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范太夫人这神色,谭净好不由就朝旁边的谭七小少爷投去一瞥,果见他面上透出了丝丝缕缕的喜意,令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厢沈容之与范老太爷谈完,时间已过亥初,众人留在此地无益,便都准备回去了。
照旧是沈容之送了三人团回府。
“小七早就想拜舒先生为师,对吗?”方才谭七小少爷的神情变化并没逃过沈容之的眼睛。
“写意开阔,慈和清正,能得舒先生教导,心愿足矣。”谭七小少爷唇角翘了起来。
虽说今晚偶遇两位先生,但过了两日,三人团仍然跟着沈容之到了东区长平街的范府认了门。
行了拜师大礼,敬了茶,范太夫人正式收了谭净好、郭攸、谭七小少爷三人做弟子。
认了门,便是说在仨人有学问疑难时就可以登门求教了,在这种程度上,范府向三人团敞开了大门。
两位先生向来一体,拜范太夫人为师,自然而然就与范老太爷有了联系。而范老太爷又是青州书院的院长,桃李满天下,所有从青州书院出身的学子纵然加官进爵,都也多少要承范老太爷的情。再添上两位先生的名望,这张通行证是何其难得!
几十年来,范府真正的学生不过沈容之一个。当时沈容之入了范老太爷的眼得以拜入门下,青州的世家、新贵、甚至清流都几乎按捺不住,连邻近的州城都有人家不远千里专门过来拜会,范老太爷遂发话今生只收一个学生,才令那许多人家不得不歇了心思。如今时隔近十年,范府竟然再次收了学生,还一下就是三个。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范府就此难得安宁。
故而此事除了师徒几个当事人,及世子与沈容之,就再无人所知。
尘埃落定,连谭净好心中都有些起伏,故她在回去的路上开沈容之的玩笑,一不小心给自个儿挖了个坑:“今儿是十八,衙门的一个小典吏也可以擅离职守吗?”
年假从去岁腊月廿一至开年正月初十。十一开笔之后,授正七品吏司典吏的沈容之已经到知府衙门吏司上任了。
沈容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我特意告假陪你们过来的。如今还被你打趣,真是不识好歹。”
“……”
沈容之嘴角一勾:“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不过因为你们仨的入学排班之事,老师罚我解《中庸》十篇。”
解书,就跟写议论文差不多。结合书中内容阐述自己的观点。
一听这话,谭净好心头一跳,立时开口:“那真是太抱歉了,可惜我们还未真正入……”
“抱歉就帮忙写五篇,”沈容之唇边笑意加深,悠哉哉打断了她的话,“以示你们的诚意。”
“……”一时恍惚,追悔莫及。
*
十几日倏忽而过,很快到了二月初一。
这一日,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这一日,是各大书院开山门的日子。
这一日,是谭家六姑娘、七少爷、八姑娘开始他们八年义务教育的日子。
约莫辰初两刻,谭家的孩子们从一到八,在谭府门口上车,就要往青州书院去了。
青州书院就坐落在青州内城东南区,离谭家的路程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
书院是求学之所,自然不会建造在喧闹的街区,而是在一处矮山脚下,周围聚集的都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算是闹中取静。
他们抵达时,时间还算早。谭净好一开车门,入目便是一座足有七丈宽、三丈来高的白墙坊门,纯白无暇,纤尘不染,坊门正中刻着四个墨黑色的端正大隶:
青州书院。
这会儿,停在坊门前的马车还不多。
书院的上午的开课时间是辰正两刻。估摸着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透过坊门向内看,是一片绵延的院落,白墙乌瓦,夹着青翠林木,端静悠然,正静静等待着上千学子们的来临。
“净净!小七!”
刚在马车边立定,谭净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招呼。是郭攸来了。
一回头,郭攸奔了过来:“正好,我同你们一道儿进去。”
谭净好往她身后看,不远处的乌布马车边立着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俊挺少年正对她打了个手势,是郭攸的哥哥郭俨。他身旁还围着几个与之约莫同龄的男孩儿,正在相互拍肩搭背。
“他们说好久不见,要趁现在去靶场比试比试,看看过了个年,功夫退步没有。哥哥被缠得没法子,遂让我过来找你。”郭攸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道。
前面谭大少爷过来说了一声,便带着弟妹往坊门内走。
穿过坊门,真正入了书院,眼前是一大片青石空地,四周有青松环绕,古意盎然,正前方有一道五六尺高、三丈来长的白墙伫立,走近了便看到墙的最右边书着三个墨色大楷——公告墙。
此时,雪白的墙上只在最右侧孤零零地贴着一则公告。写着:
告新生知:
群生请至公告苑“黄一级”。
教务署于丁巳年正月三十
承平九年,丁巳年,今年。
绕过公告墙,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一座座独立的院落错落有致,在他们眼前缓缓铺展开来,还有凉亭小楼、回廊明轩、池塘花丛、溪水古桥间或掉落其中,清幽雅隽的气氛在屋宇间徜徉弥漫开来,忽而一阵清风拂过,古朴的书卷气息袭来,浸入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又穿透而过,仿佛身体里便盛满了这清淡的书香,让人整颗心都沉淀下来。
当细细看去,每一处院舍都古色古香,屋宇宏敞,疏朗自然,每一个院落上都挂有牌匾,有些分别写着诗、书、礼、乐、棋、画等等课目的名称,表明了那处是上某个课目时的课室所在,还有些分别写着诸如藏书苑、憩苑、健体苑、医苑、膳苑、公告苑等等书院的各类必需建筑物的名字,再有些分别写着都察署、后勤署、学务署、教务署、人事署、档案署等等表明书院功能性、办公型院落的名字。
再看过院落间的风景,古木苍穹,花草吐香,幽径洞明,每处风景都镌刻着它的名字:和风亭、伴月楼、听雨廊、乘云轩……
如此地方,一派清雅淡泊,叫人心向往之。
谭大少爷叫众人散了各去课室准备上课,带着三人团与谭八姑娘去了公告墙上所贴公告中要求新生去的公告苑。一入公告苑,才知院中还有院,领了他们进了挂有“黄一级”匾额的院中院,嘱咐了他们在此静等,又告知净室、茶室所在,谭大少爷才转身出苑往自己的课室去了。
“黄一级”乃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敞屋,屋中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上百把方凳,此刻不过才坐满三分之一,四个人随意选了一处坐下,还在有新生陆陆续续地进来,脸上大都带着新奇之色,却不觉被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由书院不动声色展现出来的宏大气魄而震惊感染,竟没多少说话吵嚷的,使得整个敞屋颇为安静。
待得人已坐得满满当当,又约莫等了片刻,众人便见得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女子从从容容踏进屋来,面容温和,气质婉静。
女子扫视一圈,见得新生们面上神色,了然地笑了一笑。
“铛,铛,铛,铛,铛……”
须臾后听得一声声古朴悠长的钟声传来,响彻整个儿书院,女子才道她是青州书院教务署的署长,负责一切教学事宜。此次将由她来向丁巳年青州书院所有新入学的学子介绍一下青州书院及相关的进学常识。
大唐孩童自九岁起,至十六岁终,可凭户籍免费入当地公立书院进学八年。
八年期间,按学识等级分为四大级:天级、地级、玄级、黄级,每大级又细分为两小级:一级和二级,如此共八级。如三人团刚刚入学,便是黄一级。每一级的晋升都需通过书院在年末的考核,如今是承平九年,三人团若能在九年年末通过考核,来年的承平十年便可升为黄二级,若没有通过,便仍然留在黄一级。小级晋升容易,大级相对更难。
读完八年便可以从书院顺利毕业,但实则许多学子虽是读完了八年,实际却并没能够晋升至天二级并且在年末通过考核,而只是毕业而已。此时免费的八年时间已过,若想留在书院继续进学,需得开始缴纳学费,也就是“束脩”。
还有一类学子,或许天资聪颖,或许勤奋苦读,或皆而有之,能在年末通过比当前学识等级更高级别的考核,便可直接晋升至相应等级,也就是“跳级”。如此一来,或许不到八年便能通过天二级考核而从书院毕业。此时或可选择不再来书院进学,也可继续挑选课目学习,直至八年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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