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侯府上。
祭祖大事,自然要早做准备,齐山侯府也不例外,即使他们的祖辈并不是现在要祭拜的慕容家。
这些事情齐山侯夫人早就安排完毕,只等元和祭祖。
可齐山侯府的另一位却急得热锅烧蚂蚁,元和那天,齐山侯竟然还想吃开水白菜,于是这道难题就压在了云安郡主身上,毕竟当日是她亲口承认下那开水白菜是出自她的手艺。
等她打听到这道菜是宫里出来时,费了不少心思去讨要,打点了不少东西,最后得到的答案竟是那道菜根本不是御膳房里的厨子做的,具体是谁,就连他们也不知道。
现在那丫头正在厨房摔盘子发脾气呢。
当齐山侯夫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心里直抽抽,让你在我面前嘚瑟,区区一个乞丐出身的野丫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不过这云安实在愚蠢,齐山侯夫人根本不屑与跟她正面交锋,只等着看她怎么在这广陵自取灭亡。
齐山侯夫人正等着这野丫头露出马脚,看她不能自圆其说的丑态,谁知却等来云安受伤的消息。
“夫人、夫人,云安郡主在厨房做菜时不慎切伤手指,侯爷叫了郎中去看,好像挺严重的,夫人你也去看看吧。”齐山侯夫人身边的亲信急忙禀报来。
齐山侯夫人先是愣了一下,随机冷哼道:“这小乞丐为了不露馅儿,还真下得去手,我怎么说也是继母,当然要去看看。”
不管她怎么作妖,齐山侯夫人都只当看好戏了,一个谎言注定要十个谎言来圆场,可圆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一个不可挽回的谎言,会在无数个谎言中把一个人慢慢毁掉,云安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齐山侯夫人临门一脚,又想起一事:“郡主既然伤得不轻,一般的郎中怎么能行,你打发人去宫里求太医院来看,再叫人去御膳房打听,那日做开水白菜的到底是谁。”
齐山侯夫人要的就是捧着云安,饿了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看上的东西就强取豪夺的送来,手指头伤了,那也必定要太医才看得,这样的娇惯,无疑捧杀。
齐山侯府人的手段也不见得好看,她就是无形中让云安一辈子不好过。
办事儿的人依言进了宫,齐山侯夫人便优哉游哉的走近云安郡主的小院子,去看这小蹄子伤得怎么样了,这府中无聊,能欣赏这丫头的花拳绣腿,挺有意思。
傍晚,齐山侯夫人派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但不是空手而归,眼下正是年关,皇上听闻齐山侯病情好转,眼下见云安郡主也伤了,很是担忧,便亲自派下两御医前来探望,又赏赐了些上品人参燕窝,还有太后发的年礼。
齐山侯夫人心想:伤是伤了,划了条小口子,也大呼小叫的。
带着赏赐来的宫中嬷嬷道:“齐山侯身子见好,太后很是宽慰,她老人家说了,皇上送的这些人参燕窝就先不必用,太补亦亏,这里面有太后特意命太医院配出的静养补药,每日给齐山侯服上一次。”
齐山侯连忙谢恩。
嬷嬷又道:“还是往年的规矩,夫人准备好祭祀,皇上怜侯爷家世单薄,早已把侯爷当慕容家自己人,到时候可能还会亲自来一趟,祭拜慕容先祖。”
这话一出可就不对味儿了,沐家虽然是被前朝皇帝发配为奴,但后来衰落的沐家子孙死于谁手,大家心知肚明,皇上提起此事,无非是照例敲打,让齐山侯一家都安分点儿。
“是,承蒙圣上皇恩浩荡。”齐山侯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跪恩。
家世单薄?这不还是说她的孩子都不是齐山侯血脉么?可齐山侯夫人到底没说什么,毕竟是皇上太后跟前的人,得罪不得,又跟嬷嬷单独说了几句好话,送了些‘年礼’给嬷嬷,然后满面笑容的把她送出了齐山侯府。
临走时闲话起云安的伤来,齐山侯夫人说:“云安也是一片孝心,侯爷想吃那道开水白菜,丫头就下厨房去了,结果手上不小心划了条小口子,疼得受不了,说要太医给她看看才好,多谢嬷嬷关心了。”
那老嬷嬷一听,脸上表情可谓精彩,切伤了手,竟然打发两个太医来看,眼下正是年关,这云安郡主也真是不懂事了。
这件事不出意外,一定会传进太后和皇上耳朵里,齐山侯夫人这小鞋穿得可是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很快,这边齐山侯夫人身边的人也把云安的小伤劳动御医一事又给事宣扬了出去,坐实她嚣张跋扈、骄纵成性的品行。
宫里这年礼,也不单单是齐山侯府的,一出门,嬷嬷又赶儿趟去了忠勇公府上。
齐山侯夫人目的达成,心里已经忍不住看好戏,又给云安身上放了一把火,说道:“多亏太后皇上恩赐,几日后元和上礼,云安郡主也不必准备什么谢礼了,就准备上两份开水白菜孝敬太后娘娘和皇上吧。”
这不是要了云安的命么?
不过现在的云安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还躺在房里在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
翌日。
皇上是没来,不过来的却是那位秦王,慕容子潇。
齐山侯夫人盛情迎接,原本一直在屋里的云安郡主一听这消息,也急忙从屋里赶来大堂,要说起辈分,云安还得叫这秦王一声侄儿。
齐山侯夫人见着借着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云安郡主,连忙迎上去,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顺便损了云安一句道:“云安,你怎么起来了?你的手昨日才伤,不是动都动不了了吗?”
慕容子潇下意识去看云安的手,只见她食指上却是包扎着一圈儿白纱布,他是见惯战场厮杀的,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就跟擦破皮,实在无关痛痒,不禁有些疑惑。
云安对上齐山侯夫人,自然不能示弱,她往大腿上狠狠一拧,一双眼立刻热泪盈盈,看起来好不较弱:“疼又如何?这样的日子,秦王还亲自跑一趟,再难也要撑着见上一面才不算失礼,再说了,我还要陪着爹呢。”
慕容子潇见她这副羸弱但坚韧的样子,心立刻软了,他虽然不喜欢女人,但也知道女儿较男子更为较弱,想来她的手是真的伤得很重吧:“近来却是繁忙,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不多打扰了。”
云安迎出来也不单是为了露个脸,还殷勤的把秦王送出了侯府。
“我其实有一事想向秦王打听,平野王近来如何?”
这种事儿怎么问我?“姑姑若想知道,可自去问大哥。”
见秦王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云安急忙道:“那日因公主的事情开罪平王,我心里实在惶恐,所以——”
眼下父皇底下太子之位未定,云安却向他伸出橄榄枝,难道齐山侯府想要拉拢,奉他为主?秦王不确定,口中藏话道:“原来如此,其实也没什么,齐山侯乃是父皇亲舅,咱们一家人,怎会在意这点小碰撞,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回头我跟大哥说上几句,这件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秦王这话暗示明显,云安想不听懂都难,喜道:“那就多谢秦王了,事成必有重谢!”
“哦?”秦王有了兴趣。
云安却只透露其意:“定然是秦王心头所好,秦王且等着便是。”
心头所好?看来云安很会投其所好么,不知道是怎样的绝美男子。
秦王竟期待了一下,然后同云安道了别。
云安同他相视一笑,屈膝略行一礼,目送了秦王离去。
秦王乃是二皇子,又手握兵权,平野王虽然早年与皇帝立下开国之功,但因皇帝正当壮年,所以便逐渐收回了兵权,让他在朝中理事,这样微妙的平衡下来,现在秦王也是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
不过云安倒是把皇权之争想得简单,当下看慕容子潇受宠,就以为太子之位乃是囊中之物,忙着巴结人家,这要是能和秦王搞好关系,以后在广陵,谁还敢对她无礼?
秦王习惯了大步流星,不短的街道,很快就走得没了人影,云安这才准备回府上,谁知她身后正立着一位清秀的中年男子,虽已是三十几岁,又十分虚弱,但还是能看出来此人之前的样貌,定然不凡。
云安不妨齐山侯竟然无声出现,惊了一下,心想他不是应该在病床上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爹,外面这样冷,你怎么起来了?”
齐山侯似乎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眼飘忽不定没有亮点,让他看起来浑浑噩噩的,实在不像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云安以为,自己这爹不仅仅身体不好、眼睛不好,该不会是脑子也有问题?
云安有些恶意的想,要真是脑子有些问题,倒还好了,她也懒得应付。
“爹,你是要去哪里么?”
这一回男子才恍然听见了她的声音,眼底竟闪起微弱的光芒来,连答了几个是字,又不说话了。
云安无奈的堆起笑脸,然后吩咐人拿了件儿大衣出来,给齐山侯披上了:“那好,出去走走人也敞亮,爹要去哪里,云安都陪着你好不好?”
男子点了点头,便由女子搀扶着,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走去。
昨天夜里,广陵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谁知齐山侯要去的地方还挺远,兜兜转转的走出了城门,在城外设立的驿站雇了一辆马车,然后踏上郊外,云安忽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多叫几个人了,也好伺候齐山侯,现在就自己一个人,有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兜着,坐在马车上后,云安脸上有些不悦。
齐山侯呆呆坐在她对面,但早已云游神外,根本没注意到云安郡主的沉默有什么不对劲,反正他的眼睛早已经视物模糊,看不太明白。
约莫快两个时辰,一下马车,马夫便在一旁等候,此时这个地方已经是郊外,而且四周覆盖的雪颇有厚度,看起来应该是比城里还要下得大一些。
云安打了个寒颤,齐山侯单薄的身子倒像没什么感觉,连脖子都懒得缩一下,待看清大雪覆盖的一个个小山包时,云安脸色雪白。
这里,是一片荒坟!
或者说是京中罪犯抛尸的地方,俗称乱葬岗,大多数人都是被官兵扔到这里,然后被家里人胡乱刨了个坑就埋了的,除了尸骨,连个排位都没有。
“爹,这——这是什么地方呀?”云安被吓得直打颤儿,齐山侯又是刚才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埋着头,直管往一片荒坟最深处走去。
“爹!”云安不敢往里面走,可是不跟着,自己难道要跟一个不认识的马夫呆在这儿?这样想起来,还是齐山侯比较信得过,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齐山侯往里面走去。
等她追着过去的时候,就发现齐山侯停在一尊墓碑前,这墓碑做得讲究,与那些孤坟完全不一样,只见齐山侯停在那里,看着墓碑前的贡品出神。
云安觉得奇怪,这人到底是谁,不仅有齐山侯来祭拜,甚至还有其他人也来拜过?
可若是什么大人物,又怎么会葬在这里?
“咦,有好几束香烛,看来是有人来过。”
齐山侯并不觉得奇怪,每年,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来祭拜他,不过等云安看清墓碑上的字的时候,却浑身一震。
“爹,这...这是?!”云安才被齐山侯带回来时,大字不识,现在请了先生,才略识得几个大字。
“这是你洛叔叔,云安,跪下。”
那墓碑上所刻之人,正是洛卿文。
云安知道齐山侯家也姓洛,并且齐山侯也叫洛清文,这只是巧合?还是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云安本对这里就抵触,所以齐山侯叫她跪下时,她心里万分不愿,但又不得不讨好齐山侯,立即乖顺的跪下叩首:“侄女儿云安,前来祭拜叔叔。”
洛清文这才满意,他也走近,抚摸着云安的头发,对着白雪覆头的墓碑道:“我本想随你而去,可我现下还有云安这一件心头大石,等我完成此等心愿,再来向你赔罪。”
云安还来不及反应齐山侯这句话的意思,就见齐山侯忽然咚的一声,双膝mengzhuang在跪拜的石阶上,云安听着都感觉疼,连忙问道怎么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几样供奉点心里还有一盅菜品,端放在贡品正前方,看似不起眼,但一靠近,就能闻到其中诱人的鲜味。
洛清文看不太真切,在双手摸索下,他当即打开了那一道菜品,里面霍然展开一朵剔透白莲,正是那一道开水白菜!
这熟悉的味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齐山侯也顾不上形象,竟直接用手拈起一片花瓣直接放入口中,清爽甘甜的味道从舌尖弥漫开来。
洛清文涣散的双目微瞠,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看了看身旁的云安的影子,神色复杂难平,可片刻后,又变得欣喜若狂。
他好像终于触及到了追寻已久的真相,但真相又太虚无缥缈。
就是这个了!
风雪寂静。
洛清文又问,这里除了开水白菜,是不是还有几味点心。
云安答不上来,这些点心她是认得的,但她莫名其妙的不敢告诉齐山侯,齐山侯的狂喜她曾记得,就在他找到自己后,也是那样欣喜若狂。
她以为这份欣喜,永远只属于自己,然而现在,就在自己面前,齐山侯对着这几份点心和菜品,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
云安的直觉告诉她,好像一旦说出来,自己就会失去唯一的依靠。
“爹,你在说什么呀?你看到的就只有开水白菜呀,没有其他的了。”云安挪动身子,挡住了那几道不起眼却精致的点心。
“我好像看到的确有几样点心,云安,你快拿给我。”洛青文依旧不松口,换做以前,他眼睛不方便,只要是云安说的话,他都深信不疑,可今天他异常执拗,眼底也有了以往不一样的神采。
“爹,你到底怎么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啊,你不相信云安么?”
“快拿给我!”罗文清突然大喝,一向如他名字一把清雅文弱的男子,此刻宛如洪水猛兽,云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齐山侯,这一刻齐山侯的威严无可睥睨,云安跪在他脚下,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恐惧。
身子一软,歪倒在墓碑前,诡异的落空感告诉她,如果不阻止齐山侯,那么自己可能真的会失去什么。
云安忽然哎呀一声,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整个人撞在了墓碑上,额角很快出了血,她也瘫倒在地,不过那些小盘子里的点心,也被她撞翻了个干净。
齐山侯皱眉,忙唤了一声:“云安?你怎么了?”
云安痛苦的声音传来:“唔——,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云安故技重施,这一次总该万无一失的隐瞒过去了吧?
谁知齐山侯这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他自己凭借着双眼仅能见的余光摸索到洛卿文的墓碑前,然后伸出枯瘦的五指去找他隐约看见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