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息,而生灵们大都悄悄的寻个寂静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着凛冽寒冬的终结。夕阳朦胧,在杳杳的雪气和云雾里,橙光似纱,一眼望去,这凄凉的荒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世上到底有几人可以忍受这寂寞的雪原?
大概只有离家的游子。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离家的游子往往都在此时此地触景生情,漫然吟上两句,以排解心中的寂寞,离人在天涯,天涯已不远,天涯是归家。留得天涯,就也留着归家的念想。
而此时,连绵的山野之上,乌云己渐渐聚拢,夕阳悬挂,却迟迟不肯被掩埋,是因为有人在盼望它,还是它在等待某人?
夕阳将沉,断肠人何在?
只见古道上,一名男子仗剑踏歌,在日暮的照射下向前奔跑,风尘仆仆,不少灰尘沾染于身,可知,可他完全不在意他已受到了不少的风尘之苦,但嘴角的那一丝笑容,似乎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就不曾抹去,双手沉稳,姿态犹如蓄势的猛虎,眼眸明亮,宛若夜空璀璨的星辰,无论是谁,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生活的希望。只有对生命充满热爱的人,才会展现出这样的姿态。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断肠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的这首诗已成千古名句,时常被人挂在嘴边,但夕阳之后的那皓然月色与缤纷星斗,岂不也是美丽的?所以有些人生活得很愉快,因为他们总是想尽法子来让自己去发现美。生活的不幸何其多,倘若不让自己活得愉快些,人生岂非太过无趣?
沈易就是这样的人,可同时,他也是一个断肠人。
江湖上活得开心的人太少了,活着的人往往被太多的东西拖累,或为义气,或为爱情,或为名利……而服下了素云宫断肠丹之后还能像他一样笑得如此开心的人,恐怕在整个江湖也找不出相同的人来。
沈易在笑,不仅是笑自己,也是笑别人。
虽然体内的毒已经被暂时压制住,不会影响他的功力,但是沈易却毫不敢怀疑素云宫云曼大宫主说的话,“你刚才服下的,是素云宫的断肠丹。三月之后,毒性将会发作,相信你也知道断肠丹发作时的惨状,不过这只是一个约束,本宫想委托你一件事,去绣玉谷的移花宫,将这封信交给大宫主曦池,到时候你自然会得到解药。除此之外,为表诚意,本宫先将酬劳交与你。”
此时,沈易离开昆仑已经快一个月了,离云南的绣玉谷也越来越近,他没有去问云曼为何要将这种任务交给自己一个与素云宫毫无关系的人,也没有去问倘若完不成是否真的会毒发毙命。因为他知道云曼是不会回答自己的,既然问了没用,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其实这半个月来,自己反复思考,心中也有几分计较,自己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珍玉回魂这种近乎能起死回生的灵药诱惑实在太大。
这笔买卖,沈易怎么算还是觉得赚,他就像是一个赚得万两银子的商人一样,每天都会莫名的发笑,不过若是笑得过头,肩头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沈易摸着右肩的伤口,不禁苦笑,那天在木屋遇到的女子,下手还真是狠。要不是自己在通过下山试练之时,在小环师姐的机关屋中拿了几件轻便灵巧的机关的话,恐怕那天还真只有留在那里当花肥了。
可他一直未想通的是,那名女子明明容貌有若天人,为何要用半张如此可怖的面具将其掩盖住?而随后云曼赶到时,称呼她为三妹……素云宫的三宫主,一直都住在那座木屋?而那座雕像,大宫主在看着那雕像的时候目光很是奇怪……
当时的情况虽然紧急,沈易却也细细的观察着每个人的举止,可自己没想到被大宫主云曼给“阴”了一把,自己服下的疗伤药竟是断肠丹。沈易叹了一口气:“难怪大师兄那么高的武功,都会为一个苗疆女子头疼,女人呐……”
沈易下山不足一个月,算上来却是一直在跑腿,刚开始是帮大师兄曹亦安送信给素云宫,随后云曼又委托他前往绣玉谷移花宫。沈易看看自己腰间的剑,满是自嘲的说道:“看来我应该好好学一学轻功的。”
虽是如此说,不过手中青锋已经让他逃脱了好几次伏击。一路上,沈易已经遭到数次袭击,一交手,他瞬间辨认出对方是上次想要败坏昆仑派名声的锦衣卫,奇怪的是,对方却无心置自己于死地,而更想将他活捉回去,沈易本以为自己破坏掉锦衣卫的计划,按照江湖上对锦衣卫的风评,对方应该是对自己怨恨满怀,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才对,可每次相逢后,对方招式之中,却无杀招,沈易稍一认真,就能轻易的脱出,可是锦衣卫的那帮人,鼻子简直比狗还灵,一路行下来,自己没有将追踪者给甩掉,可对方也只是紧随着自己。
沈易拍拍腰间佩剑,心里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要让自己随时处于一个担惊受怕的状态,从而找到破绽,一击制敌。这种日子,如果过得太长的话,自己还真拿不准是否能再次从对方的围攻下逃脱。日影渐淡,沈易抬头看看天色,随即自嘲般的笑了笑:“看来一个人若是倒霉太久,老天偶尔也会帮下忙的。”
在路上一家小摊狼吞虎咽一顿后,沈易随即立刻行进,一个瞬身,闪进一旁的树林中。倏忽间身后几道黑影,也紧随于他进入深林中。
沈易补充好体力,一路向南狂奔,尽是选择一些密林处奔走,而跟踪他的人也紧跟不舍,双方的距离却在慢慢拉大,一名黑衣人询问道:“白统领,他这样狂奔,虽能甩开我们一阵子,但还是跑不掉,莫非他已经扛不住了?”
那名被唤作统领的白姓男子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他不像是这样的人,追。”
另一边,沈易狂奔依旧,大概过了两刻钟后,他看见了远处粼粼的波光,是湖泊!他没有猜错!沈易不禁暗笑道:“这下看你们怎么追……”随即跑到湖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待那几名锦衣卫来到湖边,对着水上的波纹有些发愣,那叫白统领的首领稍一沉吟,便道:“我去守住湖口,你们三人守在这里,这对付他应已足够,他刚才狂奔如此之久,内力损耗应是不小,在水下撑不了多久的。”语罢便向着入江处奔去。
剩下的三人就老老实实地守在湖边,只等沈易冒头。天色愈加黑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三人突然注意到,湖中一处不断冒着气泡,不一会,一道黑影在水中若隐若现,三人大喜,踏波奔向那处,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便使出锦衣卫的擒拿鹰爪功向那黑影捉去。
锦衣卫的鹰爪功成名江湖已久,以其凌厉无双,变化多端名扬天下,一旦抓住对手,便有一百二十八种变化接踵而至,除了用强劲内力震开对方、以力破巧之外,几乎别无他法。而三人料得此时沈易内力不继,己方又以逸待劳,已是大占优势,然而他们三人丝毫不敢大意,这几天让这小子逃脱数次,若不是白统领要求活捉的话,沈易早已惨死,三人互相辅合,同时出手,意欲封死沈易的退路。
三人眼看要将沈易擒住,心中大喜,然而横生突变!一柄剑从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背后袭来,凛冽的杀气让其不得不变招防卫,然而仍被剑刃刺伤了手背,那人只觉手上一麻,心中登时了然,大声呼喝道:“剑上有毒!”同时连点手上几处穴道,不得已站在一旁,退出了战局。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另外一个方向,沈易破水而出,双掌向前一吐,登时击中另外一名锦衣卫的后背,只听得骨骼错响的声音,那人狂喷鲜血,倒入湖中。沈易身着内衫,右足点水而起,握住了长剑,而此时剩下的一个锦衣卫已抓住了那团黑影,心中暗呼糟糕,原来手中握住的竟是沈易脱下来的长衫。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沈易一剑一掌,便已伤了对方两人,此时他执剑面着那名锦衣卫,说道:“还要继续吗?”
那人正在犹疑之间,却听见一声大喝:“他已是强弩之末,缠住他!”
沈易面色一凛,那人心知白统领说言非虚,立时缠斗上来,招招只守不攻,却是让沈易脱身不得。白统领冷笑一声,心中暗想道:“伤我两名弟兄,今番量你脱身不得!”
沈易见四人中武功最高的那人急速奔来,心里愈发焦急,脚下却不时的在向湖口靠近。白统领使着鹰爪功攻来,沈易只是挑剑上扬,攻势登时衰弱下来,却也让其近身不得。
一招招的缠斗下,却始终不得将沈易擒拿住,白统领心中惊疑,只听沈易朗声说道:“你应是他们的首领,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白统领虽是狠辣之人,对待手下倒还颇为不错,赏罚有明,并不是个冷血之人。听得沈易如此呼唤,明知其是要分其心神,可脑海中刚有这个念头,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沈易刚才招招守势,正是如挽弓射箭一般,借对方之力强化自身,此时弓弦已如满月般拉满,蓄势待发,先是出声使得白统领心生杂念,随即掌力喷薄而发。
白统领本能般的变爪为掌,两掌相交,顿时激起千层浪,白统领心中暗呼不妙,原来刚才的弱势都是装出来让自己上钩的伎俩。沈易握剑抱拳,口鼻溢血,可脸上还是挂着那副“讨人厌”的笑容:“多谢阁下相送,但愿不再相会。”
沈易被一掌击得口鼻溢血,而对掌之人亦不好受,这一掌凝聚了沈易许久的守势,岂是如此好接的,白统领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站在水面上,无法借力,双腿一软,差点栽入湖中。
身旁的锦衣卫想要帮忙,白统领看了看天色,挥手道:“不用追了,这次竟让他给摆了一道,实在是个人物。你先去看看那两人的伤势,尽快帮他们疗伤,然后随我回锦衣卫。”
那人听得统领此言,眼里满是感激,奔向那两人。白统领走到岸上,坐下调息,平复体内翻涌的血气,随即长呼出一口浊气:“昆仑沈易……好一个昆仑弟子,我白少邪记住了!可我那一掌,也不是这么好受的!”
沈易被湖泊冲下,埋头水中,待得血液全数流进水里后,才抬起头看着远方,苦笑道:“妈的,功夫还真是硬。伤了他们两人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沈易盘膝而坐,稍作调息,以免内伤反噬,随即略微整理下自己的衣衫,便提了一口气,轻身奔向河边的树上,准备寻得一处安全的地方再做疗伤。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未过多时,便下起倾盆大雨来,沈易仰面接受着雨水的洗涤,不禁想放声大笑,这场大雨,彻底消弭了他的行踪,锦衣卫的几人受伤颇重,想要再追上来,那就真是痴人说梦。原本素白的衣衫已被彻底淋湿,沈易躺在树上,只感觉身心俱疲,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树林里纵越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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