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完结章】一诺终身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间,水阔风高扬管弦。西湖几多美景,杭州几分秀色,任前人后人搜肠刮肚,穷词繁语,亦述之不清,言之不尽。
太原风雨飘摇,洛阳战火不休,江南水乡之地却未被硝烟惊扰,依旧如画中山水,毓秀钟灵。如今战事稍歇,前日又下了一场绵绵春雨,新生拂去了破朽,浇熄了硝烟,湿润了土地。有人梦中惊嗔着侬侬软语,吹拂起西湖河岸上的绵绵柳絮。
“英台,上虞县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
“欸——这唱的是什么?”
“愚了不成?是《梁祝》啊。”
“是梁祝,如此,怎的不唱文华郡主出塞,贵妃醉酒羞花了?前些时日,不是刚唱到天幕未晓,郡主临终托命吗?”
“唱不得了,唱不得了。”文士打扮的江南才子摇头晃脑,口中却是叹息不止,“前些时日发生了那等大事,圣人禅位,皇太孙登基。先生的故事再好,也说不得了,你若想知晓后事如何,便去书坊楼阁走走,没准能寻到未售的《枕墨集》呢。”
“阁下可别打趣了,如今哪里还能寻到先生的新作呢?倒是金云书斋还有两本,却只借不出,好些人不见天似的埋在书斋里誊抄,转手也能赚好些银两呢。”搭话的少年容貌稚气,话语中带着三分抱怨,满是遗憾,“上回才刚听到郡主乱军中流矢,天晓留遗愿呢。只是可惜……皇太孙登基,成了圣人,就无人可演‘建宁王’了。”
此事说来话长,只道建宁王李倓镇守洛阳,击溃狼牙残军,收复了大片失地之后,便当真亲上长安请罪,端的是克己奉公,臣子本分。按理来说建宁王守住了洛阳,击退了叛军,其功赫赫,即便功过相抵,也不过不失。谁曾想到太子李亨竟视其军功于无物,不顾朝堂谏言,将建宁王下了大狱,择日问斩,对着建宁王的态度简直不像父子,反倒像是仇人。
百姓不明事理,一昧为建宁王喊冤,而那些朝堂中门道清的官员却是颇觉心寒,功高震主,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又怎能祈祷这样的一位太子在登基后能容得下将帅臣子?即便当真心怀杀意,也不应在这个当头便要问斩功臣啊。
然而,李亨并非蠢人,他只是意识到自己这个惯来藏拙的三子已是羽翼渐丰,潜龙出动,今时不杀……日后,便再杀不得了!
李倓与李亨的父子相争,最终却止于玄宗之手。
本来因为“吐血心衰”而被“安心休养”的玄宗不知为何苏醒,在高力士掌控的神策军帮助之下重夺朝堂,不仅扑杀了□□羽的气焰,还恢复了旧时英明睿智的政权手段。杨贵妃不在身旁,自己又已是病骨难支,恍如大梦一场的玄宗重振朝堂,痛斥太子欺君罔上,不孝不慈,难堪大任。之后便废除了李亨的太子之位,下了罪己诏,另立建宁王李倓为皇太孙,并禅位于李倓。
玄宗英明了半生,糊涂了半世,在最后,却又复而清醒,为天下选择了适合的君王。
而扶苏的《枕墨集》,便是在建宁王李倓被下狱的那一日布告于世的。
世有太守南柯一梦,陆生亦有邯郸黄粱,《枕墨集》写的便是一人睡于墨香绕梁的书屋中,窥见的一个个红尘故事。这等匪夷所思的文作行事本就带着几分神鬼异事的新奇感,而那些故事的描写皆精致细腻,情态动人,心绪灵透,仿佛亲眼所见,感同身受。于是文字化为了现实,句句入心刺骨,如纺纱女绣花,慢条斯理,横来竖去皆是情仇恩怨,离合悲喜。
一个个看似细腻也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最终却串联在一起,织成铺天巨网,罗拢出大唐的朝堂与江湖。
九天的身份,第一次被摆放到了明面上,李倓身为钧天君却不得为帝的守约也被摊开在全天下人的面前。
朝堂江湖,哗然一片。
眼光锋锐的,早已看出扶苏这本书抒情亦叙事,为的是保住“择日问斩”的建宁王的性命,对此便选择寡言,不再言语。可李亨不喜反怒,杀意更盛,与他而言,九天中所谓的“钧天不得为帝”的誓言根本不得作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倓若要反,谁还能反抗他不成?除了愤怒,便是忌惮,一个被打压了半生满心不甘的太子,一个皇位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的太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低不下头颅。
因此,太子输了,有了之后的皇太孙,有了之后名正言顺的禅位,大势已去,再不由人。
伴随着皇太孙登基,《枕墨集》的名扬四海,同时到来的,还有九天的分崩离析。
九天传承已久,从南北朝时期传承至今,变数四起,早已名存实亡。方乾与拓跋思南召集了除李倓之外剩余的几位九天成员,包括周墨、李复、薛北辰、多多等人在内,于昔年方乾与拓跋思南决战的南屏山上,宣布了九天再不复存彻底成为历史的消息。
建宁王李倓摆脱了钧天君的束缚,以皇太孙之尊,名正言顺地登临了帝位。
而《枕墨集》,也为“扶苏”奠基了最后一块神格,为其传奇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助其青史留名。
在众人对已然神化了的扶苏先生津津乐道之时,木舒正牵着唐无乐的手,漫步于西湖河岸之上,见杨柳依依,新燕还巢,好不惬意。
正所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股从湖面上拂擦而过的风似乎也格外的温柔,卷着女子柔细的鬓发,亲吻她霞覆霜雪的脸颊。风无力挤进两人紧紧交缠的十指,只能在离去之时带上一缕她身上的药香,清苦而又缠绵。
“他赢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女子低眉浅笑,文雅秀丽的眉眼舒展,恬淡一如墨色晕染般的美丽。
“原太子本也无甚大错,你可是因交情之故,才更偏于建宁王?”唐无乐语气微淡,不见起伏,平和又带着点温柔的味道。
“太子耳根虽软,却也不失为一位守成君王,倒也没有更看好谁,更偏颇谁。说到底,太子也好,李倓也罢,世人皆有瑕,会有如今的结局,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木舒轻挽鬓发,垂眸之际眼角有一丝微微晕开的霞色,三分娇嫩,七分温柔,“太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内忧外患,战事一起,百废待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谁的谋略手段更过人,谁才能坐稳这大好河山。”
决定结局的人不是她,背负钢丝之险行登龙之术的人也不是她,她仅仅只是海边弄潮,推波助澜罢了。
“那扶苏呢?”芳草连天,杨柳依依,风一吹便伏倒一片绿意的景象实在是美,令人忍不住驻足停留于此,“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花是扶苏,叶是你,如今花叶却越隔越远,可会觉得心有遗憾?”
“遗憾什么?”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神清透,笑且叹息着道,“一树一菩提,花是扶苏,叶是我,树为花木,叶花皆得。他们都是我,完成我想做的,拥有我想要的,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堂客当然什么都是好的,就是那谁为什么还总是传信给你?不是都尘埃落定了吗?”
“唔,他是写来骂我的,你知道,文华郡主就是建宁王的心窝子,一戳一个准,一扎一个洞。”被小伙伴坑了无数次的木舒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和唐无乐十指相扣的那只手,道,“反正他先前说了,要让世人知晓真相,我可是巨细无靡全写出来了呢。”
“巨细无靡?”
“好吧,有些东西还是不能明说的,你我都懂神策军是谁养的。”
#玄宗突然反戈一击到底是谁搞鬼,李倓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如今已是改了年号的了,少爷我可不想再搭理这副烂摊子了。”唐无乐觉得自家媳妇儿都送佛送到西了,如今都已称皇为帝的李倓要是还来坑自家媳妇儿,那可真不是好忍的了,“何时回蜀地?少爷我可真的快成老爷了,别真逼少爷用子母连爪把你捆回去。”
“快啦,快啦。”木舒乐不可支地顺毛,语气微微欢快,“清点好嫁妆便能走了,以后可就留在蜀地陪着少爷了。”
唐无乐的脚步停了,他微微偏首看着身边的挚爱,只觉得春晓妍姿丽色,尽注于此。
心口翻涌的,是不能自已的温柔。
“矮砸,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微微袖手,眼神沉静幽深,那语气认真得令木舒感到有些陌生。
“你可能不那么认真听,但是你一定要记得。”
“想爬山,我带你去;想吃什么,我买给你;想看什么风景,我都陪着你——我会成为最好的人,会爱着你。”
——那是那时的她最触之不及的心愿,那个最初想要拥抱温暖,伸出手却又缓缓放下的瞬间。
她神情微微恍惚,下意识想要微笑。
“你那时的答案呢?”
“……少爷要算旧账吗?”她忽而愣怔,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愿少爷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
“……愿你们长相厮守,白头不离。”
——那是曾经埋藏在她心中最深的绝望。
“嗯。”唐无乐轻应一声,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眼底却是晕开浅浅的笑意:“我完成我的诺言,你也要完成你的承诺。”
“少爷心中最温柔美丽的女人,已经被我抓在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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