风华。
玉帝有一瞬间昏花了老眼,差点以为是那个绝尘的女帝回来了。
一仙一鬼对视良久,偏执的九五之尊终于败下阵来,心里发狠地将那一竿子不争气的神仙数落了个遍。
“你可以去,但是,要带上司命仙君。”
他一开口,卑鄙的行径尽显,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原本先前,他正正愁着该如何给司命发块糖,才能让他乖乖领兵去赤炎,现下好了,连糖的银子都省下了。
南伽倒是豪爽,想也没想,直接点头答应了,出卖司命这等猥琐龌龊卑鄙之事,她向来干的得心应手。
从玉帝的凌霄宝殿里出来,外头的月光已经开始清冷,极远的地方,隐隐传来阵阵低沉的长笛声,南伽晓得,这是从嫦娥的月宫里传来的。
碧茵曾说,这是嫦娥在思念后羿,可只有南伽晓得,她只是有些孤寂。
南伽飞往月宫,一袭白衣的嫦娥,还如先前那般飘逸,巨大的桂花树罩满整个亭头,周身清冷的人,就坐在亭下,吹着婉约惆怅的小调儿。
南伽几日前也曾来过,但只是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远远站着,并未曾上前一步。
约莫半刻钟,耳畔的笛声终了,南伽一改从前,越过这十几米的鸿沟,擅自在小亭中坐下。
遒劲的枝头长势茂盛,竟隐隐有探进亭中的趋势,南伽闭上眼,狠狠地吸了口桂花香,浑身一阵清爽,“你会想他吗?”
嫦娥对于她的突然开口,并未觉得突兀,只是望着远处,满眼孤寂,“想念这种东西,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习惯,我不愿意被这种习惯左右,因为,我知道,情再深,思念再久远,也终究无用。”
南伽陪她坐着,晃荡着脚尖,鼻尖满满都萦绕着清冽的香气,可外面却没有传说中的砍树人,便是连人间盛传的玉兔,也未曾见个影儿,偌大的月宫里,除了嫦娥,便也只剩下这棵树了。
南伽叹了口气,心尖生出无限怜悯,都是孤独的人啊。
她顿了顿,将头靠在石柱上,“我曾经遇见过一个男人,他在凡间找了妻子许多年,于是我问他,你知不道要找的人在哪?你猜他说什么?”
嫦娥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他当时指了指天上的一轮圆月,满眼落寞,说在那里。”
南伽目光里一片澄澈,仿佛在透过时间的距离,定格在记忆里的那一刻。
“我当时便笑他傻,既然都晓得在月亮里了,何苦还在凡间折腾自己来着?”
她低着头,两只手不自觉交叠在一起,那一年风雪飘摇,大风刮得人哪都疼,南伽穿过几座山,终于在偏僻的小镇里,找了个破庙。
同为风霜陌路人,她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男人眼里的疲倦。
男人很奇怪,从月上柳梢头,便一直坐在屋顶上,外面积着厚厚的雪,银色的月光照在地上,只让人能想起一个字,冷。
南伽也忘了初始的初始,究竟是怎么勾搭上男人的,总之,他们一起在房顶坐了一夜,也聊了一夜。
他说自己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可是,却十分地想念,所以每晚都在追逐着天边的月光,整晚整晚守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还说,他怕一停下来,就什么都没了,至少现在,还有个念想。
南伽笑,回过头来,看着嫦娥,“你说他傻不傻?来回奔波那么多年,凡间都不知道变了多少回模样了,他还是大江南北地跑,做这些无用的事情,你说,若是他的妻子,看见了那天的大雪,还会不会把月光照得那么冷?”
嫦娥不说话,捂着脸哽咽,南伽也不吭声,陪着她哭了半宿。
临走时,嫦娥问她,还会不会来?这孤寂的月宫太冷清,她一个人,难免要胡思乱想。
南伽闭眼,狠狠吸了口桂花的香气,笑道,“就冲着这好闻的劲儿,我也一定会来。”
她总是习惯性地便会骗人,就如同和夜羽告别那会儿,她也说着同样的话,可一去便没有归期。
一阵风吹来,并不冷,南伽却拢了拢胸前的披风。
踏着月光,她又来到殿里头的禁地,枯黄的枝丫依旧,似是被春光遗忘了许久,只是一墙之隔,也把春风顺便隔在了墙外。
“其实你想出来吧?”
南伽喃喃自语。
空气里很静谧,南伽却像得到了回答一般,笑了笑,又兀自喃喃,“我就知道你想出来,他......也希望你出来。”
呆了好一会儿,她将脖颈上的玉坠取出来,手心里冰凉一片,“你看,他为了让你出来,送了我这个,他想你出来,所以你很快就会出来了......”
晚风吹过心头,寂寂如水的目光,也曾在书生睡去后,定在他那张清秀的面容上。他不知道,房里的女鬼,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害起相思,常常望着满庭春光,便能想起他的一举一动,再然后,心慌意乱,扰了满心平静。
世人说痴,皆作痴情的痴,可然而,她从来都晓得,自己一片痴心,到了书生这,也仅仅只剩下痴心妄想。
如今多少也算沾了个“痴”,鬼生也算一片圆满了。
南伽收了坠儿,一个人对着枯枝包裹的阁楼,自言自语,呆了半晌,才留下一句“我走了”,转身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清凉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竟然难得去了平日里的愚钝,眉眼间一片清明。
他一改风/骚本性,呆呆地望着方才女鬼站定的地方,眼底失神,“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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