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落雨时纷纷,柳条海棠各沾霜。
临街窗边的天青色云纹男子目视着离开城外渐行渐远的一支队伍,直到成为一枚小黑点再也看不见,手中捏着一枝轻红上染霞红的康乃馨翩然落地,花瓣坠地四散。
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似的迷迷怔怔,只觉得那人连着自己的心与魂一方带走了。
他们自从那日后再也不曾相见过,就连得知她要远赴楚国迎接公主回朝之事都还是从其他人嘴里得知,此去一行,最少俩月有余不得相见。
她可知他有多想她,又有多怨他。为何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予他,就这么匆忙离去。
“章丹兄,你可是在看什么?”从外推门而进的胡霜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特别是那双眼,似雾泗水更是雨夜中带露百合,颤颤而魅。当她看着你时就像是璀璨星空里,徒手碾碎了太阳光,使其星辉落满。
“没有,不过是在送一朋友远行罢了。”眺望着远方的苏言嘴角僵硬的扯了扯,露出一抹苦涩得堪比生嚼黄连后的笑。
说起来他们倒是何其可悲,明明有过世间最为亲密的关系,可是当别人问来,能回答的不过就是那么轻飘飘的一句;“朋友”二字,明明他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能真正站在她身边的位置。
晨起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她,就连睡前见的最后一人亦是她,哪怕半夜枕起噩梦涟涟,只要偏头看着她,心中便以满足。可这对如今的他而言,何曾不是一个来自天方夜谭的奢望。
城门口随着大军的离去,再次恢复了少许清冷之意,萧条落雨绵绵。仿佛方才的人潮涌动,掷果盈车,不过是人的凭空臆想而出。
“可是那位虎威将军?”说来她今日正好同一群前来科考的学子相聚与此,而前面不巧正好听到了苏言也在这里,不禁走了过来打招呼。
那位将军光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能窥探出其色之艳如春花,好似冬日雪地盛发的灼热红梅,其色骄若冬梅,艳胜春花。纵然她在现代见过再多吹嘘盛世美颜的美人,都难以描绘出那人的一眉一画,只觉得造物主实在过于偏心。
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方以形容,却又觉得又多添了几分“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之态,令人移不开眼。
“嗯。”苏言微微颌首,带着几分同人相交的疏离。
眼见着这天越来越暗沉,恐是还会有一场大雨来袭,家家户户不少人开始忙着收衣收摊。
路上的风景是无趣的可又是充满的别样的蓬勃生命力,因着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他们行军的路程不免耽误了几分。
此次派去为首的为一文一武,武的自是何当离与朱三等人,用以保护路上的行军安全。至于文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发须洁白的章大人和一个如今不过二十五的长脸青年。
自古朝中武文分二家,似如水火难相融。
晚上他们有幸停留在一家客栈中歇息,好用以洗去练日来的奔波劳累。外头的乌云压得天际阴沉沉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塌而下。
湿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与闷热味,不见一丝凉风而袭,有的只是无处压抑的烦闷。
何当离是独自一人在房里用饭的,吃完饭后因着头发未干之故。而披散着头发,落坐与窗边,雕花木棂大开着,湿热闷臭的风从外涌进。眺望着外头黑压压不见一丝光亮的漆黑街道,眼眸闪了闪,而手上正握着一个白瓷小药瓶。
里头装着压制她身体那蛊虫的药,量不少,堪还够用半年之久。而等这药用完了,在如何也得去回寻他才行,想着,不禁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说来也是讽刺,她中的竟不是毒而是蛊,此事都还是在一年前才偶然得知的。她恨的是,清合此人到底瞒了她多少,他的真实身份又为何?还有为何接近自己?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都想是乌云笼罩着她,有时甚至会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清合待她很好。不仅为她研制了压制体内蛊毒发作时因担忧他不再她身边时的药,还有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无不是靠了他才得以能从鬼门关,阎王爷的手中拉回来,还有身份被发现的危险。
她内心是感激他的,却也是怨他的,有时不知是爱多余恨,还是恨胜与爱。只知多种复杂的情感交缠揉搓在一块,直到现在她都以及快要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何种扭曲有紧密相合的关系。
她毫不否认,她曾心仪过他,可是在得知事情的一切真相后,才会产生了怨与恨。
傍晚时的小雨到了半夜反倒如滂沱大雨倾洒而下,金黄花雨随着碧绿枝桠一块儿被无情摧残,落了满地斑斑点点。花枝花叶花蔓似乎承受不住暴雨来袭,纷纷弯下了腰肢,只为护住那抹嫩黄花蕊。
挂在客栈面前的朱红灯笼被狂风暴雨吹得摇摇欲坠,亮着的灯芯忽明忽灭,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熄了光,可是它又是总能顽强的继续明亮着那盏晦暗得可忽略不计的明火。
“阿离。”厚重的雕花门扉突然传来一道道急促的敲门声,一道胜过一道,在这大半夜中实在是恼人清梦得紧。
“阿.....阿离......。”本以为人睡着了,还打算继续再接再厉的樊凡被突然从里面开门的何当离吓得有些微愣,就连动作都有些忘记了收回来。
“三更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可别忘了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因着被吵醒的缘故,何当离整个人气场凌厉。
整个人就差没有浑身上下写满‘老子心情不好,莫碍老子’和‘你要是不给老子解释清楚为什么吵醒老子,老子弄死你’的气势。
卷翘的睫毛半垂着,显然不爽到了极点,就连那衣物都略显几分凌乱的美感。
“你要是睡不着自己自个数羊去,或者找朱三那个家伙去喝花酒也行。”见人许久未曾说话,一身水色青花亵衣的何当披散着满头墨发,神色略有几分不耐的半倚在门边,丝毫没有打算请人进来坐坐的意思,只恨不得直接关上门,睡她个昏天黑地。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见见阿离罢了,不过现在见到了我就放心多了。现在天气凉,晚上注意别踢被子,容易着凉,还有晚安。”阿离站在门外的樊凡今夜着了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眼眸深深的凝望了她好几眼,原先欲言又止的视线接触到她本就困倦不已的神色,默默的消了声。
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晚安。”
何当里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大晚上的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来找她说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前言不搭后语,简直不知所谓。
等人离去没多久,她便栓了门继续回睡回笼觉,被窝里还残留着微散的余温。
而到了第二日凌晨,这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终是开始了放晴,柳条绿得发油,就连灰黑二色的屋檐上都不知跳跃着多少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客栈中的店小二带着灰色毛毡,肩上搭一白色毛巾,正殷勤的忙着招呼客人和上菜。
何当离此刻正坐在角落里嗦着香喷喷热乎乎的牛肉米粉。
这米粉是店家用馏饭晒干,捣碎细筛,再用大猪棒骨子蒸熟捣汁,掺和进干米饭里制成干米粉,干米粉用熬了一整夜的牛骨头汤配合着各种香料一煮开。
雪白的米饭浸泡在金黄色的牛肉汤中。光是看其色酒令人食指大动,更别提盛碗后,上头添一整块卤牛肉,炸得金黄酥脆的黄豆点缀其中,可能看见翠绿的葱花层层叠叠的堆在米粉上,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一边浸在汤汁里一颁搭在米粉上。汤面上在加一勺酸酸甜甜的红辣椒酱,咸香中还混着一股甜腻。烫底烫着些素菜。何当离一筷子下去夹起来两根豆芽,扔进嘴里。
“阿离,早。”昨晚上显然睡得很好的樊凡拉开凳子,一个屁股坐下,吩咐着店小二给他也上一碗一模一样的牛肉面。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每次无论看阿离吃什么东西都特别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赏心悦目之脸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牛肉粉好吃?”趁着他的还没上,直接拿起筷子夹起了白瓷仙鹤碗里的切片卤牛肉放在嘴里嚼了嚼。
还别说,味道倒是真不错。
“刚才我下来时店家说的,喏,你看。”何当趁着嗦粉的空隙抬起了头,拿着筷子指了指她面前已经并他吃得快没了的一小盘卤牛肉,道;“看见没有,这是方才店家送我的。”接着继续低头夹着碗里的粉。
“戚。”果然是这个该死的看脸世界。
点的牛肉粉很快送上来,因着现在趁天晴要马上赶路的缘故,彼此间都没有在吃早饭上浪费过多时间。
至于文官说的吃饭要细嚼慢咽,在他们耳边就是一个屁话。
谁叫如今主导权在他们手中,他们最不怕的就是言官参他们一本,谁身上不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大不了乖乖的重新滚回西北之地,天高皇帝远,呆得还舒坦。
何况他们辛辛苦苦在外杀敌抗战多年,等回了金陵城中还有忍受一群连杀鸡都不敢的手无缚鸡之辈指指点点。还都是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要给他们定各自各样的罪名和扣屎盆子下来,换谁做谁能受得了。
特别是上一次因着一个言官参了一个武官一本子虚乌有之事,那名武官本就是个暴脾气,等一散朝就逮住了那言官往死里揍了一顿。
听说严重得三个月都还下不了床,自从那个言官就到武官时就像老鼠怕猫一样。那事惊动得连圣上都知道了,不过只是轻飘飘的打了那武官二十板子,在罚俸禄半年之久。
以至于因此事过后,一直孜孜不倦针对着武官的几群人倒是老实了不少,也省得落了他们一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