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到来的时间很快。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中旬,五月南塘水满,吹断,鲤鱼风。小娘停棹濯纤指,水底,见花红。
乡试前,林朝歌刻意回林府小住了几日,喜儿则开始忙碌准备着符袋、艾虎、粽子、五毒香囊。
一晃眼,书院里的石榴花文殊兰都开了,不知不觉间,处处都是馥郁花香。
最后一场乡试,王溪枫不放心亲自送林朝歌去考场。
乡试前人头攒动。
和白清行碰头后,林朝歌坐进号房,深吸一口气,提笔答题。
她的心很静,静得没有参加乡试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书院考课。
这次事题出自道家《易传》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
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易经》讲的是复卦、观卦、六爻,阴阳、盈虚、变化之道,和其他几经的学法不同,要先立一个门庭,就得通读道家、墨家、法家三家的注解,才能通晓其义。
《易经》是主讲天地阴阳,万物变化的书,万事万物蕴含无穷变化。
不同的人从书中得到不同的领悟见解,大到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悟出安邦定国的良策,小到占卜当日吉凶。总之,找出变化背后的法则,加以顺应利用,可以让好的更好,同时尽量避免变化的害处。
道理是简单的,但是林朝歌却被难住了,连阳爻和阴爻代表的意义都体会不出来。
苦恼思虑许久才研磨提笔。
直到日渐西移,远方飘来炊烟袅袅,文试提着篮子发放膳食,无非俩个馒头,一小碟咸菜与一壶微热茶水。
林朝歌答完所有题目,她又从头到尾检查了几遍,没有急着放下。
乡试同样是三天,这一次林朝歌没有同上次带吃食贡篮进来。
县试她考完检查过就交卷,但乡试不能这么做。
三日一大早,随着考官敲打铁铜箩声响起,这才宣布乡试正式结束。
贡院街热头崭动,家中有考生的人早已早早等候,空等府衙大门一开,一窝蜂人都迎了上来,连抬人的春凳都备上了,看到有人出了贡院就上去,抱着枕头、春凳上去寻人,秩序井然生怕挡了其他人的路耽误了时间。
刚从贡院出来她就觉得头重脚轻,脚步虚浮,费力挤出拥挤的人群,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没走到前来接她的王溪枫跟前便晕了过去。
王溪枫一惊,几步抢上前,抱起她,送到马车里,先放下车帘,然后抱她在怀里轻躺下。
王溪枫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拂去她鬓边的汗珠,拧干拭水毛巾轻轻擦拭她脸颊。
有人轻叩马车,喜儿在外面问:“公子怎么样了?”
王溪枫回过神,记得他是王溪枫身旁的小书童道:“不碍事,她这是累着了,歇一会儿便无事。”
马车直接行驶回到柳街,王溪枫叫柳阳在门口看下,这才打横抱起她进了内院。
柳阳与喜儿在后面跟着,见怪不怪。
举人试后不久便是端午时节,普民同庆。
考时林朝歌精神始终紧绷着,一刻都不敢放松,考完那一刻,整个人无力虚脱了,手脚都是绵软的,醒来后,灌了几大碗甜滋滋的梨糖水进肚,才恢复一点力气。
她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俗人,屋内除了几样精致秀雅的带露花枝,还有堆在角落处的一担青纸,一方白玉卧鹿铜镇纸,一匣紫毫小号笔,一副镂空太湖石笔架,一方白瓷荷花端砚台。
在床上躺睡了半天,林朝歌很快就能下地走动。
今夜新月挂林梢,暗水鸣枯沼。时见疏星落画檐,几点流萤小。归意已无多,故作连环绕。欲寄新声问采菱,水阔烟波渺。
林朝歌刚睡醒,随意披了件外袍出来踏月赏花。
未到十五月满,十六圆,十七八阴晴圆缺,如一轮弯月挂与天边。
“林言,你刚睡醒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下胃”一轮皎洁弯月下,嫩黄色衣袍的少年用白色绸带高束马尾,一对带泪杏眸璀璨似星光揉碎了投射入内,眉目精致可入画,正弯着上翘嘴角对她微微含笑。
仿佛这满园夜色皆不比眼前人来得美好欣喜。
林朝歌正好遇到同样未眠的王溪枫,有些微愣,这人大半夜怎会出现在她家后花园,紧了紧披着的外袍,不禁有些好笑,这人难不成真把这儿当他家不成。
“不了,我无甚胃口”委婉拒绝,抬头望无几颗繁星点缀的夜空,有些过于单调的夜间。
“你是否也是白日嗜睡多度,现在睡不着了”王溪枫径直倒了俩杯茶水,挪到对面。
林朝歌轻轻嗯了一声,缓步踱到石桌前坐下,一派云淡风轻。
林朝歌端起茶杯浅啜几口,茶水清甜,正好不冷不热。视线落到崭新的官窑白瓷薄皮牡丹茶几上,挑挑眉:“有事!”
他好像独爱百两金,连袖口,鞋边花纹用的都是这种图案,逞论富贵审美,富贵蜜罐中泡大的少年多不知人间疾苦。
“林言,实不相瞒……”一声呼唤惊醒沉思的林朝歌,嗓音冷冷的,像深藏幽谷的山泉,空灵澄净,又带着独有的沙哑,语调却柔和,王溪枫扯扯她的衣袖道:“你给我画一幅画,给我装点屋子可好。”
林朝歌一愣,起身走到矮木栏花丛旁,轻折一朵水仙花。
“为何”。
“因为我观夫子经常夸你丹青好。”王溪枫随口胡诌道。
“好”却嗅馥郁花香,观萤火虫飞舞,闻蛙叫虫鸣,夜风缥缈,这夏夜倒也多了几分乐趣。
“好,既然如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溪枫生怕今夜一过,这人便打马哈说忘了。
“嗯”。
王溪枫见她答应后,小心翼翼摸出一只红木雕洛阳花锦匣,双手献宝似的平举着往林朝歌面前,红鼻红玛瑙眼的兔儿爷雪白面孔,头戴金盔,纯白耳尖外露,身披金甲胄,手握红樱枪,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这是?”
“我赠予你的生辰礼物,可欢喜”若是人有尾巴,恐王溪枫的此刻都会翘上天。
“嗯”林朝歌伸手接过,置于手心细细把玩观看,满新欢心,这是她头一次收到礼物,更甚是如此可爱之物。
“你喜欢就好”为博美人一笑,散尽千金又何妨,他发现自己倒挺有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做法。
第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油漆红木门外响起有敲门声。
打开一看,原来是城中买文房四宝的掌柜托人送货来了。
这些也就罢了,他还买了石青、石绿、朱砂、胭脂粉等几色颜料,这几样颜料价值昂贵,一般人作画鲜少用这几样颜色。
文人讲究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以画赋诗,以诗作画。绘画集书法、画画、文赋、篆刻为一体。
原主初开始也是焦墨,浓墨,重墨,淡墨,清墨之间深浅和光泽的不同后,林秀才才教她运笔技巧。
上午日晒庭院,光线正好,池水波光潋滟。喜儿高举挑竿,走到林朝歌身前,“少爷,您看,这画上的枇杷就像真的一样!”
既是端阳即景图,自然要画应景的东西。画上一只浅口豆青花口瓷盘,盘中累累的枇杷果子,几个枇杷散落在一旁,角落一串胖鼓鼓的箬叶粽子。
颜料画具价格昂贵,林家的画具很少,颜料只有藤黄、曙红、胭脂、花青、赭石几种,大小排笔倒是买了十几支,质地绵韧的宣纸也准备了好几沓。
林朝歌用淡曙红画出枇杷果,再用藤黄和少许花青调出的浅绿色点画粽子,浓墨勾画草绳。
整幅画只有寥寥几笔,一盘熟透的黄枇杷,几只绑草绳的粽子,仅此而已。
林朝歌却觉得这幅画颇有意趣,仿佛能闻到扑面的果粽芳香,却略微有些单调了。
思索半刻,再次提笔四时花竞巧,九子争新叶。
待画完全干透,她揭下画卷,走回书房内室,把画挂在挂到正对书桌的粉墙上,端详一阵,又摘下来小心翼翼放在一个青云纸盒内,忙活半天后才得空。
“少爷,你今年好像还未吃粽子”见人忙完得空,喜儿赶忙溜过来。
喜儿挑眉,端午节咸鸭蛋、炒五毒、绿豆糕可以不吃,雄黄酒、菖蒲酒也可以不喝。
可端阳不吃粽子,怎么算过节?而且粽子寓意高中,读书人这天肯定要吃几个粽子讨好兆头的,更何况自家少爷前些天刚从贡院试考出来,就等中举的消息,怎能不吃粽子。
忽然想到什么,喜儿脸上浮起几丝笑眼珠一转:“差点忘记,前些天王小公子刚送来了许多粽子,寓意少爷高中”。
少爷,现在灶上大锅里一直热着粽子,板栗、红枣、柿干、银杏、赤豆,猪肉排骨馅的都有,不如您现在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