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墨慢慢的闭上了眸子,轻轻的呢喃,“你问青鸢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连我也不记得了,她本是世上最明媚纯粹之人,不似我这般满身的尘埃,遍体的伤痕。”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的几乎弱不可闻,那郑蔷根本没有听清楚。
而就在这时,却见楼下锣鼓声震耳,还有百姓的欢呼声,却见无数个银色的铠甲如银流一样走在街上,亦有一个手持大刀,威风赫赫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竟是郑蔷的父亲郑量大大统领。
只是那瞧热闹的人很多,几乎瞧不见什么了。
“这些人真是糊涂至极,如今这样的风光也不是圣上装装样子而已,只想着震慑那些有异心的人而已,如今皇帝荒唐无道,亦不过是让父亲给他演一出戏而已。”郑蔷的唇角微微的勾起,竟是一声冷笑。
绛墨从未想过能从一个女子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有些错愕。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那回城的士兵们已经经过了雁回楼,热闹过后,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郑蔷的目光一直也没寻找到桓蘅,不由得有些急了,忙道,“咱们下去瞧瞧罢。”
绛墨听出了她心内的焦急,却还是跟着她下了雁回楼而去,却见街上的人大都已经随着那士兵而去,所剩的人几乎寥寥可数。
郑蔷一双眸子在街上不断的搜寻着,绛墨跟在她的身边,但因为她走的很快,又会几分的拳脚工夫,绛墨竟一时间被她给远远的撇下了。
她累的脚腕疼的厉害,亦懒得去追,只等在那里。
而就在这时,她隐隐的瞧见桓怏的人影在眼前一身而过,但似乎又走进了一个巷子里,她瞧着那衣衫,正是桓怏出来的时候穿的那件狐皮斗篷,便也没有多想,只提着裙摆,慢慢的追了上去。
“桓怏,你等等。”绛墨跟着他穿过了狭小的巷子,喘着粗气,唤着他的名字。
而那人并未停下,绛墨不由得一愣,瞧着周围安静的有些怪异,而周遭都是十分的安静,如今上京里的人大都去了瞧热闹了。
她慢慢的往后退,然而还未退上几步,却见原本安静的巷子里,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人,团团的将她围住了。
那几个人皆是粗布麻衣,穿着乡野百姓的衣衫,身上并未有刀剑,而是人人手里皆拿着绳索,绛墨这才想起来,适才自己在外面便见到了这几个人,只是根本没有在意。
绛墨冷冷的笑了一声,“你们这样的引我过来,只怕早已筹谋了很久,我今日必死无疑,还请诸位告诉我,几位究竟是谁派来的,就让我死个明白罢,以后便是入了阴司地狱,亦不是个冤死鬼。”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道,“我们是文家的人,只是按照吩咐办事,究竟是谁想要姑娘的命,我们却不能说。”
绛墨不由得皱了皱眉,正捉摸着他们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其中一个男人的绳索已经套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之上,狠狠的一勒,绛墨只感觉自己的脖颈处如断了一般,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决堤的江水,顷刻间遍布四肢百骸。
她心里想着的竟全是桓怏,她若是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可他们下个月便成亲了,可她失约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随时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谁让你们来的?”
那几个人旋即松开了绳索,并未回答那人的话,反倒匆匆忙忙的去了,刹那间肮脏的巷子里一片寂静。
绛墨跌坐在地上,死里逃生的感觉尚未散去,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竟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而就在这时,桓蘅却走了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漆黑的眼底隐隐已有担忧之色,“可伤到了?”
绛墨又猛地咳嗽了几下,旋即几滴血咳了出来,全落在了桓蘅的那一身白衣上,如同白雪上的红梅,鲜艳而狰狞。
她踉跄着一把将她推开,眼底却是一阵冷然,“你何必假惺惺的,适才的那些人是你派过来的罢?”
适才那些人说是文家的人,她自然不信,毕竟文家的人为何来杀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反倒是那些看见桓蘅之后,匆匆忙忙的便跑了,分明是认识桓蘅的,而且还十分惧怕桓蘅的模样。
桓蘅听到她的话,眼底里带着一丝的伤痛,“青鸢,我这一生可以算计任何人,甚至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也不在乎,但是我绝不会伤你半分。”
那种痴情的话如同针凿一样,狠狠的戳在了她的心口,她有不由得想起郑蔷适才的那些话,不由得心内有些复杂,却只问道,“桓怏去了哪里?”
桓蘅也皱了皱眉,“适才我追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一直到现在也未曾寻到。”
绛墨刹那间变了脸色,低头瞧见他腰带上有一把配剑,伸手便一下子抽了出来。
只听“刷”的一声,那冰冷的剑指着他的喉咙,她的眼底却露出几分的杀意,“你要杀他?他究竟如何了?”
桓蘅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剑柄的时候,便可以阻拦的,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等着那剑对准了他的喉咙,才慢慢的开口,“你为了他,竟然要杀我?”
“桓哥哥,你知道我的,我心爱之人,谁若伤他半分,便是我一生的仇敌。”绛墨却是火亮的光泽,“父亲不要我为他报仇,我不杀你,但你若敢伤及桓怏半分,我绝不放过你。”
看着绛墨的背影,桓蘅的眼底仿若夜色一样深沉。
绛墨往巷子外面走,然而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因为他瞧见外面的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无数的人在街上挥舞着刀,见人便砍。
那妇人和孩子在街上狂奔着,拼命的尖叫着,嘶喊着,适才还热闹繁华的街,俨然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一般,到处都是受伤的人,那商铺里亦是一片打砸声。
绛墨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死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和杀戮,连空中的霜气似乎也被鲜血染红了,而她的绣鞋的鞋底上已经被鲜血给染透了,连她的鞋面上亦是一片血红色。
那一声声的尖叫声如同匕首一样狠狠的戳在她的胸口,她想逃离这里,却发觉那双脚上如同捆绑了石头一样,半点也移不开。
而就在这时,刚刚杀完一个妇人的男人见到了她,手里提着砍刀,慢慢的走了过来。
那男人凶神恶煞,一身脏乎乎的衣衫上还滴着血,亦不知多少人曾是他刀下的亡魂,而很显然绛墨便是下一个了。
眼看着那刀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绛墨的漆黑的眸子里亦映衬出那人的身影来,而就在这时,却见她的身边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剑插入了那男人的胸口。
喷出的血落在绛墨的脸上,衣襟上,那种温热的血,却带着异常的灼热。
一双冰冷的手挡在了绛墨的眼前,却是桓蘅温柔的声音,“别睁眼,我带你回府。”
然而等他的手慢慢的落下,她那双漆黑的眸子还在睁着,她一下子往人群中跑去,嘴里拼命的喊着一个名字,“桓怏,桓怏……”
街上嘶喊着的人很多,而她便是喊得在用力,亦是被掩盖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却听见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却是郑蔷和府邸的几个侍卫,毕竟是将门虎女,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恐惧,见了绛墨和桓蘅似是重重的松了口气。
“桓二公子,绛墨姑娘,咱们快回去罢,城外的那些难民跑到上京里来了,见人便杀。”郑蔷满脸的急迫。
“不,我要找到桓怏。”绛墨说完便猛地往路边冲去,瞧着地上那尸体,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亦不是究竟是谁了,她将一个个翻过来查看。
而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人猛地拽住,却是桓蘅,他的目光一寸寸的冷了下去,“跟我回府。”
郑蔷也走了过来,“适才我也没有见到小公子,亦不是去哪里了,等回去之后便叫人来找,你留在这里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了,这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现在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了。”
绛墨却一把甩开了桓蘅胳膊,眼底里满是凝重,淡无血色的唇动了动,“找不到桓怏我绝不回去。”
桓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你,眼底却是冷意逼人,他一把将自己的腰带扯了下来,然后抓起了绛墨的两个手腕,死死的捆在了一起。
绛墨满脸的愠怒,“给我放开,桓蘅。”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我要你这一生,都逃不开我的身边。”桓蘅的目光阴冷,眼底好似带着无尽的杀戮,竟比那些挥着刀子的人更让人觉得阴森可怖,毛骨悚然。
站在那里的郑蔷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句话,她满脸错愕的看着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句话竟然是桓蘅说出来的。
而就在这时,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车声,竟是不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驾着马车,身后却是十几个府邸的卫兵。
“二公子,可算找到您了。”不才都来不及擦脸上的汗,忙说道,“快回府罢。”
绛墨想要走,然后却被桓蘅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他的下巴紧紧的绷着,棱角分明中尽是冷然。
“留下几个人送郑小姐回府邸。”桓蘅说完便往马车处走,连眼角都不曾落在那郑蔷身上半刻。
郑蔷刹那间脸色惨白,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已经在唇边的话还是吞咽了下去。
这便是她要嫁的男人,如今这时候,竟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留下。连他最疼爱的侄子下落不明,他也不去理会,好似天地间他关心的只有怀里的那个女人而已。
绛墨被狠狠的丢上的马车,她的脑袋撞到了车门上,疼的她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死死的咬住唇,却见桓蘅也上了马车,刹那间嘶吼道,“让我去找他。”
而桓蘅目光淡淡的,眼底却带着无尽的凉意,“放心罢那些人只会杀一些妇人和孩子而已,抢一些钱财而已,阿怏穿的那样的齐整,一瞧便不是普通人家的人,那些人自然不敢得罪权贵,自然不会招惹麻烦的。而且那些闹完之后便会离开上京,一会子便安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的诡谲,瞧着绛墨的手心上满是鲜血,不由得皱了皱眉,从袖口里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温柔的擦拭着她的手心。
“我说过的,别让你的手弄上鲜血,你想要杀的人,我替你去杀,你安安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就行了。”桓怏动作轻柔的好似她是天下间最珍贵的宝物,须得那样细细的呵护着。
绛墨刹那间心底冒出一阵的凉意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牙齿都在颤抖着,她抬起眸子,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好似不染尘埃之人,“为何你对那些事情那样的明白?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杀害桓怏?”
“因为那些人都是我安排的。”他的声音很淡,明明是件充满血腥的事情,从他的唇齿间说出,却是那样的温柔动人,“负责看守那些难民的人是冯家的人,只要闹出这样的乱子,那冯家的人自然会被皇上问罪,如今郑大统领回上京了,皇帝自然会将冯家的那些人交予他。”
“为什么?”绛墨看着他,好似看见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你应该高兴才是,你不是一直在找机会收拾冯帘吗?只要父亲还用着冯家的人,那她永远都不会倒下,那晚上你受的屈辱永远都无法报复回来了。”他将她的手心擦拭的干干净净了,然后伸手将那帕子扔在了车窗外。
“疯了,桓蘅,你真的疯了。”绛墨的眸子里满是惶恐,她不由得想起今日算命的时候那算命的老头满脸惶恐的样子,是啊,鬼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厉鬼。
“我是疯了。”他的声音那样的温柔,手指慢慢的抚向绛墨的脸颊,“以前是我自己孤零零的疯,以后你陪着我,咱们一起啊。。”
绛墨看着他淡骨节分明的手,好似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她拼命的想逃,可是被束缚着双手的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用一双满是惊悚的眼睛看着他。
“桓蘅,那些都是妇人和孩子啊,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你怎么能这样的狠心?”绛墨彻彻底底的崩溃了,她一闭上眼睛便是适才那满地鲜血的模样,那遍地的尸体,亦会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或许今日该阻止你出府的,不该让你看见这些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眼底却露出冷然来,“青鸢,这些人都该死,也许你不知道,当初你家被满门诛杀的时候,他们脸上笑的有多快活,嘴里全骂着,他们早就忘了,你父亲昔日的好处,只说你们是乱臣贼子。”
“就因为这些,你连那样幼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桓蘅,难道你就不怕在报应吗?”绛墨的声音里满是凄厉,似乎很将自己从这场梦魇中带出来。
而就在这时,却见桓蘅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已经是那样的温柔,只是眼底却是冰冷,“青鸢,这世上除了我们,他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绛墨只感觉脑中嗡嗡作响,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冷,好似跌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桓蘅彻彻底底的疯了,若是他得到了天下,那便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了。
而就在这时,马车却渐渐的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二公子请下车,护国公府到了。”
绛墨不知如何下了马车,似乎是真的怕了,只跟在桓蘅的身后,直直的看着他。
护国公府已经是遍布的铁甲,侍卫们都站在门外,威风赫赫的连一只麻雀只怕也飞不进去,那些叛贼又岂敢擅闯。
桓蘅见绛墨跟丢了魂魄一样,便将她手上的腰带给解开,却见她纤细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一大片的红痕,十分的触目惊心,还十分温柔的说,“一会进府之后,叫大夫好生的瞧瞧。”
绛墨并说话,而等两个人才进了府邸的门,却见护国公匆匆忙忙的进了府邸,身后跟着几个侍卫,那护国公身上的官袍有些凌乱,只怕是匆匆忙忙的从宫中赶回来的。
他瞧见了桓蘅和绛墨,然后又往两个人的身后瞧去,刹那间目光变得阴冷起来,“阿怏呢?”
“我们在雁回楼走散了,已经差遣人去找了,请父亲放心,阿怏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刹那间护国公脸色变得苍白,桓怏半点工夫也不会,身子也不大好,若是自己在街上,又这样的乱,他若是有什么好歹,那便是要了护国公的命。
“你竟然连他也保护不好,你怎么不让那乱贼杀死了,回来做什么?”护国公满脸的怒意,而他偏巧是骑马回来的,手里还攥着马鞭子,急火攻心之下,甩起鞭子便冲着桓蘅过来了。
那夹杂着寒风的鞭子猛地落在了桓蘅的身上,鞭尖恰巧甩在了他的脖颈上,刹那间一片红痕,触目惊心。
绛墨知晓护国公待桓蘅没有半分的父子之情,今日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不由得有些错愕。
桓蘅的身子只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站在了那里,半点也没有后退,“都是儿子的错,没有好生的看住阿怏,父亲尽管责罚。”
护国公气恼之后又是狠狠的几鞭子,却见桓蘅那白色的衣衫上已经是触目惊心的几道鞭痕。
而就在这时,护国公却瞧见了站在他身后的绛墨,顿时怒道,“都是你这贱人,教唆他去那里,他若是有什么好歹,老夫先要了桓蘅这孽子的命,再要了你的。”
护国公实在是气的失去了理智,毕竟桓怏是他的命,情急之下挥起鞭子便冲着绛墨甩了过来。
绛墨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是她该受的,竟连躲避也不躲,然而伴随着鞭子落入血肉中的声音,却是桓蘅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那一鞭子。
“你干什么?为何要护住她?”护国公气的胡子都在打颤,“你这孽子还没有挨够打不成?”
护国公暴怒的声音刚落下,却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卫姨娘匆匆忙忙的g跑了过来,待瞧见桓蘅那满身的鞭痕的时候,刹那间眼底有湿意,但还是硬生生的给藏了下去。
她忙上前扯住护国公的胳膊。“老爷不必动怒,阿怏是个福大命大的人,自然会没事的,而且已经派了几百个侍卫去找了,只怕一会子便回来了。”
护国公这才气的丢下了鞭子,看着桓蘅,“跟我来书房,如今闹了一场,冯家的人是要被问罪的,没想到竟连几个难民都看不好,如今闹出了这种事情,竟还要老夫去保全他。”
桓蘅的目光落在绛墨身上,似乎想要她心安,只是扯了扯唇角,淡淡的道,“别怕。”
等护国公和卫姨娘走后,桓蘅也走了,她站在护国公府的府门后面,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她心里满是急迫,她只想要见到桓怏,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在她的面前,便是叫她死了,她亦是心甘情愿的。
很快府邸的侍卫便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但都没有找到桓怏,他好似消失了一般。
就在绛墨心中百般的煎熬的时候,却听一个侍卫的声音传来,“小公子回来了,快去禀告老爷,快去……”
绛墨猛地抬起头来,却见护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处,果然进来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而他也一眼看见了绛墨,慢慢的走了过来。
直到桓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还是直直的看着他,生怕这是她的一个梦,生怕醒过来一般。
却见桓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出来,慢慢的递到她的手里,“这可是不在雁回楼里说的那糕点,本少爷千辛万苦的买回来的,快尝尝。”
她抓起那纸包便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刹那间里面的糕点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