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婆婆不想相信,可事实上她又不得不相信,不然在她眼里,方少泽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这门亲事了,只是青禾姑娘虽然也好,但到底是个没见识的野丫头,没读过书,还在方家当过下人,跟她家大少爷门不当户不对呀。
这边小方府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老方府的方景林笑开了花,扣门的要死的他今天破天荒的给说亲的老婆子打发了好几个银锭子,要她再跑上一回,事后必有重谢。
媒婆喜滋滋的把钱收了,又开始惦记起事成之后的大礼了,她客气道:“好,我既然答应了您的,那就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一准儿给你娶回一个贤良淑得的儿媳妇。”
“不过既然要结亲,那贵公子的生辰拜帖可否写给我一个,到时候让算命先生看了也好跟殷家商量日子。”
问起方少泽的出生年月方景林犯了难,他哪里记得方少泽的出身日?当初他先夫人还没生下方少泽时他就已经走了,而且那时候君儿也即将要生产,这么看来两人应该是差不多大?那么具体又是差了多少呢?
方景林实在记不起来了。
秦氏脸色就不太好了,别过脸去不看他,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当初嫁给方景林时,他在老家竟然是有妻子的,现在旧事重提,她心里便总是不爽,像是窝着一股火,但又发不出来。
方景林倒是想起当初方少泽出生时,家里似有家书,不过早就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可眼下他总不能去老家问他娘吧,一想到连儿子的生辰都不知道,方景林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于是跟那说亲的人讲:“这件事也不急,等明天我让人亲自把生辰八字给送过来,请人好好合个吉利的日子。”
那人怎么看不出端倪?这分明就是不知道么,也是奇了怪了,是亲身的儿子么,不然怎么连生日都不记得?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人家的家事儿,反正能拿到生辰八字就行,于是也笑一笑便告辞了。
方少泽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方府的,他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身上裹着一件儿厚厚的斗篷,带着兜帽,脖子上围着上好的皮毛围脖,灰色的容貌将他整张脸都衬得洁白如玉。
那人被方少泽的侧颜惊住了,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白雪茫茫,片叶不生,可他往哪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这么好看的公子爷,任谁家的姑娘家看了也要小心脏怦怦跳了。
方景林没想到他会主动回来,也没细想原因,当下就朝人豪气的一挥手:“你既然回来了,那就把你的出身时辰告诉人洪婆婆,两家都等着用呢。”
那洪婆婆眼前一亮,噢哟,原来这就是方家公子方少泽呀,果真惊为天人,怪不得殷夫人一口答应下呢。
方少泽无可奈何的笑了,他这个糟心爹连亲生儿子是哪天出来的都不知道,也对,他出身的时候,直到现在长大成人,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这个爹,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方少泽不急不缓的走下去,对站在院子的几个人说道:“我的生辰八字?这个就不用了吧,我又没打算成亲,你们瞎折腾什么呢?”
秦氏闷着不说话,方景林正要骂上两句,可方少泽看都不看他,直接就自己跟那洪婆婆说:“不好意思,你今天是是要白跑一趟了。”他也塞了个银元给洪婆婆:“还要再麻烦你跑一趟殷家,告诉他们这间婚事,我不答应。”
洪婆婆双手哆嗦了一下,忽的觉得这银子烫人。
方景林听他拒绝,当下怒目而视:“方少泽,你别太过分了,你不知道父慈子孝孝敬你老子我也就算了,我在这里费心费力的帮你筹办亲事,你反而来打岔,有你这么当儿子的么?简直无法无天了你,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子?”
方少泽就知道方景林一定会拿身份来压他,他要是不听,就会被扣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方景林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老是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么?
所以他来时就做好了应对之策,他拿出怀里的一把金锁项圈,直接问方景林:“爹认识这把金锁么?”
那金锁和项圈纯金打造,看这造物,就知道价值不菲,是件儿好东西,可是他怎么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件东西?
方少泽就知道他不认得,他冷笑了一下,说:“这金锁是我娘的嫁妆,有了金锁,自然要钥匙来解,爹你走得早,恐怕已经不记得了,但奶奶便知道,这把金锁的钥匙早就给了未来的孙媳妇,我走时她就告诉我,有一个能够解开这把锁的姑娘,就会是我的妻子,所以少泽早就有了婚配,父亲在这个时候替我说亲,是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了么?”
这样的话,那就连方景林都没话说了,只能吃哑巴亏。
他想靠着长辈身份压方少泽低头,谁知道方少泽早有准备,搬出家里老太太来先发制人,他要是敢一意孤行,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了么?
他不甘心的问:“那好,你倒是说说娘给你安排的亲事是哪一家的?”
方少泽哼了一声,把金锁又收回怀里好好放着,然后才说:“婚姻大事当然是由长辈做主,奶奶既然定下来了,我当然不会过问,只等时机一到,我自会娶那位姑娘为妻,现下我都还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呢。”
方景林气得跺脚,这么看来方少泽要娶的人不就是个乡下的野丫头?那对他们家有什么用呢?
还没等他为方少泽随便定了亲的事儿可惜,那位两头说亲的洪婆婆不干了:“好啊,我给人牵红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是头一次遇见你们家这样的,方大人,做人可不是你这么做的,你是故意来坏我名声,耍人家殷姑娘玩儿么?”
“人家姑娘可是名声在外,早些年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栏儿,用得着非你们家不可吗?现下你要我怎么跟殷家的人交代?”
方景林又急又燥,这事儿还得怪方少泽,不然他也不用那么丢人了,他对方少泽吼道:“这件事作废,你还得娶人家殷姑娘,不许反悔了。”
他现在倒是狠下了心,可人愿意跟他干这么丢脸的事儿吗?洪婆婆不屑道:“嘿哟,瞧瞧你这话说的,人殷姑娘凭什么呀?我是不去说了,方大人要还想定这门亲事,那就请你自己说去吧,我不奉陪了。”
洪婆婆就要走,方景林这个时候竟把人叫住了:“站住,你都收了我的钱了,怎么能拿钱不做事儿?”
洪婆婆此刻也深深感受到了此人的不要脸,她前前后后也跑了几趟了吧,就这么点儿?就这么点儿也拿出来说事儿呢?还想要回去不成?
行啊!
“好啊,就这点儿臭钱是吧,来,一分不少,我给您勒!”
方景林被洪婆婆塞了一手的钱,脸骤然青黑。
目的达到,可这样一来殷家那边儿就没人去说话了,这个方少泽也有考虑,他无视掉一旁的方景林,径直走到秦氏身边,恭敬的施了一礼:“夫人,这件事儿恐怕还要劳你跑一趟去给殷家说清楚,不然我怕到时候两家平生什么误会,传出去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会有人说我们放家不会做人。”
秦氏听完,点了点头,方少泽说的是这么个道理,他们先去提亲,现在又单方面毁约,不就跟逗人家玩儿似的,到时候得罪了殷家不说,要是还被殷家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那他们方家在广陵都不要做人了。
“好,我这就去。”秦氏答应了,便拿着家里唯一几样拿得出手的赔礼,连忙出了门,她一定要赶在洪媒婆把这件事儿宣扬出去的之前跟殷家把情况说清楚。
马车里秦氏对方景林越发不满,要不是他胡闹,现在也不用她去殷家赔礼道歉了。
方少泽可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多待一分钟,正想就这么离开,显然方景林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站住!娘到底给你说了哪户的姑娘,你说清楚!”
方少泽回过头,不咸不淡道:“你们大人的事情,我这个做儿子孙子的怎么好过问,想知道,大可去问我奶奶就是。”
说完,也不管方景林在身后怎么暴跳如雷,反正他是溜了。
青禾送别太医后也没回家了,直接去照顾生意。
墨云见她一来,便跟她说起一件事儿来,方才有个伙计来他们这儿订餐,也不说喜欢吃什么,反而每一样小菜都要一份,做好之后他让人来取,又把他们家食铺里里外外给逛了个遍,这一看就是哪家酒楼来的探子嘛!
洛青禾却不放在心上,根据她多日研究,她才做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味道,她一点都不担心别人学了去,不过这件事也该留意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果然,那伙计就是被人打发来的,他取走菜品后,便回到一家酒店里,见他回来,有几个厨师老板模样的人就走过来。
纷纷拿起段家食铺的涮火锅和关东煮品尝,片刻后,大家都相顾无言。
其中一位后厨说话了:“这菜的样品确实丰富,口味很不错,可是如果再让那个丫头在我们菊央街做生意,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就这样干看着她把咱们西街的顾客全部据为己有?”
这些天下来,西街生意惨淡,每家酒楼里几乎都没有人再进去,就算是新来的客源,在看到段家食铺里的盛况后,也出去凑热闹,这一去嘿,人家直接就不回来了,往复几次,西街的各位店家老板不如意了,把自家的厨师唤出来,又跟其他几间酒楼通了气,这才想着打发一个人去探探虚实。
“这怎么可能?那不是要我们直接关门不做了?”在广陵做生意多不容易呀,虽然大家都是广陵本土人士,家里也算优渥,可那也是在生意好的状况下才有的,要是青禾再这一样如日中天的做下去那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就是!西街这么大,难道就许她一个人做不成?她这做的也太过了,咱们家已经几天没开张了?”这位老板义愤填膺的说道,他便是在青禾食铺旁边那位店家,离青禾最近,最先受到影响的一家酒楼。
有人出主意道:“这丫头不像话,既然让我们做不下去揭不开锅,那我们只能联合起来想个法子让她不在咱们西街做这个生意。”
一个瘦子老板说:“可是那天我看到殷姑娘也来这边帮忙了,莫不是这里面也有殷家的投资?那野丫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想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是殷家在广陵根基深厚,又是咱们这个道上的翘楚,恐怕不好办啊。”
他们只想把青禾赶走了事,但又没有人愿意去惹殷家的事儿。
忽的大家目光都投向了另一位老板,大家一致对他说:“对了,张老板跟殷家不是又些交情么?这件事儿其实也好说,就算做生意但也不能把生意做绝了,断了我们的财路不是?谁家没个拖家带口的,都不用吃饭了?”
那人讪讪道:“我那什么交情阿,当初是我在人家那儿学了几年手艺才出来开了这间酒店,说起来人家于我是大恩情,我怎么能跑去说这件事情,恐怕不太合适吧。”
大家一听他推脱,纷纷奉承到:“这还不算呀?正好赶上年关不是,你就上前去给人殷家送几份礼,再说了又不是要你去做些什么,咱们现在无头苍蝇一样,只求给条明路,你就上前去为我们探探虚实便是,问问两家是什么关系,我们也好办事呀。”
要是段家食铺真的是殷家罩着的那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到时候只管大家都上殷家去求个人情,人段家食铺给移动个位置,让他们能有口饭吃就是了。
“可不就是,等摸清了那丫头底细,咱们再想法子对付她,再不济咱们凑点钱,让她走开,不在这里做生意就是了,广陵这么大,她既然这么会做菜,在哪儿不是一样的?”
“她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丫头,我们还要去求着她给一口饭吃?她敢这么压着咱们头上不让我们吃饭,就别指望我给她好脸色看,我可不干!”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激动,那位主事的老板站出来说:“行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眼下还是先寻求解决的办法才是,不然咱们这生意也不用做了,先让张老板去殷家拜会,把情况一探虚实再做定论,重要的是殷家什么态度。”
“对,王老板说的是,这样吧,既然要麻烦张老板跑这一趟,那也不能再让人家破财,各位老板,咱们一人出个把十两的银子,给张老板去置办些体面的东西,好上殷家问话呀。”
“行,就这么定了,我就出了,十五两银子。”那人说着,拿出十几个银锭子的钱袋,沉甸甸的。
张老板还犹豫着呢,接二连三的,大家伙儿就把钱给他凑齐了百十两银子,现下就是他想推辞都没有理由了,这么多老板都在这儿,都是同行,大家生死与共,他没道理再推脱,只能把大家的钱让自家小厮给收了起来,然后就跟王老板一起去街上买了拜会礼,前去给殷家拜年。
张老板今天来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就难免有些心虚,不像往年拜访那样热情积极,踏进门的时候,都恨不自在的往四处看了看,就这么心思飘忽不定的被殷家的小厮引到殷家正厅,谁知道一进来就被里面的吵闹声吓着了,随着里面茶壶落地的声音,张老板的心也开始砰砰直跳。
这是怎么了?难道今天他来得不是时候?
“太过分了,这世道,都遇到些什么人呀?!”
听着倒是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张老板暗想,这莫非是来闹事的?没等一会儿,里面就有个年纪稍大的人从正厅里面开门走出来,此人正是给方殷两家说亲的洪婆婆,看来这件事还是洪婆婆先来一步,秦氏到底是来晚了。
张老板站在已经打开的大门前进去也不是,不去也更不是,他一咬牙,最后还是进去了。
只见里面殷家两个女人都坐在里面,殷菱脸色很不好,但看着还不是很生气,真正暴怒的是殷夫人,看来那茶壶也是殷夫人甩出去的。
殷菱还算有几分理智,见到他后主动的跟人打起招呼来:“这不是张师弟么?快加把凳子过来,请张老板坐。”
别看殷菱叫人家一声儿师弟,其实张老板比殷菱大了几十岁,外表看起来,说是她父亲也不为过,可人家入门早呀,又是个天才,天赋异禀下所有菜一学就会,性子也极其要强骄傲,眼下既然能被气成这样,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自己身上压着这么多人的饭碗呢,张老板就是再忐忑妈耶不得不开口说起这件事儿:“好好,多谢师姐,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来拜访师傅家,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师姐。”
话到此处,张老板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虽然那段家食铺让他们收到了沉重打击,可是人家也是做正经生意,靠实力吃饭的,他要怎么说才合适呢?
谁知道今天殷菱明显也不想跟人客气,直接就冷淡的对张老板接话道:“张老板,你既然来都来了,有话你就直接说,我们家里也有点事,还望你不要介意我们照顾不周。”
张老板忙摆手:“哪里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打听那天你去做生意那家段家食铺是做什么的,那姑娘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呢?”
谁知殷菱一听到青禾有关的事情,脸色更黑了,直接就冷漠的说道:“我不过是帮了把手罢了,跟她交情不深。”
也就是说没什么交情?段家食铺跟殷家也就没有关系咯?
这下张老板就好说话了,他拱了拱手才说道起来:“原来如此,其实我们西街各大酒楼都在为这一家段家食铺着急呢,他们一来就占据了路口处搭起棚子做生意,我们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可是这么多天一来,他们家的生意几乎把咱们好多老板都压得加不开锅,这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都是同行,大家和气生财,青禾一家独大,好几家酒楼没有生意,怎么能不让人眼红?
殷菱也不帮青禾说话,反而道:“在你们西街做生意,那她初来乍到,可跟你们这些前辈打过招呼?”
张老板一愣,“她哪里跟我们打过招呼?直接就把铺子开起来了,当天就让各大酒楼生意受到打击,这也还好,后来直接就让咱们的饭店没人了,咱们开店是为了生计,又不是为了养苍蝇的。”
殷菱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但也说:“看来她也不怎么懂得咱们同行里面的门路,她做生意不拜见你们这些同行,那你们要怎么跟她说道,我可管不着,你们且看这同行里的规矩办事儿吧。”
张老板忽的就明白了,原来还可以这样?
不对,是那丫头本来就没有来拜访他们呀,所以他们之间还用讲什么情面么?
“既然如此,那师弟这就告辞了。”
张老板探清楚情况后,心里欢喜的出了殷家,准备回去跟王老板他们回话。
殷菱神色却越发冰冷如霜,纤细的五指紧紧收拢成拳,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见他们话说完了,殷夫人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显然气急,又因为女儿受了委屈,心疼得不行:“菱儿,是母亲把这件事搞砸了,现在让你被人家白白戏耍,还有苦说不出,我真是——真的是对不起你。”
殷菱连忙劝道:“母亲,你没做错,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不好,你也别内疚了,我想清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