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这次准备得很充分,答完题后,仔细检查几遍,等快到考试交卷的时候才随大流出了房舍,揉了揉有些发花酸胀的眼眶,此时躺在铺着柔软马车毯子时,整个人早已脚步发软,手脚虚浮无力,就连说话都有些勉强,眼皮子坠拉着,显然是累乏了。
大壮便不在多言什么,只是将先前准备好的人参鸡汤递了过去。
心想着才考了四天出来的少爷,整个人看起来都快要瘦成一条人干了,等回府后他定得要给少爷好生补补才行,不过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见那位胡公子的身影?
就连她身边的李兰今天都没有来,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其他家中有考生的人早已早早等候,只等贡院大门一开,一窝蜂人都迎了上来,连抬人的春凳都备上了,看到有人出了县府就抱着枕头、春凳,轿椅一窝蜂往前冲,把其他等待考生的人挤得骂声连天。轿子马车一类的除了身份顶顶尊贵的能进来,其他的那是想到别想,就连贡院门口都安置了不少巡逻带刀衙役为的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若是在京中举目无亲,性子又孤僻的举子晕倒在门口,有人发现了也好立马将人送到专为考生准备的举子会所栖息。
苏言脚步虚浮,不过这一次没有一出贡院门口就晕倒,这四日来吃不好,睡不好,就光与出题人斗智斗勇了,眼下早已青黑一片,就连俩颊都凹陷下去,整张脸煞白煞白的,手心处死死捏着他的笔袋,甚至是泛出一丝诡异的甜。
其他人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严重的考完还没交卷,直接在房舍里头晕倒,被抬了出来。
苏言一出贡院,等回到府邸后。早已脑袋发昏,整个人头重脚轻,就过一会儿整个人就直接沉沉睡去。
许是在贡院里头太难挨,苏言从出来后就睡了一天一夜。竟连胡霜不曾回来都没有发现,不过就算知道了都不会多说什么。
她有自己的自由与人脉之流,何况她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有着成年人的选择。而且,他们不过顶多属于同窗举子好友一流。
等从贡院出来后的第七日,才到了揭桂榜之日。
这就像一个抽奖买刮刮乐一样,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等待而来的会是谢谢惠顾还是再来一张或是中了能将人砸得晕头转向的大奖。
苏言心里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就连昨晚上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不得眠,就连天亮了都是心生惶恐的频频往府邸门前的那条街上看去。
翰林院才出了贡士的名单,张贴于礼部告示处。因放榜的时候满城金桂花初开,又戏称此榜为桂榜。
桂榜张贴的那天,大壮早在起床后就在衣服里扎了红腰带讨彩头,脸上甚至不怕臊的抹了点大红胭脂,瞧着喜庆,要是可以他都还想头上簪一朵花来着。
这时候才卯正,秋晨微寒,蒙薄空气中尽是水雾透寒,本以为起了个大早,肯定能占到一个好位置,但放榜这里早已围了一堆人,大家提着大小灯笼照得周围透亮,亮如白皙。
听说皇榜下的土特别灵验,还有不少外地举子或是京城本土家的奴仆信以为真拿着一个大大小小,种类差不多的陶罐,崛着屁股在挖土???
本来还有些懊恼忘记带陶罐过来挖他们七八斤土的大壮立马一扫先前惋惜之态,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最后面开始找,苏府来的两个小厮则一个跟他找,一个跑到了前头美名其曰开道。
榜单上从第一百九十四名开始,到第四十名止,其实基本就只能当个同进士了,四十倒前四则为传胪,前二十的则有机会进入殿试,只要不行差就错,入翰林院从小官做起熬资历基本跑不了,
大壮和一块出门的管家找到第四十名还未看到他们家少爷的大名,额头已经开始忍不住冒汗了。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虚抹了一把汗再往前找,到了第二十名仍然没见着“苏章丹”三个大字,就跟落在冰窖里一样浑身发冷,牙齿都紧张得开始上下颤动着,就恐担心等下眼前一黑,受不了刺激晕过去。
本来如果在一百八十到前二十还没找到人的大壮这时候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不过是抱着找找看的念头再往前看,少爷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名次肯定在最前面,自己后面找不到肯定是自己在吓自己。
“大壮,我好像看到少爷同胡公子的名字了。”一同跟来的护卫腿长腰好,自然视线也好,一目十行也是从最后面开始看起的,自己还担心是不是大清早眼花,看错了,扯了扯身旁人袖口。
因为他看到桂榜第三,的确是标准馆阁体所写‘胡霜’二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而后在下移俩名次,才到他们公子的大字。顿时他目瞪口呆,心里非常的不真实?他目光向下再一对籍贯:洛阳籍贯。
今年来自洛阳的考试姓苏的只有那么几个,字章丹的更是只有这么一位,他很难在自己说服自己看花了眼。
还有那位第一的胡霜,胡公子,好像确实就是他们府上暂住的胡公子。
咽了口唾液,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玄幻了。
随即大壮的嘴角已经克制不住扬起来了;“我家少爷是第三,是探花郎,我得要快点回去告诉少爷这个好消息!”他用手撺掇了一块跟来的两个小厮和青山,疯了般的往家里跑。
一边跑一边喊,大家看个年轻穿得喜庆的黑大壮小子这般疯跑狂喜,又是放榜后,肯定是自己或是家中有中了贡士的,已经见怪不怪了。狂喜失态的算什么,还有得高兴疯了的呢。
天已亮,苏府这时候开了大门,而且是大敞开,屋檐下挂着俩盏已经熄了油灯的大红灯笼,门前石狮系了一对新的大红绸花,看着就喜人。
天亮后不久就会有贡院传捷报来,名次低了不传,一般是只传前八十名传捷报来的是只是在到了中贡院门口人家外面喊三声,留下捷报后就继续赶往下一家。
从天未明等到天际完全放亮,苏言已经开始紧张的擦汗了,就连厕所都忍不住跑了好几趟,其中甚至连饭菜都没有胃口吃下半粒,急得就连鬓角都渗出不少冷汗,唯恐榜上无名。
叫旁边的管事去问报到哪里了,管事一会儿就跑回来了:“回少爷,上个是去城南山西会馆的,三十八名。”
竟然这么快!虽然苏言对自己答题时的答案很满意,可是在人才辈出的科考中,他真的能进有进前十吗?
不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若是不中,他真的觉得在没有脸同阿离见面了。眉间忧愁不散,手心紧张得尽是/湿/濡汗意。
时间又过了许久,久到外面小厮都准备要关大门了,有一匹马冲了进来,这报录官头戴红帽不说,马脖子上还配了朵红色绒花。依旧勒住缰绳站在堂上,大家都看向他,报录官才高声说:“捷报洛阳苏氏老爷,苏讳章丹,高中科考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说完他觉得周围出奇的安静,都没有回过神来,连海棠花落都不知情。
苏言的脚步一顿,他最先回过神,忍不住惊呼出声,第三名……他竟然是第三名!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满院子的晨曦微光,吹面秋风有些温热。吹起他的水色暗纹袍角,带动几缕脚下绯红花瓣。
那报录官已经下马了,将手中的捷报给了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想必这位就是苏老爷?”听到说是,立刻赞叹道,“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小的在这里先向探花郎讨个喜了。”说罢伸手讨要赏钱。
鼎甲三人的报录官能直接讨喜钱,这是无上的荣耀,赏银子的甚至觉得这是种身份的象征,一般都要给十两的大封红。
随着科考落幕,榜单张贴,几人欢喜几人愁,正阳国,正德十三年这一场轰动全国的秋闱也算是彻底尘埃落定。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折桂蟾宫动魄魂,回眸一笑饱含春。
会试自九月初五到十七日,在过俩日便是九月九登山节,忙得礼部官员和一众考官们够呛,至九月初二十二,又是殿试,直到皇帝御笔点了名次定了甲第,又赐了琼林宴庆贺,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来。
正是庄稼庆年丰收后,因是状元游街,三年一次的大喜事,就连平日忙碌庄户人家也纷纷进城凑一凑这状元游街热闹。
满城金桂飘香,海棠花苞压枝头,未出阁姑娘们抓着帕子半捂了脸,带着揪帽立与青瓦白墙,艳艳夹竹桃下,或酒肆茶馆翘首以盼,状元所到之处便引了一阵欢呼。
鲜花,香帕,随处可见。
其中新科状元胡霜,不过区区弱冠之年,便得皇上御笔钦点一甲第一名,只这一样便得羡煞许多人。
不过其中最为出众的当属于榜眼与探花,其色各有千秋。就连家世容貌都更亚于状元郎一头。
骑与高头大马上的苏言不知为何神色有些黯然,其他人恐都以为他是因同一甲失之交臂而苦恼。却不知他想的,这一幕阿离没有看见。
人生喜事有四,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抄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唯独如今的金榜题名时她未曾亲眼看见。
而听说今年前三甲皆是尚为娶妻,身侧干净得无一通房丫鬟。这般身世干净显赫,知书达礼风华绝代之辈,虽不说前无古人,后来人想比超也是很难,加之容貌龙章凤姿不少姑娘家早已芳心暗许,更有不少达官显贵恨不得立马榜下抓婿,可惜人家早已同京城第一美人白家小子许下秦晋之好,就等着来个双喜临门,好来个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人生二喜合二为一。
琼林宴历代皆有,皇上亲邀,乃是至高无上荣耀。多少读书人盼着这一日。
而在苏言簪花游街时,何当离一行才刚进了楚国,而来迎接他们的,谁曾想居然还是一个老朋友。
一个意想不到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