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章一步迈出,移形换影闪身在铁器铺子老头的身后,以擒拿手扣住他的咽喉,呵斥道:“区区一个铁器铺子老头,也能知道这些?”
“贵人饶命!饶命啊!小老儿守着铁器铺子,见得都是来往各色人等,故事也就听的多了,怪只怪两位爷名气太大了,不信你们随便找个街上的孩子问问便是。”
铁器铺子老头一脸惶恐,连连抱拳作揖。
崔含章压根不信他的话,手上用力,威胁道:“还不老实,这套说辞张口就来,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小老头咽喉被拿住,呼吸愈发困难,手脚挣扎很是凄惨,口中发出干咳声,此时周边围上来许多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手中拿着棍棒指指点点,互相说着一口他们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小五靠近崔含章与他以背抵背,“崔大哥,这群人来者不善,他们要你放了铁器铺子的小老头。”
“他们说的是北胡官话?”
“不是,是一种塞外草原各族通用的语言。”
柏言秋也觉得形势不妙,悔不迭说道:“就一糟老头子,何至于群起而攻之?早知道就多带些人手出来。”
“我看要么先放了他吧?”
“你不觉得我们一入鬼市便被人盯上了麽?我们刚要来查访铁器流通,这个糟老头子便早早的等在铁器铺子,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中,这岂不是太过奇怪了?”崔含章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此时也不过是先发制人,想着逼出幕后之人。
“照理说太康城没人敢把咱们两人怎么样,只是现在你我便装出行,莫名其妙的陷在鬼市里,而且又是异族杂居之地,即便是有些个损伤,将来恐怕也是笔无头债。”柏言秋看着眼前这群彪形大汉,墙头上屋檐下围了一层又一层,一脸愁容,鬼市三坊的混子闲汉莫不是都聚过来了。
正当三人私下嘀咕商量对策之际,便看到有一紫袍公子排众而出,对着他们喊道:“我说侯爷和探花郎,两位都是跺一跺脚太康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何苦为难一个铁匠呢?”
崔含章听他说矮瘦老头是铁匠之时,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矮瘦老头突然双手扳住崔含章扣咽喉的右手,十指如铁钳一般刚劲有力,竟然硬生生的扳开了寸许,弯腰如拱脚下滑动,如泥鳅一般脱身而出。这铁匠几十年如一日的打铁练就一膀子力气,当真是力大无穷,崔含章竟然拿不住他。
“好大的力气!”崔含章脱口而出夸赞道,能在他的擒拿手下逃脱之人这铁匠算是独一份了。
“承让!承让!”矮瘦铁匠堆起满脸褶子,笑眯眯的抱拳回话。
铁匠两三步走回铺子内,一手抓起一个硕大的铜锤,单个锤头有他两个脑袋那么大,被他抗在肩上更像是多出来的两个脑袋,整个画面滑稽搞笑充满了违和感,柏言秋不禁咋舌,“乖乖了隆咚,这一锤子下去,人都被砸成肉饼了。”
崔含章看着铁匠的铜锤,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幽云城认识的辛档头,当年他也是用了这样一对翁金锤,打人如挂画,硬是为众人冲开了一条血路。
柏言秋看他有些愣神,用胳膊顶了顶他,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走神?”
崔含章并未理他,而是走上前抱拳对着铁匠说道:“刚才多有冒犯,阁下好大的气力,只是崔某瞅着这对翁金锤有些熟悉,不知阁下可还有同门师兄弟?”
矮瘦铁匠满脸疑惑,搞不懂眼前这位探花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清清了嗓子说道:“俺没有什么师兄弟,打铁练就的一膀子气力。”
铁匠嘿嘿一笑,说话间握紧锤柄,将两支铜锤对敲了一下,嗡嗡声响如闷雷一般。
“崔探花这个时候套近乎是不是晚了点?”紫袍公子一收手中的纸扇,似笑非笑的说道。
柏言秋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说出口,这时紫袍公子说出来,他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结果冷不丁的被崔含章踹在小腿上,一脸嫌弃的表情那眼神瞪他,柏言秋尴尬一笑,想着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朗声对着紫袍公子问道:“既来之则安之,知道是本候与崔探花到访,还不赶紧沏茶待客,真当我们俩是吓大的嚒?”
紫袍公子微微一笑,挥挥左手,原本围着的众人纷纷散去,来得快散的更快,
“自打两位抬脚迈入鬼市三坊之时,本君这边就已经收到消息,贵客驾临丰乐坊蓬荜生辉。”
崔含章留意到他言谈举止,处处都透露着从容,想来在鬼市内敢自称本君的,又兼三言两语便能召唤指使众人,估计也只有紫云君才能做到了。
紫云君一边说话,一边侧身伸手虚托,示意他们跟随前行。
崔含章与柏言秋对视一眼,彼此都猜到了眼前这位紫袍公子的身份,“劳烦紫云君亲自出马相迎,这阵仗让人受宠若惊呐。”
“灵武候莫要见怪,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两位是便装出行,鬼市内除了本君和老铁外,再无人知晓尔等真实身份。”
柏言秋路过丰乐坊牌坊时故意停留,抬头仔细瞄了瞄新立起来的牌坊,看似随意的问道:“本候没记错的话,这块牌坊该是太祖十五年立起来的,算起来至今也该有百年光景了,怎么看着如此新?”
紫云君面皮抽动,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将三人让进牌楼内,老铁扛着翁金锤守在门外,四人进入内室。
幽香入鼻,崔含章环顾一圈,叠室内装饰朴素,三面墙壁都是书柜,柜上摆满了各种典籍,诸子百家著作应有尽有,书柜上方悬挂一块匾额,上书“叠室入书山”,匾额下有一书桌,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幅墨迹未干的字帖,另一边则摆了一盆文人清贡附石菖蒲,叶苗嫩黄,有水珠凝结,看得出来打理的十分用心。
“寒室简陋,让三位见笑了。”
崔含章心想外面传言紫云君乃黑道巨擘,掌管鬼市三坊为人心狠手辣,只是观他言谈温和举止有度和叠室内的装饰更显清雅,分明是一个比他还像读书人的读书人,难道传言有误?“紫云君真是神通广大,不会是从崔某出家门那一刻便已经得知了吧?”崔含章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说出,语气中不爽的意味再明白不误了。
紫云君自走入叠室后,便从书柜下方取出一套茶盏子,拨弄小炉上的火苗,然后拿起竹筒吹旺,拣茶、暖壶、洗茶、冲泡、出汤,动作一气呵成,随后请三人入座品尝,饮罢杯盏中茶汤后,幽幽说道:“探花郎和灵武候都是太康城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牵扯各方利益,兜米巷和篪丽街有多少眼线您二位不会不知道吧,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不是?”
柏言秋如牛饮一般,一口喝掉茶汤,不由得皱眉道:“什么茶?这么苦?”
崔含章将茶盏放在鼻前闻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向心头,然后用慢慢送入口中,将茶汤在舌苔上滚一圈后吞咽而下,幽幽说道:“想不到能紫云君这里喝到云深寺的野茶,当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紫云君眼神一亮:“探花郎识货啊,看来不枉本君拿出珍藏的好茶。”
柏言秋转头看向他,向他打眼色询问,“这你也知道?”
崔含章放下茶盏,解释说道:“当年参加晋安贡院科考,适逢漫天风雪,幸好得云深寺住持收留,我和十几个学子借宿在云深寺,机缘巧合下喝过神秀峰产的野茶。”
“虽然有眼线传话,但怎知我们会在铁器铺子停留?而且还有铁匠专门等候着我们,难不成紫云君能掐会算或是修成了他心通?”崔含章一句话带过野茶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回到他们的行踪上。
“探花郎莫要开本君的玩笑了,能修成他心通的高人,怎么会还在这红尘中打滚呢?”
“只是太康城风云诡谲,哪家没些特殊手段?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鬼市三坊夹缝中求生存,但也自有门道,其它的请恕本君不便相告了。”紫云君再次为他们三人倒满茶汤,请他们品尝。
柏言秋听崔含章介绍这是产自神秀峰云深寺的野茶后,便有意留心品尝,强忍着苦涩将茶汤含在口中咂摸,只是无论他如何品味,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只好放弃,心想附庸风雅这回事,本候是学不来了。
崔含章看着全神贯注在煮茶分汤的紫云君,不禁陷入沉思,他实在难以想象鬼市三坊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刚才短暂停留他便扫到铁器铺子的角落里堆满了镔铁,这些都是锻造兵器的上好材料,都是列入兵部管控的违禁物品,想不到丰乐坊这边竟然堂而皇之的摆在角落里,全然不把朝廷禁令放在眼中。
“偌大的太康城,怎么会容不下鬼市里几个孤魂野鬼呢,有些生意鬼市不做,还会有其他人做。”紫云君看他盯着自己陷入沉思,便再次开口说道。
崔含章听到此话,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个早死的司马家二公司司马睿,便顺势问道:“那司马睿这单买卖也是鬼市接的唠?”
紫云君猛然抬头,双目中射出骇人的神光,仿佛要看透崔含章的心思一般,便是柏言秋和小五都感觉到目光中的杀气,两人寒毛乍起,心头感觉有千斤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