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瞧着老嬷嬷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总算痛快了点儿,对她说,“陆嬷嬷,你对我的忠心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把事情办好了,今后不会亏待了你。”
老嬷嬷忙谦卑的将身子弯得更低了,谢恩道:“老奴是个明白人,不敢向夫人邀功,给夫人办事,是老奴的荣幸,我知道,只有夫人在府中站稳脚根,老奴才能有今天。既然承了夫人恩情,今后哪怕是刀山火海,老奴也绝对不会让人伤害您一星半点,夫人尽管放心就是。”
此话甚是入耳,齐山侯夫人听得满意,脸上紧绷的线条这才有了几分松动,等老嬷嬷出去办事了,自己便和衣睡下。
暖帐罗衾,确实夜不能寐。
这么多年,她和齐山侯空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除去心头遗憾,她怎能不恨?可这又能如何,好在荣华富贵齐山侯一样不少她,现在自己的地位接二连三的被人触碰,她如何能忍?
她本是小门小户出身,因着为齐山侯冲喜才有机会嫁进来,早已习惯了身在高位的日子,洪氏发誓,再也不要低人一等,无论是什么,只要威胁到她的地位,她都要通通毁掉!
只有她,才是她唯一的妻子。
镜园。
天边才刚泛起朦胧的白光,洛青禾就领着自己的帮手开始忙起来。
昨日解开心结,洛青禾当晚心情大好,梦里还梦到自己穿着羽绒服,在外面吃着热乎的关东煮,好不惬意。
第二天就想出了以后的出路,大冬天的,可不就喜欢来口热乎的,图个暖和么;不过一品锅这等大菜是做不起的,那总可以做些成本低又速成的玩意儿吧,之前正发愁该做什么好,没想到一晚上美美的睡下来,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
这地摊儿关东煮简直是冬日必备,只是古人没有过这个想法,除了那些酒楼里的消费者,大街上多的是节俭勤劳的商贩和平头百姓,不说嘴馋吧,这到了饭点儿总想吃口热乎的饭菜吧?
这不,洛青禾觉得法子可行,当下就在研究怎么出摊了,她的关东煮可不能这么简简单单的摆出去,针对人群不同,所需要的做法也不同,还需要搭配热腾腾的饭团子,才能管饱嘛
!
不过虽然自己这简易的热煮摊做起来容易,可要是真的像方少泽说的那样拿到醉霄楼清音阁外面去就不好了,点心也就算了,自己这些东西摆到人家店门口抢客源,不是可以讨人嫌么?
这边计划着出摊地点的洛青禾正想着,那边弄墨练习的饭团又出了问题,火候太大,饭团用的米饭烧糊了。
弄墨心虚的转过头来,正对上洛青禾盯着他后背的双眼,他哭丧着脸:“小姐,我真的不行,你这大砂锅煮饭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我做不出来呀。”
“我们这儿除了我,就属你最会做饭了,你要是都不会,我还能去找谁?”洛青禾幽幽道。
弄墨听得是又忐忑又欣喜,忽然就有一种任重道远的感觉,于是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出师,这一练,就是一个上午。
宫中莫誉来寻青禾的时候,她正在教弄墨关东煮的各种底料,和搭配,莫誉一进来就瞧见一个少女,同一个大男孩儿滔滔不绝,男孩儿对她的每一句话都能很快的理解到位,然后飞速上手。
莫誉走近一看,她们准备的食材丰富,有荤有素,有的是准备在碗盘里,有的用了竹签串起来,他又开始好奇,这些食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青禾,你又在做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了?”
“咦?莫师傅怎么会来?”洛青禾意外道,又想起莫誉的问题,便说:“确实是新鲜玩意儿,正好你来,不如就由前辈给咱们这些后生指点指点。”
“就是这些吗?”莫誉指着案板上那些生食蔬菜,炸得两面金黄的老豆腐、鹌鹑蛋、鱼丸、肉丸、还有冬季必备的羊头片儿——太多食材了,莫誉看完竟然对洛青禾要做些什么毫无头绪。
“就是这些呀,我打算把它们煮在一起,到时候拿到外面去出摊。”洛青禾很快点了头,却不知道这话给莫誉带来多大冲击。
“全部煮在一起?!这怎么可以?”这些东西的烹饪火候和所需要的烹饪方法大相径庭,洛青禾竟然要把它们全部一锅煮了?
他不禁质疑,若是全部融合在一起,它们的味道,真的能够完美相容么?
“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煮一起了,我们的米线不是收摊了么,可一家人要吃饭,总不能没有生意不是?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让木匠给我制几只推车箱子,到时候装上我的小火炉,上面再制一口大锅,锅里面用青竹隔断,做到汤锅底料,把不容易煮坏的食材全部放里面煮,其它像是羊肉和嫩豆腐小青菜什么的,拿里面涮一涮就能吃了。”
一个上午,洛青禾终于想出来法子,就是使用方便移动的推车摊,自己先前做的火炉除了起到保温的作用,稍微改良加大火候,还能用来加热,到时候推出去,无论什么时候,她们的饭菜都是热乎的,又方便快捷,其实倒是个比米线更好发财的路子。
“你这方法倒是可行,不过这味道......”莫誉有些担心,就算方便,但人家也不可能饥不择食吧,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能好想吃么?
不过下一刻,莫誉就开始动摇了,“什么东西这么香??”弄墨熬的汤底香味越来越浓郁的香味飘散在整个厨房,这味道如果配上相应食材一定是美味的。
洛青禾笑了笑,“这就是我大锅的汤底呀,我调配了许多种味道,因人而异,大家的选择也就更多。”
莫誉的好奇心疯长,这丫头本来就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只要做出来,就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见自己的汤底得到莫大厨的认可,洛青禾得意的笑了两声,“莫师傅,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莫誉连连道,只盯着弄墨下一步动作,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洛青禾又过来查看了汤底,确定味道后,便对弄墨说下菜。
莫誉先尝的涮羊肉,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儿,在浓郁的汤锅一涮,羊肉的膻味淡去,入喉只要鲜香,浓厚的口感让人吃完一口,又迫不及待的想念下一口。
莫誉竖起了大拇指。
洛青禾嘿嘿一笑,不过很快又开始犯愁,这涮锅和关东煮是没什么问题,操作起来也相对简单,只要食材准备充足,到时候再给家里丫头们好好培训一下基本操作,到时候就能多出几个摊子,可是这饭团子么——
要煮那么多饭,还要保证不能太软太硬,更不能夹生,还要米饭颗颗饱满,晶莹剔透具备一定的粘性才好成型,这个太难了!
这又不是自己那个时代,古人节俭实在,吃饭吃饭,那没有饭,还叫什么吃饭?
只做涮锅和关东煮,肯定也是不好做的。
洛青禾向莫誉提了出来,,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莫誉听后,也考虑到了,到时候若是饭不成功,生意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洛青禾还是发愁。
洛青禾独自发愁,弄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旁无所事事的莫誉想起来意,便开口了:“其实你也知道广陵的情况,这生意是真不好做,你又一直做得小本生意,一家人劳累不说,还挣不了多少钱,不如你就跟我进宫吧?到时候我手把手的教你,绝对不留手,到时候可比你自己做生意挣的多多了。”
他见洛青禾愣愣的,一点不为所动,干脆反其道而行之:“不然你就拜在我们门下,让我师哥教你,这样你不用进宫,也能有时间照看照看你家的生意,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要是觉得可行,我现在就去醉霄楼找我师哥!”
两全其美?这倒真的是两全其美,要说洛青禾完全不动心,这是假话。
古人向来看中传承二字,文渊对此更是看重,就像那位老人家要自己改姓一个道理,一旦拜师,师傅就如家父一般的长辈,终身都要听从师命,所以说改姓这规矩,老人家还不是在给她开先例,乃是自古有之。
就拿方少泽说事儿,要不是有赵先生引荐,再让他拜在杨潼门下,否则就凭他私自拜师,那可是大忌讳,名声也跟着毁了。
现在,方少泽的师父,就只能有杨潼一个人。
别说杨潼老是拿要方少泽防老一事,那可不是乱说,以后杨潼若是无子嗣,方少泽便要供奉其晚年,否则就是那不忠不孝。
再看莫誉,不仅要收她为徒,还要让醉霄楼老板收她为徒,这还不算,还允许她能发展自己的事业,真不知道莫誉这般到底是为何。
洛青禾在心里犹豫着,不过等不到她再想,又一人在她身后道:“莫誉,多年不见,你真是越发没脸没皮了,你贸然为许贤良收徒,他知道么?”
来人正是步履蹒跚的段成融,莫誉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老人,可曾经那么多年同门,就算他的样子变了,但声音决计不会听错,他端详老人许久,最后才小心的问出口:“你,你该不会是三弟吧?”
老人哈哈一笑,笑声却听不出喜乐,但他的话说得生份:“别再叫三弟了,我跟你早不是同门,跟信许的也不是。至于这个丫头,她只能是我的徒弟,你们别想来横插一脚。”
洛青禾被他这话说蒙了,她还没拜师吧,怎么搞得自己好像已经是他的徒弟了?
不过真正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复杂关系,什么同门,什么三弟,一听就是江湖情缘,反目成仇的故事,最后三弟黯然隐退,生活萧条,而师哥飞黄腾达,做了宫里御膳大厨,这里面的仇恨可大了,越想越心惊,洛青禾忍不住连连后退,跟弄墨站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段成融还会御火之术,保不齐这两人还深藏不漏,有些什么其它功夫在身,到时候打起来,可别伤及无辜才是。
段成融对这师门明显有着敌意,相反莫誉却不是,反而看着他这模样很是惋惜,也很不可思议:“三弟,你明明比我年幼,如今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以前,自己这三弟生得那是十分俊朗啊,哪里是今天这幅样子?
段成融却没打算和和气气说话,他呛声道:“你管我为何这副模样?看到我这样你们不应该高兴才是?作何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怎么,是不是还想赶紧去告诉他,我离开师门后,混得有多惨?”
那个他,自然就是段成融的另一个师傅,也就是莫誉和许贤良的师父,莫誉一听,脸上顿时一副难言的表情,他道:“三弟,你别这样说师傅,他早在十几年前就仙去了。”
十几年前?
段成融不信:“你放屁,十几年前老头子才多大年纪?就他那身子骨,活到现在也还能再活个十几年,你——”
“是真的!那年兵荒马乱,他乃是死于横祸,被敌军屠杀而死!”不得已说出死因,莫誉脸色悲痛。
段成融塑起满身的刺,一下子就断了。
“怎么会这样?师...他老人家怎么会这么就走了?”
“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时候大家都四处逃难,躲避敌军,直到师傅坟头春生,我们才见着他老人家旧坟,后来又从跟师傅走散,逃过一劫的老仆那儿听说,等他找到师傅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不行了,可口中却如执念般,一直念着你回来,三弟呀,你真以为师傅当初舍得?”
舍得舍不得,又能如何?
段成融后退一步,在即将老泪纵横之时,忙抬起袖子狠狠擦去眼中酸涩,他嘴硬道:“已尽十几年了,我和他师徒情分已尽,就算他死于非命,你又何故跟我提起?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咱们今天来说道说道,你这不要脸的泼皮,为了哄骗我徒弟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打她主意,我便撕了你这张老脸。”
这话说得不客气,倒是显得老人家更像泼皮一些,莫誉却不生气,不过他这师弟的话莫誉是不相信的,“哦?你既然是青禾姑娘的师傅,那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你?”
“丫头才拜的师,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那是什么时候?”
“就散五天前!”老爷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洛青禾才想起那天自己说了要拜他为师的话,不过听到要改姓的时候,自己不是拒绝了么?“老爷爷,我已经说了,我不改——”
自己已经是有爹不能认了,要是还把姓改了,那怎么能行?
“我没问你,师傅说话,你别插嘴!”段成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朝莫誉说,“这就是我徒弟,你现在来抢人,小心我翻脸不认人啊。”
没想到莫誉不怒反喜:“那敢情好,原来青禾跟我们已经是自家人了,那还分什么你我,青禾是你徒弟,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徒弟了,你说是不是嘛!”
“你胡说什么?谁跟你是自家人?我们早就不是同门师兄弟了,别乱攀亲戚!”
“这怎么能是乱攀亲?当初师傅本就不是真心想逐你出师门,临死都还叫你回来,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便再去给师傅磕几个头,拜上一拜,师傅一准儿原谅你,咱们就还是同门师兄弟嘛!”
“原谅我?”一提起这事儿,段成融就跟点着的火把一样,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我做错什么事了?做什么要求他原谅?我没有错!”
“三弟呀,你怎么还是冥顽不灵?”想起当日之事,莫誉也没想怎么说段成融,于是只能换了个说法,让两人的矛盾在最小范围内解决,“当初要不是你老是不务正业,试图投机取巧,师傅又怎么会对你失望透顶?明明的的天赋无人能比,可是你呢?你就是不知道珍惜,哎...”
莫誉惋惜的一声长叹。
段成融却冷笑道:“投机取巧?我不过是在师傅的菜品上多加了点成色和新花样,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就算了,你们是怎么说的?说我不尊师重道,不把师父放眼里,你们就是诚心编排我!”
莫誉被段成融说成编排他人的小人,心里也来了火气:“三弟,你这话可就不能乱说了,我和大师兄何时编排过你?如果像你所说你没有投机取巧,那为什么在厨神大会上败下阵来,还被人在半路上乱棍偷袭,打得去了半条命,最后落下一身病痛?”
说起此事,段成融心底依旧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暗影,佝偻着的背脊不住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关,低声呐喊:“够了!莫誉你别再说了。”
见他这幅样子,莫誉也是于心不忍,可他这个三弟太倔强了,也太执着了,他忍不住劝导:“三弟,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性子么?这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如果像你说的,仅仅靠着烘烤就能将食物的鲜美发挥到极致,为何你会在一开始就输得那么彻底,厨艺不是儿戏,一道菜要经过多少道工艺和步骤,这些都是从老祖宗时就流传下来的。”
“这些东西一代传一代,从未间断,也就证明经过历代传统的东西,才能长远,三弟你可明白?”
“不是这样的,当年我本不会输,要不是我没控制好火——”段成融眼中满是遗憾,不过在看到洛青禾时,又充满了希望:“不过没关系,我失败了,但是她可以,只要我好好教她,用不了一年,她就能完成我当初没能完成的菜品,得到所有人的承认!”
他眼里充满了希望,“到时候师傅在天之灵就会知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段成融!你太不像话了,师傅已经走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欺师灭祖的话来?你是要让师傅死不瞑目吗?”莫誉被他这话气得双眼发红。
“怎么,你怕了?还是说你怕我到时候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所以才恼羞成怒?”
莫誉被气糊涂了,指着段成融鼻子怒道:“不简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讲,我是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儿上才让着你,你可别逼我!”
“逼你?哟呵,你难道还想跟我过上两招?嘿,你来呀!”
眼看两人吹胡子瞪眼就要打起来的阵势,洛青禾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敢掺进去,急忙招呼弄墨去拦住两位前辈。
“别拦我!我今天还怕你不成?”段成融梗着脖子对上莫誉一张涨红的脸。
“行了,你们两都老大不小的老前辈了,就别斗气了。”洛青禾开腔劝道。
三两下两个老师傅就被各自拉开到厅堂,洛青禾急忙赔不是,莫誉才消气。
“莫师傅,今天本来还让你帮忙试菜,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都是我的不好,他日我再给您赔罪,今天就算了吧。”
莫誉道:“别了,这本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何必赔礼道歉?其实本来年关我是不好登门跟你说这件事的,但是上次你做的开水白菜,齐山侯夫人一直想亲自登门谢你——”
一提起这个洛青禾就急忙推拒:“莫师傅,别!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些贵人扯上关系了,你放过我吧,可别招出我家来。”
“可是这——”莫誉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