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宋明道二年、西夏显道二年七月,李元昊在兴庆府皇宫思考着人生,呃不,去灭唃厮啰的领兵大将人选。
尽管李元昊对唃厮啰自称是吐蕃王的后裔很不以为然,对他跪舔赵宋的“无耻行径”更是深恶痛绝。但自大如元昊者,也不得不承认,唃厮啰是条好汉。
唃厮啰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个叫何郎业贤的河州羌人从西域接回。当时,吐蕃国势早已衰微。吐蕃本土,四分五裂;河陇一带,更是“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然而,居住在吐蕃东北地区的党项族在元昊之祖父李继迁的领导下,在北方强国契丹的大力支持下逐步强盛。他们以灵、夏地区为中心,南侵赵宋边郡,西略吐蕃、回鹘,大有一统西北之势。
宋真宗咸平六年,李继迁攻破河西走廊的大门——凉州;宋真宗景德元年,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用计擒杀吐蕃西凉六谷部领袖潘罗支。以潘罗支为首的河陇地区第一次吐蕃部落联盟被西夏军队打垮,吐蕃各部落失去了统一的领袖,“西蕃无主”,如鸟兽散;而强悍的西夏铁骑却日日进逼,河陇吐蕃大有被西夏军队吞食的危险,形势十分紧迫。
唃厮啰被接回以后,名义上虽然是吐蕃至高无上的赞普,但实际上却是河湟地区宗教领袖和地方豪强手中的傀儡。当时,河湟地区业已强大的宗教和地方豪强两大势力都将唃厮啰当作名贵猎物一样来追逐。
唃厮啰年仅十二,这对于豪强们来说,无疑又是最好控制的。因此,何郎业贤将唃厮啰接回后,先是安置在甘肃夏河一带,马上就被大姓耸昌厮均移到了移公城,接着,又被宗哥豪强李立遵和邈川大酋温逋奇劫持到廓州。后来,李立遵又单独将唃厮啰迁到宗哥城。
年幼的唃厮啰在这些豪强大姓的眼中,不过是历史上的“刘盆子”、“汉献帝”,可以使他们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借以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唃厮啰逐渐成熟。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任人摆布、受人控制的局面。他与论逋李立遵之间的矛盾首先爆发了。
李立遵是一个贪残暴虐的**之徒,特别是在外交上,他推行了一套与宋王朝为敌的政策,引起了各部落的强烈不满。李立遵为了控制唃厮啰,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唃厮啰作妃,但是,唃厮啰对李立遵的专横跋扈、倒行逆施十分反感。唃厮啰乘李立遵被北宋名将曹玮打得一败涂地,势力大为减弱的机会,离开宗哥,来到邈川,摆脱了李立遵的控制;并且,下令罢废李立遵论逋之职,起用邈川大酋温逋奇为论逋。
温逋奇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地方豪强,早就觊觎唃厮啰的赞普之位。唃厮啰来邈川后,他一面暗中与西夏勾结,一面秘密策划叛乱。1032年(宋仁宗明道元年),温逋奇发动了政变,逮捕了唃厮啰,并将他囚置井中。但是,温逋奇的阴谋并未得逞。一天,温逋奇带兵外出,负责守井的士兵将唃厮啰从井中救出。唃厮啰当机立断,迅速集结拥护自己的部族,诛杀了温逋奇,平息了这一场叛乱。随后将国都从邈川迁到青唐城(青海西宁)。从此,这个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才真正掌握在唃厮啰的手中。
也许是心慕“天朝上国”的文华,更也许是二十多年饱受西夏势力的欺凌,唃厮啰一上台就迅速改变了李立遵和温逋奇时代投靠西夏、与宋为敌的外交政策,极力主张“联宋抗夏”。颇有些“磨刀霍霍向西夏”的意思。
于是,元昊就想着趁他刚刚掌权、立足未稳的时候教训他一下,试图挽救一下“误入歧途”的唃厮啰重新回到西夏温暖的怀抱。
但是,灭国之战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发动的,不可能一上来就是举全国之兵与唃厮啰死磕。那样只会便宜了虎视眈眈的北辽和赵宋,试探性的攻击先来一拨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试探归试探,口号还是要喊响亮一点的,“毁其宗庙,灭其社稷”的口号就很不错。而且兵力也不能太少了,领兵的人选也不能太弱了。否则,派一堆菜鸡上去送人头,只会白白的被人耻笑。
经过种种考量,甘肃军司都统军苏奴儿就被选中了。
原因有三,一是苏奴儿骁勇善战,麾下也多能战之兵。二是甘肃军司与唃厮啰盘踞的河湟地区距离不远。虽说和南军司是距离最近的军队,但还需要防备东部宋朝的军队,轻易不可调动。而甘肃军司主要的防备对象是战五渣的黄头回纥,调走个一时半会的没什么妨碍。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奴儿不是党项族人,他是回鹘人。即便战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好还可以消耗一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回鹘人的实力。
接到李元昊进攻唃厮啰的旨意后,甘肃军司一片欢腾。彼时,西夏人颇有些“闻战则喜”的意味。毕竟,打仗就代表着胜利,女人,财富等等美好的东西。至于失败了会怎么样,他们一般是不考虑的。
死就死了呗,想那么多做什么?
苏奴儿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老子在甘肃军司过着幸福的生活,没钱了就去抢枪黄头回纥,李元昊的命令也可以听一半留一半。何苦要大老远的跑去跟唃厮啰作战?那唃厮啰号称有十万铁骑,只让老子带两万五千人就去打他的老窝。这是要我去送死呀!至于这个传达旨意的监军,居然是个宋人,大王真是越来越昏庸了。
苏奴儿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位汉人儒生打扮的监军,目光始终在那儒生的脖子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怎么下刀才不会溅到自己身上血。那儒生只是笑眯眯地,全然没有即将嗝屁的觉悟。
苏奴儿看了一会儿,见自己的目光并不能杀死对方,才开口问道:“大王怎么会派了个宋人来监军?你可是冒充的?”
那儒生镇定自若的答道:“在下吴昊见过都统。至于在下是否冒充的,想必大王的旨意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且在下带来的五十名铁鹞子亦可作为人证吧!若是都统大人没有异议,还请大人即刻点将,领兵征讨唃厮啰。”
苏奴儿大笑:“我西夏人天生就是战士,骑上马就行了。点哪门子的将,你以为像你们那些懦弱的宋人,不带齐了家伙事连门都不敢出?葛罗禄,吹号!”
亲兵首领也是苏奴儿的大儿子葛罗禄领命吹号。
不多时,两万五千人马就聚齐了。
苏奴儿高声道:“孩儿们,大王让我们去称称唃厮啰的斤两,你们害怕吗?”
副都统笑道:“那唃厮啰当了二十多年的塑像,会有什么能耐?不用都统出马,末将等人就能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制成酒杯。”
其余军官俱都大笑起来,似乎也认为唃厮啰的脑袋很适合做酒杯。
众人散去后,苏奴儿对大儿子葛罗禄说:“唃厮啰绝不是那么好打的,李元昊这次只怕没按什么好心。你就别跟着去了。若是听到为父战败的消息,即可起身去草头鞑靼藏身,你二弟去西平军司,三弟去沙洲。彼此不要有任何联系,也不要和以前的故旧说起。”
葛罗禄很是不解:“既然父亲认为不能去,咱不去就是了。想必大王也奈何不了咱们。”
苏奴儿长叹一声道:“你以为那五十名铁鹞子是干什么来的?为父若有半句推辞,只怕脑袋已经落地了。那吴昊也不知给副都统同罗灌了什么迷汤,其他军官也是巴不得我去死的样子,想要在军中找些助力也不行了。此战若胜,则我必死无疑;若是败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好了,你尽快动身,今晚就走吧。”
于是,一群各怀鬼胎的甘肃军司的军官就在吴昊的怂恿下,裹挟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苏奴儿踏上了攻打唃厮啰的征程。
十天后,到了青唐北部的牦牛城的时候,被早有准备的唃厮啰的军队拦住了去路。
游牧民族的战争是非常干脆和直接的,什么骂阵,什么计谋全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字“干”。
唃厮啰在牦牛城摆开了阵势,等着苏奴儿带兵来攻城。按说,只有两丈高的城墙,也没有护城河,更没有马面墙的牦牛城是非常好打的——起码在习惯了守城攻城的宋朝人眼里是这样的。
但对于习惯在原野上骑兵对攻的西夏人来说,攻城真的是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出发时,不知是有意的还是忘了,根本没有人提醒苏奴儿要准备攻城的器械。想要临时砍伐树木制作鹅车、攻城锤,却发现原本就稀少的树木早已经被狡猾的唃厮啰砍了个精光。装备有轻型抛石机“旋风炮”的是宿卫京师的泼喜军,就苏奴儿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甘肃军司是连半个石炮也没有。
没办法,骑兵攻城吧!
先是一阵弩箭压制城头守卫,然后就是最悲壮的“蚁附”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唃厮啰竟然懂得宋人的守城术。滚木、擂石、菜油、金汁轮番上阵。只一天,苏奴儿的军队就伤亡将近五千。
晚间,副都统同罗见士气低落,就给将官们鼓劲道:“那唃厮啰就是个缩头乌龟,躲进壳子里不出来。明天,找几个军士扮作青唐人,再找个与唃厮啰长得相近的给他头上系个狐狸尾巴。唃厮啰受不得激,一定会站在城墙上叫骂的。我们安排几个射雕手用神臂弓射死他,咱们不就赢了吗?”
苏奴儿笑道:“真不知道同罗兄弟是这样的足智多谋呀!”
同罗憨笑道:“都是监军的主意。”
吴昊轻摇羽扇,恰似诸葛之亮,更胜孔明之明。
第二天,照方抓药。
唃厮啰的大儿子瞎毡督战,见西夏人如此羞辱他的父亲,就要站在城头叫骂。唃厮啰急忙制止了自己莽撞的儿子:“宋人有一句话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想必这个时候,一定有西夏的射雕手在等着咱们父子。不管西夏人死了多少,只要杀了咱爷俩,就是最大的胜利。所以,你根本不用理他,咱们还有狠招等着他们呢。”
其实唃厮啰所谓的狠招在中原兵法大家眼里不值一提。
一是败兵。用坚固的工事和防御体系使得西夏军兵伤亡惨重。
二是疲兵。每到晚间,唃厮啰派出小队人马,或假装突围,或佯攻。苏奴儿听到金鼓声,就得披甲整兵。因为你也不知道哪一次是真的,万一人家来次真的进攻或者突围,那乐子就大了。如是再三,甘肃军司上下人人呵欠连天。
三天后,狠招终于来了。
唃厮啰尽出牦牛城内兵马,趁夜色全力攻打甘肃军司营寨。苏奴儿等人以为又是疲兵之计,只派出了少量示警的斥候。
因此,等唃厮啰的军兵到了苏奴儿的大帐的时候,苏奴儿连盔甲都还没有穿上。苏奴儿倒也光棍,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束手就擒了。
唃厮啰颇有英雄气概,对弃械投降的苏奴儿并不羞辱,还劝解道:“老夫敬你苏奴儿是条好汉,也就不把你的头盖骨制成酒杯了。但我也不能白白地放你回去,你可愿意让你的家人支付赎金?”
苏奴儿想了一下说:“愿赞普把甘肃军司上下一体斩决,留下我的几名亲卫即可。”
“噢,这是何故?”
苏奴儿惨笑一声道:“赞普睿智,岂能看不出李元昊的借刀杀人之计。就算我能被赎回,这丧师辱国的罪名就足够李元昊将我碎尸万段了。愿赞普饶在下不死,回到大夏是不敢奢求了。还请赞普对外宣称在下是力战而死,免得李元昊戕害我的家人。从此,我苏奴儿愿效忠赞普,世上也再无苏奴儿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