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高山流水,与君共赏
偌大的藏书阁内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封西林只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灵台也不大清晰,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伯仲
“伯仲!你大爷的!”
然后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动作太大,弄倒了一个书架,那些平日里被封西林格外爱护的书籍典卷散落了一地,可是此刻封西林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只想狠狠的揍一顿伯仲,其他的完全无暇顾及。
半个时辰后,二人相对而坐,皆是鼻青脸肿,往日里的翩翩君子完全不复存在。
伯仲吸了吸鼻子,用手轻轻碰了碰鼻头
“嘶……我说封西林,平日里瞧着你瘦瘦的,怎么打起人来跟不要命似的,拳拳到肉,要不是小爷我天生皮糙肉厚,此刻怕是早就没命了。”
封西林打完架后,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哼!还不是你成天没个样子,缺乏管教!”
伯仲撇了撇嘴,算是默认了,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一手靠着桌子,眼神发亮的看着封西林道
“不过……你这骂人的话,和谁学的??你大爷的??啧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了,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
封西林有些尴尬,耳朵已经完全羞红了,他是真的从来没有骂过人,这次也是被逼急了大脑不受控制………可真是有违礼法,罪过罪过!
伯仲瞧着封西林一副犯了错的乖样子,心情大好,人也难得正经了起来
“封西林,我是真的错了,平日里肆无忌惮惯了,也无人管教,这才说话不过脑子,我是真的真的错了,也是真的真的想做你挚友,你要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改还不行,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与我旗鼓相当的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啊。就你这刻板样子,错过了我,谁还愿意和你做朋友啊…”
伯仲说着,抬眼,刚好对上封西林的目光,立刻怂了,马上改口道
“哦……我是说,这么好的机缘,我千万不能错过,能遇上你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封西林认真的听完,心里头流过一股温热的暖流,但是面上克制的很好,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下一秒,伯仲整个人完全被惊到了,之间封西林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低声道
“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没爹没娘,无人教养,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没感受过他们的体温,怀抱,小时候,我跟院长住在一起,他很忙,经常不在家,只要是碰到其他小孩子,他们一定会说我,野种!孤儿!有时候也会一起揍我,这些我从来不敢告诉院长,我怕他嫌弃我弱小,把我丢掉。”
“我想象不来没有依靠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会恨院长为什么要捡我回来,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就让我死在那儿,后来,我慢慢的慢慢的,突然害怕与别人交流,为了躲着别人,每日每夜的沉浸在藏书阁内,虽然孤独了些,但是心里倒是舒坦的。”
“伯仲,你知不知道,有一年上元节,院长带着我下山逛灯会,街上的小孩
儿都有爹娘牵着,手里提着小灯笼,拿着糖,我是真的好羡慕好羡慕。我从来都没感受过…这些离我好远好远…”
封西林应该是喝醉了,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有些湿润,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事情居然一股脑儿,不管不顾全部说给对面的人听。
伯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封西林,脆弱的像一个小孩子,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应该是很难过吧。
“封西林,你千万不要哭啊,我可不会哄小孩子…”
“你才会哭!你根本就不懂,你是个与生俱来的天才,身边儿多少人爱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我的努力!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别人不敢欺负我!”
“怎么会,你分明就是为了弘扬天下正道。”
“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为了让他们不敢小瞧我,我不要什么都不在乎,我不要…我不要放下所有的恨意,去…去…”
去做什么呢?封西林说不出来,十几年了,他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恨过那些欺辱自己的同门,但是…他也不想承认他早已不计较这些,他的心里早就没了所谓的怨恨…这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伯仲拿起桌边儿的折扇,为那头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人扇着凉风,希望他赶快酒醒,千万别在胡说下去了。
只是……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子的……伯仲莞尔一笑,不知道他若是知道……想必便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吧。如此挺好,谢谢你,封西林,愿意将心中之事说与我听,只是……对不起,我的事怕是不敢讲于你了。
自从这日后,封西林整个人对于伯仲的变化倒是简直让你不敢相信。
迦叶摆宴的时候,他会主动去找伯仲,十分端庄板正的坐在他身边,以至于伯仲稍微有个什么不规整的行为举止,都要看封西林的眼色。
再比如,每次伯仲吵着要去后山看合欢花时,封西林都会默默的陪他一起,虽然表面上依旧冰冷,但是眼底用若隐若现的回荡着一丝柔软与信任。
只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转眼九月将至,后山满树的粉红色绒花皆全部凋落,只留地上一些残败的落红,显得格外令人神伤。
“封西林,你千万别太伤心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要是可以,我一定会溜出来看你的。”
伯仲斜坐在封西林卧房的座具上,看着伏在桌案前写写画画的玉人,封西林身边燃着一盏精巧别致的三角鼎,缕缕青烟四处飘散,要是仔细闻,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封西林就隐在烟雾之中,有些模糊,看不大清。
听闻伯仲的话,封西林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笔,端正的坐直道
“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大早,?千万别来送我啊!显得太肉麻…”
封西林眉头微皱不答话,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浪荡样子,究竟是从骨子里就这样了吧。
伯仲见封西林不答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蒙头喝酒,不过一刻钟,酒葫芦里便一滴不剩,不由心里恼怒:什么破葫芦!连几碗酒都装不下!
忽而一阵清冽之气靠近,一只修长的手捏着了他手里的酒葫芦,伯仲有些惊讶,不大明白封西林想做什么。
封西林轻轻一拉,幽黑的酒葫芦便到了自己手上,然后也不搭理伯仲,拿着酒葫芦出了房门,还未一刻钟,又重新走了回来,将酒葫芦重新塞回伯仲的手里,然后自顾自的走到桌案前,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伯仲自封西林进来的那一刻就闻到了一股甘冽浓厚的酒香,果然此刻手中的葫芦满满当当。
伯仲咽了咽口水,猛地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酒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就连鼻腔也受了冲击,有些轻微的疼痛,喉咙更是不得了,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干涩火辣。然后泪腺像是受了刺激,不受控制的分泌了泪水。
伯仲缓了好一会儿,才长吸一口气道
“哇哦!爽!封西林…这什么酒啊,这么神奇,够劲儿!真爽!”
“合离。”
没错,伯仲心心念念了整整一个月的合离,也确实果真没让他失望。
昨夜风析雨骤,昨夜雾气疯长。第二日,封西林起的老早,比往日收拾的都要规整,早早的等在了山门处。
约莫辰时,一些身着红衣的少年少女走了过来。
封西林望了望,熟悉的人确实不少,只是唯独没有那个他想见的人。
冯清似是知晓一般,互相行礼后便道
“伯师弟昨夜留书一封,昨晚已然下山走了。”
“………”
走了,昨夜他还说不要让自己相送,想来也已然想到了自己定会前来。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这样也好,毕竟见了面,那句“再见”也着实说不出口。
好像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当初不经意间的遇见,正如现在不经意间的离别,一别两宽,各自为王。
伯仲斜坐在一颗高大的歪脖子树上,拿着酒葫芦猛猛灌了一口,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眺望到迦叶隐在云烟中的山峰。封西林啊封西林,下次见面的时候,可别忘了我啊……
伯仲这一坐便是五六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变得朦胧,才伸了伸懒腰,腰间的酒葫芦已经空空荡荡,一滴不剩,伯仲不由得撇了撇嘴,道
“真的是!封西林这小子也不知道多给我装两壶,这么好的酒,下次喝到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啧…失策了失策了。”
长亭古道,天外送别,高山流水,与君共赏,这样就很好了。
古人常言:人生得一知己,此生无憾。此情淡若清泉之水,此情重若高山之巅!
……………………………
幽深的忘川河里,一艘飘荡摇曳的小船仿佛是撞到了一处暗礁,轻轻晃动了一番,蓝泽筠急忙抓住船沿,以防自己掉下去,这地方…可不是开玩笑的。
度落眼看着,也不出手帮忙,半饷才道
“呦,你也怕死吗?”
“倘若自己决定不活,便不怕死,倘若心底还有一丝念想,便不想现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