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撑着铺有作战地图的桌沿,听着行军参谋分析着伺候们刚刚回报的消息,邱信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来了,不过有一点他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也第一时间办了,那就是遣信使八百里加急去往肴关求援,他很明白若胡蒙真的是大举南侵,那么任凭歇马镇城墙有多高多厚,区区两千兵马是绝对挡不住胡蒙铁骑的滚滚洪流的,同时尽出城中斥侯,搜寻敌踪,监视敌情,若有发现便随时回报。
对着依然聚精会神作着报告的行军参谋柳之览摆了摆手,打断道:“这些都是前方斥侯回报的准确信息吗?”
“禀营帅,目前除水、天、黄三什①斥侯无消息外,其他斥侯皆有消息传回。”柳之览顿了顿见邱信没有接话,便知道他在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接着道:“火字什回报,他们向西行出十里,未见敌踪;地字什回报,他们向东行出十五里,未见敌踪,玄字什……”
“把向南的那些蠢猪给我叫回来,水、天、黄三队斥侯是不是向正北、西北、东北三个方向去了?”邱信再次打断了柳之览的汇报,心中隐隐有了些怒意,久无战事,军队之中渐渐鱼龙混杂,尽是些权贵子弟前来混迹,在军队之中谋个出身,然后调回京城,堂而皇之的摇身一变成了战功累累的戍卫京师的名门骁将。
“到南方去找胡蒙蛮子,这简直是从古至今最大的笑话。”邱信心中不无鄙夷的想着。
也难怪邱信会这样想,自古以来国之边疆都是男儿建功立业最快最简捷的所在,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摩擦,往往伴随着成百上千乃至数万人生命的终止,同时也伴随着一碟碟军功捷报,在京师百姓的欢呼声中呈于御前。
自燕景帝景余十八年,胡蒙被锦谷锋所率的四十万燕云铁骑彻底击败,举族逃至断天涧苟延残喘,帝国北方疆域再无大的战事,只是偶尔有小股胡蒙兵越过断天涧前来打打秋风,每每听见大燕军队,皆是望风而逃,更别说主动挑衅攻击帝国军队,所以这几十年来,北方边疆大捷没有,小捷频频,久而久之,朝中权贵渐渐在心中也惦记上了这块低风险高回报的黄金区域,各路牛鬼蛇神纷纷削尖了脑袋往西北边关而来,若不是在关键时刻老帅燕护挺身而出,坚决不同意替换军团的中高层的将官,否则这威名赫赫的第六军团很可能就被那些权贵关系户来了次大换血。
“营帅,少将军在水字什”一名副将提醒了一句。
“呯”邱信手中的茶杯终于抓住了他一愣神的时机,迸发了自己的悲壮,接着便是邱信的咆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早说?”
“朱自明听令,领麾下两百轻骑精锐,立刻北上,找到少将军。”
“末将领命”朱自明便是刚才出声提醒的副将,乃是邱信麾下左卫千总,朱自明领命转身而去,待即将出了府门大厅,邱信还是忍不住补充道: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不,一定…一定要把少将军安全地带回来。”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在对朱自明下命令,倒不如说是邱信的自我安慰罢了。
朱自明也明白,若少将军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就别再回来了,想到此处,朱自明回身向邱信郑重地一抱拳,转身而去。
邱信知道朱自明是抱着死志而去,对于自己的这位老部下,心中再是不舍,却也不得不让其跳这个火坑,毕竟水字什是左卫麾下的斥侯小队。
“将令”
“哗”随着邱信的一声将令,余下所有将领顿时肃然而起,如铁柱一般静待营帅即将下达的军令。
“右卫千总刘得彪”
“末将在!”只见邱信右手座下第一个位置上迈出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壮汉,行至厅中正下,双手抱拳答道,声音洪亮如钟鸣。
“命你率麾下两百轻骑精锐出城巡视,若遇敌人,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万不可鲁莽,若有发现大股敌军,立即回报。”
“领命”
“去吧,记住你此次任务是探敌虚实,切不可恋战。”
见刘得彪领命而去,邱信接着发出自己的第二道将令:
“余下众将听令,立刻封锁城门,不许再有进出,各部回归本职,左右千卫事务暂由副千总负责,做好防卫准备。”
“末将领命!”余下众人声如洪钟,将军难免阵上亡,被放在这最前线的部队,其实每个人都做好随时战死的准备,所以当这一刻似乎要来临的时候,心中反而升起了莫大的勇气。
随着两队人马先后绝尘而出,歇马镇坚厚的城门缓缓将北风的肃杀与城中的喧嚣隔绝,而在距此三十里外的一处胡杨林中有两队人马正在捉对厮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声嘶力竭的刀光剑影中转瞬消散。
但凡有人在此遇见,都能轻易从双方衣着看出,这两队正在厮杀的部队分别是胡蒙骑兵和燕云骑兵。
一刀劈开砍向自己的胡蒙马刀,左脚用力,侧身如奔牛,以肩撞之,趁敌人踉跄后退时的慌神,旋身劈刀,将之斩于刀下,收发之势一气呵成!
燕无忌刀锋一甩挥掉藏匿于卷刃之上的血迹,抬头环视一番,发现战斗已进入尾声,己方以十人对敌二十,而面前则以己方五人围攻对方仅剩的一人便能充分证明自己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燕无忌所在的斥侯营水字什接到命令后便出城北去,作为什长的燕无忌深知,此次胡蒙南下,乃是自景帝景余十八年至今八十多年来的再次南侵,就算当年胡蒙被大燕打得几近灭族,但经过近百年的休养生息,甚至在燕治平三年,胡蒙趁大燕内乱元气大伤之际,举族越过断天涧,重夺胡蒙故地,获取了广袤而肥沃的天然牧场,更是加速了胡蒙的恢复,可以说在近百年来,胡蒙一直潜伏修养,其实力已然恢复到当年的鼎盛之态,甚至犹有过之,在如此前提下,此次胡蒙毫无征兆的南下,必然不仅仅是打秋风而已。
对于那些听见可能是胡蒙大举南下就两股战战的权贵公子们,燕无忌无法阻拦他们阴奉阳违的南下避难,这让同为皇室贵胄的他深感耻辱之外,也对如今的燕军战力深感忧虑,他不知道在权贵腐败侵袭下的帝国军队能不能抵挡住这即将倾泻而下的狂风暴雨。
所以燕无忌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为己方增加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胜算。
“呼…”轻出一口气,燕无忌不敢再做多想,见到最后一名胡蒙骑兵已被部下合力制服,跨步而上拎起捆得犹如粽子般的俘虏,翻身上马道:
“把兄弟们都带上,两人一骑,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丢下任何一名兄弟。”
麻利地将伤员扶上马,还有两名士兵已然没了生气,被活着的骑兵将尸体用衣襟固定在马上,跟着燕无忌向南而去。
就在燕无忌等人离去不久,一队上百人的胡蒙骑兵进入了刚才激战过的胡杨林,为首之人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几名正忙着检查战场的部下,高挺的鹰钩鼻下将原本就显眼的法令纹映衬得更深,两颊凸起的咬肌显示着此人正在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怒火。
“头领,没有找到扎都大人。”
“扎都这个混帐东西“,狠狠地将手中干涸的水袋砸下马去,舔了舔已经出现龟裂的嘴唇,咬牙道:
”居然放弃我们在马背上的优势,愚蠢地选择和敌人近身步战,他为自己的傲慢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但若是为此坏了大事,就算是让他死过百次都难以赎罪。”
揭开部下递来的水囊,犹如嗜血的饿狼狂饮猎物的鲜血般对着自己猛灌,水的清凉漫过干裂的河床,暂时地抚平了巴托古纳扬体内躁动不安的爆烈元素。
扎都那混帐若死了还好,若没死,保不准燕军会用什么手段逼供,巴托可没把握保证扎都不在酷刑面前低头,若因此泄露了头领的计划,自己整个部族都得遭殃,念及此处把心一横,驱马而前大声吼道:
“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