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哥回答:“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李清欢问。
“光。”
“一道光?”
墨镜哥摇摇头:“不是一道,而是一团,一大团五颜六色的光。开始的时候,我瞧见天桥尽头的黑暗里有一点光,就像一团发光的彩色棉花糖,越来越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像科幻片里的飞碟。我第一反应是外星人来了,还盼着自己被带到别的星球,因为地球的生活实在太憋屈。”
“那光……是你的幻觉?”
墨镜哥否定道:“绝壁不是幻觉,我不嗑药好多年,不可能出现幻觉。大概亮了五秒钟,那团发光的棉花糖消失了。我隐约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好像有一个老头儿,趴在天桥的楼梯口。”
李清欢立即追问:“那是墨教授?”
墨镜哥摘下墨镜,轻轻放在桌上,脸上浮现出一种怀念的表情说: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大哥,那时他的头发还没有全白。我那时就是一个愣头青,根本不考虑对方是不是碰瓷的,直接把老头送进医院抢救,算是救了他一命。后来,老爷子出院以后请我吃饭。我们酒喝到兴头上,按照江湖规矩拜了把子。”
李清欢依然没听到重点,继续刨根问底:
“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哥给我介绍了不少好工作。听说我想当演员,大哥就托关系把我介绍到剧组,可我演技太烂,导演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演什么都像流浪汉。我知道自己不争气,干啥啥不行。后来拍戏这件事,成了我每天鬼混的借口。我搞不清自己是文艺青年,还是无业游民。其实,那个导演说的没错。每次看见路边的流浪汉,我都有种亲切感。每个流浪汉身边都有一只流浪狗。我就像那条流浪狗,想问……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墨镜哥低头喝了一口闷酒,眼里饱含心酸的泪光。
李清欢感觉话题越来越跑偏,居然莫名其妙弄哭了一个大男人,再继续聊下去,真要变成《艺术人生》访谈了。
“然后呢?”
墨镜哥拭去眼角的泪水,回答:“然后,就到了今天。”
“只有这些?”
墨镜哥戴上墨镜,表情恢复了正常状态。
“关于大哥,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李清欢不得不承认墨镜哥挺厉害。这货在刚才的叙述中,巧妙避开了所有关键细节,让人搞不懂他跟墨教授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让人意犹未尽。
“墨镜哥,如果没有看见那团光,你就不会发现墨教授。难道你从没怀疑墨教授和那团光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倒在天桥的楼梯上?”
“当时没想太多,我觉得上年纪的老头儿,晕倒在外面没什么奇怪。虽然我跟大哥认识20年,但有关他的私生活,我知道的并不多。他不想主动说的事,我不会主动打听。比方说,他送你的那个黑色手机,你现在肯定知道的比我多。不信的话,你可以用它测测我有没有说谎。”
墨镜哥点了点桌上的紫色塑料小魔杖。
嗡嗡嗡……
随着小魔杖发出一波震动,小鉴报告道:
“呼吸正常、心率正常、血压正常,皮电活性正常,一切人体生理变化正常,99%的几率没有说谎。”
李清欢感到不可思议,墨镜哥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正是因为他不爱多管闲事,墨教授才敢结交他这种人吧。
墨镜哥打了个酒嗝,从沙发上站起来,摸了摸裤腰带说:
“李老弟,我去趟厕所。”
包厢里没有卫生间,墨镜哥醉醺醺地扶着墙,推门走了出去。
正在他踉踉跄跄走出包厢的时候,两个守在门口的便衣民警连忙转身,假装寻常酒客一样谈笑风生。
酒吧楼下的指挥车内,高雪棠仰望二楼亮灯的窗户,紧握对讲机的手心渗满冷汗。
……
李清欢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喝闷酒。听完墨镜哥的“艺术人生”,他接收到满满的负能量。一旦走进御龙影视培训班,他相当于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他将要面对的竞争对手,不是医学系的同学,而是比自己更加专业的文艺青年们,搞不好就得像墨镜哥这样沦为一事无成的丧家犬。
李清欢之前毫无顾忌地追逐导演梦想是因为无路可退,而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导演这条路上,荆棘遍布,充满未知的迷雾。
医生这条路上,春暖花开,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乖乖做一个医生,李清欢可以在大医院混得风生水起。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个医学生半路出家,凭什么超越那些影视科班出身的文艺青年?
……
5分钟后,墨镜哥摇摇晃晃走回包厢,启开一瓶啤酒,醉醺醺道:
“来来来,咱接着喝,今晚咱哥俩必须喝好,不醉不归!”
李清欢直截了当地推辞道:
“不想喝了,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墨镜哥扫兴道:“李老弟,你还真是个问题少年啊!”
李清欢认真地问:“墨镜哥,你这辈子选择做一名演员,但又对现在的生活不太满意。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呢?”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墨镜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
“李老弟,你又在构思剧本啦?上次跟我聊穿越,这回改重生了?”
李清欢笑了。其实这个问题是困扰他多年的心结。
如果把李清欢比作《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那“成为导演”这件事就像林黛玉一样是他的真爱和初心,而“成为医生”则像薛宝钗,尽管在别人眼里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但偏偏不是他一生所爱。他不知道放弃一切追求前者,未来是否会后悔。他盯着墨镜哥的眼睛,表情严肃地问:
“请你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能重来……”
“我会选李白!”
墨镜哥果断回答。
李清欢摆手道:“不是问你想变成谁,我是问你,如果你有下辈子,还会不会走演员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