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淳樾微微吃惊,不曾想看似不问世事的李璟风,心中却还装着家仇族恨……
李家曾是东都洛安的世家大族,世代经营铜矿生意,大业国太祖起事建国之时,李氏一族倾囊相助,因此世沐皇恩,族中之人多有恩封。
李璟风继承父荫,本来是风风光光的豪门世子,不曾想外戚卢氏一族觊觎李家的铜矿生意,当权后便设计陷害,强取豪夺,硬抢了李家关北道的铜矿。
李氏一族不仅丢失祖产,还蒙冤受辱,李氏夫妇因此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当时李璟风才十四岁,势单力薄,不得不装病避祸,迁居海州。
数年后因缘际遇,结识了薛家大小姐薛玉绫。薛玉绫不嫌他落难公子的身份,决意嫁予他为妻。薛成贵不忍爱女跟着一贫如洗的李璟风受罪,于是给她送了三万两的嫁妆,在海州轰动一时。
有了这笔钱后,李璟风便到长兴活动,倾尽家财,最后终于为父洗清冤屈,泓远帝重新授予他从四品海州别驾的虚衔,但却对卢家栽赃一事避而不谈。李璟风也识趣,不再招惹卢家和旭王,从此在海州佯装风花雪月,不问世事,躲过卢家的猜忌。
李家洗刷冤屈一事虽不是薛成贵直接为之,但他给的三万两嫁妆却是一道极大的助推力量,此事给海州薛家与旭王阵营本就不紧密的联盟关系又添了一道裂缝。
“说来说去,父亲您还是希望我向叶家靠拢。”
“我只是和你分析形势,天下的生意是盘大棋,多布防总归是对棋局有利的。当然,我们不依靠朝廷也有其他行当可以做,为五斗米折腰本就不是我薛成贵所为,否则也不会任由薛家与旭王的关系持续恶化。我只是觉得叶沁渝是个好姑娘,而且无端被牵扯进我们薛家的内斗里,身心都蒙受了极大的创伤,我心里对她有愧,希望你能好好对她罢了……唉,我但凡有第二位嫡子,也不会让你如此为难……”
听他再次叹气,薛淳樾不禁抬头,却看见薛成贵斑白的须发,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一副苍老的模样,薛家事务的繁杂苛重,可见一斑。
薛淳樾此时已心生不舍,便说道,“父亲的叮嘱,孩儿记在心上了。此去长兴,定不负您的嘱托,不管朝廷的政策如何改变,我们薛家定能在众多皇商中站稳脚跟!”
薛成贵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临行前说道,“如果叶赐准不是易相与之人,事与愿违,不必强求,薛家上下能有三餐茶饭即可。反倒是叶家的亲事,你需得上点心。再说,叶姑娘也是你母亲十分中意的儿媳人选,别让她太失望了。别送了,早些安置吧。”说完薛成贵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薛府摆下大阵仗为薛淳樾送行,本来还预备了伺候的奴仆杂役数十人,置办了十数辆马车、几十口箱子,以作行李搬运之用,但都被薛淳樾推掉了。早膳过后,他只带了贴身护卫薛学诚和一贯在身边伺候起居的丫鬟心言,以及七八个护卫,轻装简从,准备出发。
登门致意的亲友都走后,薛家把薛淳樾一行慢慢送至城外运河。薛淳樾此行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水路,调用了自家的一艘客船,沿运河邗沟入淮水,自淮水入运河通济渠,自通济渠入黄河,在东都洛安稍事休整后需走一段陆路,再入运河广通渠,直达国都长兴。
薛淳樾启程是薛府的头等大事,苏羽茗自然也在送行的队伍里,只是她紧跟在薛汇槿身后,没有逾越半步。薛淳樾知她为难,也未主动上前致意,只是在船开时,再深深注视一眼。苏羽茗抬头便捕捉到他炽热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双眼不禁泛红。
随着客船渐行渐远,薛淳樾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在转身入仓那刻起,他便下定决心,摒弃前尘、断情弃爱……
地处中原的大业国已立国百余年,当年大业统一中原的战争给中原大地带来的创痕已渐渐平复,现在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大业已进入繁荣盛世。尤其是作为大业第一大对外贸易口岸的海州城,更是熙熙攘攘、不胜热闹。
位于海州城东的大业国最大航运商号“鼎泰和”,是财阀薛氏一族最大的一处产业。在海州有钱有地位的人不少,但是能称得上财阀的却为数不多,因为大业国各行各业尊卑有序,由尊至卑排行为“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居末,所以能称“阀”者,至少得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产业规模大、财力雄厚;二是超越商人阶级、位尊门贵。
薛家能成为大业国第一大财阀,与其亦官亦商的身份分不开。薛成贵之父薛荫在世时官至正三品户部尚书,在国都长兴结识宽广、根基深厚,其长女,即薛成贵的长姐薛氏,乃当朝敬亲王、正二品中书令刘安之妻。
借着薛荫和敬王妃的关系,薛家一族既是达官显贵,也是皇亲国戚,薛成贵成年礼一过,即受封正五品散官太中大夫,其他兄弟也有人在朝为官,因此他在海州经商自是呼风唤雨、一路顺遂。薛家的生意,基本围绕着朝廷需求开展,几乎垄断了整个大业国的水上运输业。
宫廷大内的奇珍异宝、珍馐百味,十之八九都是鼎泰和进贡的,皇亲国戚想要点什么稀罕物,几乎都是向鼎泰和购置,如果鼎泰和没有,那整个大业国估计也没人有,因此鼎泰和便成为百姓口中名符其实的“皇商。”
海州薛家大家长薛成贵年届五十,膝下三子四女,其中两女一子是嫡出,两子两女是庶出。嫡出的长女、次女均已出嫁,长子薛汇槿是庶出,因此真正的继承人,是嫡出的次子,薛淳樾。
作为鼎泰和继承人,薛淳樾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唯一得不到的,就是苏羽茗,因为,薛淳樾早已婚约在身。
薛淳樾的未婚妻叶沁渝,本身也是海州坊间长盛不衰的一桩谈资。
叶沁渝出生于关南道渝江上的一艘客船里,因此其父为她取名沁渝。其父叶赐楷为正四品户部郎中,才华横溢、忠诚敦厚,深得薛淳樾祖父、时任户部尚书的薛荫之厚爱。
薛荫极其善于理财,一直是朝廷倚重的理财大师。大业的国库在他打理下一直都是盈余有度、收支平衡,两朝天子都对他赞誉有加。他膝下两名嫡子,长子薛成贵善于理财却无心仕途,一心只想在商界上大展宏图;二子薛成明舞文弄墨还行,但论到精打细算、掌管财税却力有未逮,难以掌管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户部。经营了数十年的根基却后继无人,一度让薛荫视为生平憾事。
叶赐楷的出现让薛荫大喜过望,其天生的理财能力让薛荫刮目相看,因此对他视为亲子,一直对他暗中培养,一心寄望他将来继承自己在户部的衣钵和人脉,更有亲上加亲,延续薛家在财税领域势力的心愿。
说来也巧,二十年前,薛家嫡长子薛成贵的正妻陈氏怀孕已足月,但迟迟未见临盆迹象,却在薛荫为叶赐楷住持婚礼的当天忽然阵痛临盆,诞下薛淳樾,让人啧啧称奇。
薛家虽然人丁兴旺,已有不少孙辈,但嫡长子薛成贵却迟迟未有嫡子,长子嫡室空虚总是一件憾事,薛淳樾的降生打破了这种局面,由是可知薛荫的喜悦心情。一边是得意门生小登科,一边是薛家嫡出的继承人降临,可谓双喜临门,薛荫十分高兴,当场便与叶赐楷定了儿女亲家,日后叶家的长女,即是薛家的嫡孙媳妇。
三年后,叶赐楷外放关南道,出任正四品蜀州刺史,历练回朝即可擢升户部侍郎,当时叶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叶赐楷舍不得留夫人独自在京苦等,便携她一同赴蜀州上任,叶沁渝便是此时降生在前往蜀州的渝江客船上。
春秋更替,眨眼又是三年,叶赐楷终于等到朝廷诏其回朝的圣旨,擢升从三品户部侍郎。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家人整装出发返京途中却遇到猛烈暴风雨,叶家的官船也不敌大自然的狂风怒号,倾覆在茫茫渝江之上……
叶赐楷夫妇双亡,叶沁渝当时年幼,自上船以后便由一位谙熟水性的仆人背在身上,因此舟船倾覆之时有仆人保护,逃过一劫。
薛荫当时病重,闻得得意门生的噩耗,又悲又急,不久便撒手人寰,临终留下遗言,薛家须待叶沁渝如亲女,亲自抚养,成年后与嫡孙薛淳樾完婚。
三岁的叶沁渝由是来到海州薛家,与六岁的薛淳樾首次相见。
日子本来也就这样过下去了,但薛家在薛荫去世后却很快生了内乱。薛家长子薛成贵无意仕途,十八岁起便继承家业一心从商,家业做大之后却招来其他兄弟的嫉妒,在朝为官的二子和三子都想分一杯羹,为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薛家地位最高的敬王妃薛氏出来主持大局,把薛家在海州的产业划归长子薛成贵,同时嫡出的次子薛成明则袭了薛荫正三品新城县公的爵位,按律降一级继承,是为从三品新城侯,在朝出任正四品礼部郎中,同时还继承了薛家在长兴的产业。身为正五品荆南道峡州刺史的三子薛成仁因为是庶出,没地位没能力争,只拿下了薛家在荆阳的零星产业,最后主动与薛成贵和解,助其拓展荆南道经营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