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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带回了浮生阁,为了彼此的利益。
长安浮生阁是天下武林的中枢,前任阁主姬雪沉,二十年前病逝,临终之前将阁主之位传给了当时刚满六岁的独子姬无涯。由介子修,要离,白子卿,孤竹天等心腹辅佐,姬雪沉虽称霸一方,但性情残暴,不想他的儿子却是个外表如此温和的谦谦君子。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性情,但也拥有所有霸主都有的品性,心机深沉,行事果决,运筹帷幄,野心勃勃,雷厉风行。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站在江湖势力的中枢里,受尽质疑和冷眼。之后,为堵悠悠之口,他给她披上了大红嫁衣。只是对外界宣布说,她是来自民间的孤女,曾在幼时救过他的命,为了给他试药尽毁容颜,是他的恩人。人人都道他重情重义。
大婚当日,他站在浮生的最高处,当着天下众人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受制于人,你会不会拿性命救我?”。
“不会”。
干净简洁的回答却让众人吃了一惊,如此贪生怕死的女人,阁主怎么会如此看重她呢?不禁替他感到惋惜。却没有人敢出言不逊,一个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霸主,怎么会容许别人来窥探他的心思呢?
“很好”,他牵起她的柔荑,向前跨了一步,面向众人,笑道:“身为阁中的领导者,自己的性命对浮生阁来说关乎极大,哪怕是将来我受制于人,她也应该临危不乱处理大局。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看重。又怎会对得起她的身份。”
她知道,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服众。他之所以如此待他不过是为了《扶乩》,那卷浮生阁寻找多年,关于百年前那场扶乩之乱的卷轴。她是继她母亲之后,唯一一个能开启卷轴的人,他们之间没有夫妻之爱,因为,他经常看她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在寻找另一个影子。
数月前,两人带着一百多人扮作商旅,混在粟特人的商队中,秘密前往撒马尔罕。他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亲自前往,她也不问。不料途中却遭到追杀,从敦煌一路追至大漠。敌人似乎倾穴而出,源源不断的援兵几乎将他们的人全部解决掉了,势将要置他们于死地。发出的信号没有收到一丝回应,长安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施救。如此,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是阁中出现了叛徒。
而那些追杀他们的黑衣人,最后摆出的浮云阵……
那些人如果不是云门的“山鬼”,也必定跟云门脱不了干系。
云门,山鬼,浮云阵……那个人还活着么?
她抚上绑在背后那把黑色长剑的一端,这把剑叫做英雄剑,剑柄上是她挂上去的黑色流苏,光滑而柔软,如同女子剪下的一截发丝。
她从来不用这把剑,甚至从未拔出剑鞘,接口处已经生了一层暗红色的铁锈,像是它在岁月里沉淀下来痕迹。但却会一直带在身边,重要得如同她的命。
毕竟是公子无涯,再多的敌人,也没那么容易置他于死地,但他却负了伤,或许是因为她,令他分心了,她不禁感慨,他倒是个重情之人。
他将她带到了这个地方,一个没有名字,她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只住着一个叫薄衣的老人。待在这里的一个多月中,没有武林纷争,没有干戈寥落,像是寻常人家的生活,一切都只有细水长流,这样的地方,永远只是途径罢了。今天是他们离开的日子。
落叔推着她出了精简的竹舍,往一片梨花林而去,眼见到一碧万顷的蓝天,远处浮着几行温凉的纤云。潺潺流水声传入耳膜,使她感到异常宁静。
梨花深处,一精致的竹舍初见端倪。
门外,瞧见一个白裳女人的背影,三千烦恼丝垂落在地,雪白的花瓣落在上面,似发间开出的朵朵,如同一件华美的锦缎。
听到脚步声,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缓缓转身,如瀑青丝下却是一张镌满风霜的脸,爬满岁月的纹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唯独那双眼睛,像是被映在瞳孔里的人影点亮一般,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忽而又黯淡下去。
“麻烦禀告一下阁主,我们在河边等他”
本该是深秋之际,这里却春水涟漪,莺歌燕舞,温风如酒,随处可见雪白飘飞的梨花,使人不由将一切杂念都揉碎在这脉脉春光里。
午后的太阳开始偏西。
房间里萦绕着百草药香,舒筋活络,薄衣亲自调制的七十二味草药泡成的浴汤,果然有效果。
背上的伤口第一次那么舒服,此时也只是有些酥麻微痒。不再像往日那般隐隐作痛。要离泡在浴汤里,紧闭双目,不断升腾的热气,使得那俊美如玉的脸上沁出了些薄汗,也熏得那薄唇越发地红润,加上那打湿在脸上的发丝,显得有些妖冶之态。
长长的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披散在后背。此时齐肩以下的发丝早已浸湿,紧紧地贴在雄健的背部,虽然如此,一道褐色的伤口在发丝和腾起的蒸气中依然触目惊心,狰狞可怖。那些浮在周围的草叶此时都因他手臂缓慢地拂拭而渐渐地聚拢在伤口处,仿佛要把它吞没。
随着汤药一寸寸地渗入肌肤,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热辣绞痛,仿佛要将伤口从身体挖出一般,红润的双唇变得暗紫,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分不清眼前是水雾还是幻影,朦胧而虚渺。
公子无涯紧闭双目将修长的手指支在脑门。
“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妇人担忧道。
“你也知道,自从上次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不能再使用幻术了,想不到反噬这么厉害,旧伤一旦复发,可真得好好疗养一段时日呢。”她知道他的伤势,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背上那道疤隐隐透着猩红。那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刀疤了,自愈的能力都消失了么?要是再用一次幻术,恐怕……她心头一紧。
“公子一个人,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他心头突然一颤,恐怕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了吧,那些知道秘密的人。都已经作古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的一切,只知道他现在是浮生阁的阁主,是丰神俊朗的公子无涯,二十六岁的人生已经拥有几乎无人可以企及的地位和权利。
她将手中的金猊香炉放在案上,房间里盈满了一种宁神安定的幽香,渗入肌肤,传入心肺,安慰着疲惫的灵魂。
她如以往一般熟练地服侍他穿衣,系好一直挂在他腰间的那块古玉,冰凉的古玉贴在衣物上,散发着一股禅意的幽冷,镇人心魄。
“薄衣,还是你制的香令人舒心”
她有些意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走过去将帘子拉起,一股花香随即趁虚而入。
“公子在外面这些年,可曾遇见这样一个人,即便他就在你眼前,还是会觉得想念呢?”已经年过古稀的妇人站在窗口,突然问道。
他沉思片刻,望向窗外,梨花树下,轮椅上的女子抱着剑,犹如倚在那淡淡的天际蓝里,他望向远方的凉云,淡淡道:“想一个人,有时候,忍忍就过去了……”
“是这样么?”
他转过来,眼中忽有笑意“当然不是”。
“呵呵……”
河边开满了娇娆的百花,戴着白玉面具的白袍女子,却将指尖轻轻按在一个蓝色叶子支撑起的花苞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长着蓝色长叶的花。
“那种花,叫做意中人,很少有人见到它开花的样子,或许它永远都不会开花,鼓着花苞就枯萎了”。
“是嘛,真可惜,花苞都鼓成这样了,它一定也是想盛放吧”。
“听说,那是一个女子为意中人栽培出来的花种,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它才会开花”。
“我母亲经历了那样的人生,依然要叫我相信爱,也许她会喜欢这样的传说”。
“你却不像你母亲”他没有感情地答道,眼睛却看着那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他看着她指尖触碰的花苞,饱满欲裂,但终究还是不肯盛放。
两人开始陷入沉默之中,一如往常,却也不觉得尴尬。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看着脚边的流水,漂浮的花瓣裹成一团不断地被流水冲走,接而又被打散……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老人蹒跚而来,要送他最后一程。西楼月似乎能感受到老人那不同寻常的感情,心中不用升起一丝怜悯。给一直沉默的落叔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到前方等待。
老人走到无涯身前,她知道,他这次回去,说不定再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这一刻,是最后也是最近的距离了。她终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将枯槁的指尖触摸到了他如玉的面颊“公子还和以前一样年轻呢”。
她在站在风中,单薄得如同将要熄灭的烛火,他走上前,静静地拥抱了她干瘪的身躯。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等我了”。
她不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他们离开,良久之后,才转身蹒跚地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老人走到河边,突然笑了,那里,一株盛开的意中人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那白色的花瓣纯净得就像是……爱。<更新更快就在纯净小说网book.298.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