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南方刚落叶,北方已飘雪,夜里静得宛如坟场,
竹屋内传来一阵阵的酒香,孙麻子正享受着他准备的丰盛宵夜。
忽然‘轰’的一响,院子里的竹门倒塌,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
冷清清的月光照在这个人脸上,照射出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痕迹。
他的头发已斑白,眼里没有了明亮的光彩,流露出的只有深沉且妖异的光芒。
他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烧菜时的围裙,他已换上一件合身且高贵的中山装,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匕首。
没有风,树上的黄叶萧萧而落,难道是被他的杀气所摧落?
这一刻,他已不再是替人烧菜的老人,他已变成地狱中索命的罗刹。
孙麻子端着杯酒看着院子里,说:“程剑?”
老头:“是。”
孙麻子:“你终于还是来了。”
程剑:“是。”
孙麻子:“既是故人,怎么不进来喝两杯?”
程剑:“我不喝,因为故人很快就会变成死人。”
孙麻子:“在你找到穆姜时,恐怕早已判了我死刑。”
程剑:“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孙麻子:“所以你犯不上跟一个将死之人喝酒?”
程剑:“是。”
孙麻子:“犯不上……这一般是不敢的代名词。”
程剑:“你是说我不敢?”
孙麻子:“那你倒试试看?”他忽然又笑了笑说:“你当然不会坐下来陪我喝的,万一酒里有毒怎么办?万一你喝酒时我突然出手怎么办?你怎么会冒这种险呢?”
程剑的拳头已握紧。
孙麻子:“我既然已经死定了,所以现在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菜就吃菜,想打盹就闭上眼睛,你敢吗?”孙麻子又夹了一块五花肉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你肯定不敢,所以我现在比你舒服多了。”
程剑的拳头握的更紧,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孙麻子:“你在生气?”
程剑不说话。
孙麻子:“你气量就算再小,也不必跟一个将死之人生气吧?那就不叫愚蠢了,简直和傻子没有区别,你是不是傻子?”
程剑脸色不但缓和许多,甚至还带上了少有的微笑:“一个人临死前能说出这种话,确实很有趣,也很开明。”
孙麻子:“我本来就是个乐观的人。”
程剑:“我本来打算一看到你就出手,但是现在我却改变主意了。”
孙麻子:“哦?”
程剑:“碰到你这么有趣的人,总是想多陪你聊会天,顺便帮你料理些后事。”
孙麻子:“什么后事?”
程剑:“你们盗门还有些后辈,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装在大街上,天气这么冷,很容易感冒的。”
孙麻子脸色已变。
程剑脸上带着股残酷的笑意:“感冒一般会发烧,发烧的时候脑袋总会很疼,所以……”
孙麻子怒道:“所以怎么样?”
程剑:“所以我替他们治好了病。”
孙麻子:“怎么治的?”
程剑:“我砍下了他们的脑袋,无论谁的脑袋被砍下后,都不会再疼了。”
孙麻子脸上的肉在跳,瞪着他:“你,你……”
程剑:“你不必谢我,我对故人的朋友照顾的一向很周到。”
孙麻子身体抖得更厉害,心也像被针扎着。
程剑:“酒喝太多,头也会疼的,不过没关系,你的头疼病我也能治。”
孙麻子:“那你倒来治治看啊。”
程剑:“你为什么不过来让我治?”
说到‘治’时,孙麻子已奔来。
他刚动的时候,程剑也窜出。他们几乎是同样的速度,似乎是两支箭,在同一刹那射出。
战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也是在同一时间结束,简单的就像是谋杀。
但是他们的动作并不简单,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有效,并且残酷。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孙麻子身体晃了晃,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可是瞳孔还是忍不住收缩,脸也变为死灰色。
血在流,不停的流,他身上的每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颤抖。
但他一直忍着口气,怕自己一松口就会倒下。
他的刀没有刺中程剑的喉咙,可是程剑的刀已经齐柄没入自己的腰眼中。
刀还插在他身上,他没有拔出来。
程剑也只是静静的站着,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他死灰色的眼睛露出种痛苦之色,这种眼神甚至比孙麻子现在的眼色还痛。
他就这样望着孙麻子。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十年了,无论任何人过十年安逸生活,反应都会变得迟钝,所以你输的并不冤。”
孙麻子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脸上也已全无人色。
程剑:“十年前,你用这把刀刺死了程峰,这是你的刀,我现在还给你,这一刀,我也还给你。”
孙麻子眼睛已经发直,身体摇摇欲坠,却还是强忍着血气上涌的痛楚说:“现在……我们两清了。”
程剑:“没有。”
孙麻子:“为什么?”
程剑:“你的利息还未付够。”
孙麻子:“利息是什么?”
程剑:“你两个兄弟还有一个女孩的命。”
月很圆,月光照满大地,大地上布满积雪,积雪泛起浓浓凉意。
这绝不是行路的好天气。
黄旭文带着他们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他们只是急匆匆的赶路。
这条山路并不好走,但他们已经走了两个钟头,并且丝毫没有停歇。黄旭文和小狼还好,只是多了层汗水,喘气也稍微粗重了些,可是乐乐已完全吃不消了。他们只好这样两前一后的赶路,而且越走好像越慢了。
小狼只好自告奋勇的说:“乐乐,过来我背你。”
黄旭文面色凝重:“让她自己走。”
小狼:“为什么?”
黄旭文:“你需要保留体力。”
小狼只好照做,他实在想不透为何要深更半夜的外出,走的是最艰险的山路,走这种路本身就是最耗费体力的路途,可他却让自己保留体力。
他想不透的事,有人可以想透。
乐乐实在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这种事休想瞒得过她,所以她还在咬着牙赶路。她虽然在个把钟头前就开始疲倦,现在两腿更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路都仿佛是种折磨,可她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能承受住折磨,能忍受住伤痛的人,通常也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其实她知道,在这种满是积雪的天气,若是想躲过别人的追踪,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她又不忍心说出来打击别人,有时候人只剩下一些美好的幻想,若是连这些幻想都被剥夺,那才是真正的残酷。
又有多少人是凭借着这些可笑的幻想,才能换来一点点希望,让他们还有勇气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但是幻想终有破灭的时候。
正是现在。
她已经到了临界点,现在就算有人拿鞭子抽,她也走不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满脸歉意和汗水,就这样静静看着小狼和黄旭文。
黄旭文看了看前方,山势仿佛更险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接着赶路。”
他说完这句话后伏下身,扒开地上的落叶和积雪,像猎犬般用耳朵贴紧泥土,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他一定要确定没有人追来。
可是听完后他的脸色已变,很显然事情正冲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有人即将跟上来。
他也听出来,来人只有一个。
难道是程剑?
来人若是程剑,他根本没有半成把握能对付,他出的汗水更多了。
冷汗!
在这种天气本身就不适合逃亡,不适合逃亡的天气自然最适合追踪,他也明白再怎么跑也是徒劳的。
他索性把心一横,直接坐在地上打开随身的包裹,从里面撕了条鹅腿,啃一口后才喊道:“都过来吃些东西。”
他要抓紧时间填饱肚子休息,能多休息片刻总是好的。
因为他非常清楚,来的人连夜赶路滋味肯定也不会好受,所以他要以逸待劳,多休息片刻多恢复一点体力,也就多了一分胜算,只要来人一现身,就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会在第一时间出手。
他甚至吩咐小狼从树上折了些枝干生火,空气中立刻便传来了木炭和烤肉的香味。他吃了一条鹅腿半个馒头,然后就靠近火堆闭上眼睛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