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哥。”洛青禾望着沈离眼中的复杂,轻声问候道。
距上会离开沈家不过几天,沈离便憔悴了许多,再不似往日那般意气风发,阳光开朗的少年模样,总是带着笑的脸上添了许多愁绪,仿佛长大了不少。
见他这般模样洛青禾的眼眶有些热,便不敢再看沈离,而是默默扭过头,搀着蒋老御医来到沈太爷的床边,却又见床上的沈太爷病容枯瘦毫无生气,洛青禾方才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滑落。
“沈爷爷…”洛青禾抽噎道。
一听这呼唤,沈太爷这才睁开双眼,两行热泪顺着眼角落下。
屋中静默半晌。
还是蒋老御医笑着打破沉默道:“都别愣着了,容我给沈太爷瞧瞧。”
蒋彦听了眼力见极快的将帕子垫在沈太爷腕下,又扶着蒋老御医坐在沈离搬来的圆凳上。
蒋老御医一边坐下,还一边宽慰沈太爷:“沈老弟也莫要悲伤,一般人能有洛青禾这样孝诚的干孙女,笑还来不及呢!你可莫要愁坏了身子,辜负了孙辈的关心呐!”
沈瑞天听到这话,又感觉自己被甩了个耳光。
洛青禾也很是配合的抹了眼泪,轻声将沈太爷安抚妥当,才让到一旁请蒋老御医问诊。
蒋老御医诊过脉之后,又仔细看了看沈太爷的面色,才缓缓道:“沈老弟前些日子是否因情绪波动极大而咯血,还一直愁绪御结,至今未消?”
瞥了一眼自家父亲心虚的脸色,沈离毫不客气的直白道:“对,这几日祖父从未安心休息过,还茶饭不思,才越来越虚弱了。”
蒋老御医听闻点了点头,道:“那你从前可曾伤过脏器,却并未妥善治疗?”
听了这话沈太爷讶然道:“这陈年的伤您怎么看出来了?头十几年前打仗的时候,我不慎在路上遇袭,被那反贼一脚踢在肋下,若不是青禾的外祖父将我救起,只怕我那时便一命呜呼了!”
回忆从前,沈太爷又有些唏嘘,直道自己愧对于王家。
可蒋老御医又捋了捋胡子,笑道:“不过眼下已经无妨,那日你咯出的血,表示多年积于心口损耗精气的瘀血,如今既然咯了干净,便无大碍了。”
沈瑞天一听登时来了神气,满心觉得沈太爷咯血还得‘谢谢’自己,却没成想蒋老御医继续道:“其实沈老弟的身子底子不错,若将养好了定能高寿,你眼下之所以这般虚弱就是动了肝火再加上愁绪过多,导致食不能安夜不能寐,才伤了元气。”
蒋老御医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瞟了一沈瑞天一眼,沈瑞天方才那点没皮没脸的神气顿时去了个一干二净,便又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晚辈恳求蒋老先生为我爷爷医治调养!”沈离一听赶紧跪在蒋老御医面前,磕了个头。
蒋老御医见状,欣慰道:“放心吧孩子,你祖父这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心中轻松,这病也去了大半!不过,我还需得看看你祖父从前吃的药方。”
沈瑞天听闻赶紧回身去找,想趁机机会让蒋家祖孙觉得自己是个孝诚之人,可却没想到沈离已经清清楚楚的背下来了。
蒋老御医更是欣慰的很,拍了拍沈离的肩膀道:“你也是个踏踏实实的孝顺孩子!可这药方但是开的不太适合,你祖父原本底子不错,根本不应该用这等大补气血的药材!如此盲目补气,只会让肝火愈来愈旺,愈治愈虚!眼下重要的是赶紧将这药停了,从饮食上着手调理即可。”
“方才我同青禾聊了聊,想必这方面你也有些心得吧?”蒋老御医说着,又望向了洛青禾。
“据我所知沈太爷肝火旺,加上从前药补过度,所以平日里应该多喝些莲子心,金银花之类的茶水,再忌油腻重口,膳食上多用些鸡鸭鱼类炖成的汤,将白米白面换成糙米红薯之类的粗粮。”洛青禾细细道来。
蒋老御医听完赞赏的夸了洛青禾一句,又接着道:“正是如此!沈老弟现在的问题表示饮食方面过于讲究,食材也皆是大补之物。所以从今日开始定要记住,一日三餐定要准时用完,以清淡为主,素多荤少,并且每顿饭七分饱便可,饭后慢慢溜达半个时辰。剩下的我便再开些药方调理,还有,最重要的是切忌忧郁过度!”
沈离在一旁认真听着,见洛青禾如此关心自家祖父,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青禾向来不是自家父母口中那中唯利是图,贪慕虚荣的市井俗人,可为何他们就是不愿承认,还为了一己私利不断逼迫陷害这么良善美好的青禾?
待将所有事宜都交代完毕,沈家人将早早准备好的酬谢礼物送给蒋彦,又恭恭敬敬将二人送上了马车,洛青禾这才重新回了沈太爷院里。
蹲在床边握着沈太爷的手,洛青禾含着泪嘱咐道:“沈爷爷,您已经要听蒋老御医的话,好好调养身子,莫要让我和沈离哥的担心呐!”
见洛青禾依旧这般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沈太爷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叹了口气道:“孩子,沈家这般对不起你,我这老头子真是没脸呐!”
“这事跟您有什么关系!”洛青禾摇摇头,道:“沈爷爷,您哪怕是为了沈离哥,也得养好身子啊!不然若是您不在了,沈离哥就真的……”
洛青禾没有再说下去,可沈太爷一听这话却顿时会意。
他之所以多年来不愿过问家中事物,就是因为沈瑞天翅膀硬了,同着沈夫人执意排挤,沈太爷满心失望才放了手,可如今见自家孙儿也是这般忧愁消极,沈太爷却终于想通了。
虽说自己是为了家中和平才不理家事,可自打他甩手不管之后,沈家却并未安宁过!而且沈瑞天和沈夫人嘴上说着将沈离放在心尖上,可却为了一己私利强迫他与林家攀亲,才让这一直开朗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
这家,高低不能再让那逆子胡作非为了!沈太爷顿时定了心,眼中恢复了往日叱咤商场的狠厉。
而这时候沈离却刚好回了屋里,见到蹲在床边的洛青禾时,才哑着嗓子道:“青禾妹妹……”
洛青禾此时也有些酸涩,虽说沈离的父母那般容不下她,可沈离对自己却从始至终都是一片赤诚,从未有过辜负,在这场闹剧之中,最受伤的只怕就是沈离。
洛青禾叹了口气,呆带着笑意柔声道:“沈离哥,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呢!这回之所以来到奉元,是因为我打算同方家少爷同去京都,寻寻我爹的下落。既然沈爷爷的身子骨有办法调理了,那我明日便得启程出发。”
“你要走了?”沈离讶然,就连沈太爷也吃了一惊。
洛青禾笑了笑,轻声解释道:“只因为我娘亲实在是心中急切,便趁方家少爷去京都投奔父亲的时候也让我一同跟着去了,”
听完这话,沈离心中更是怅然若失:若得自己父母嫌贫爱富硬生生将婚约搅黄,那今日同青禾一起进京都的就是自己了…
知道洛青禾进京是为了寻找父亲,沈太爷便也未将阻拦的话说出口,而是吩咐沈离去取了些银票,道:“孩子,京都的东西不比这里便宜,你多揣着银子去,爷爷怕你不够花!”
可洛青禾却赶忙拒绝道:“沈爷爷,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身上的银子够花的!”
洛青禾这反应也在沈太爷的意料之中,王掌柜那骨子里的骄傲和硬气,被洛青禾这孩子继承了个十成十!当年王掌柜将自己救起之后,自己几次三番想用银子酬谢,都被拒绝了。
王掌柜的原话是:“救你与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若是见钱眼开的留下这银子,不是昧良心吗!”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王家遇到什么困难,王掌柜都从未向沈太爷开过口。
唯独求过沈太爷的,便是害怕洛青禾因为没了爹,以后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被人看不起,所以这才同沈离定了婚约。
可即算是二人成了婚,对于沈家来说也没有丝毫坏处,毕竟像洛青禾这般孝诚良善的正直姑娘,多少人家想求都求不来呢!
思及此处,沈太爷心中暗道:不过来日方长,自己既然决定出山,那沈离最后究竟娶了谁也不是自家儿子儿媳能决定的!
因着理解洛青禾心中所想,沈太爷便也没强迫她收下银子,而是点点头嘱咐道:“那你要一路小心呐!”
洛青禾听完,又给沈太爷郑重行了一礼,才由着沈离将自己送到门口。
可刚出沈家大门,却见沈离咬了咬牙道:“青禾,你且等我一等!”
沈离说着便扭头进了家门,没过一会儿便牵着自己的马出来了,将缰绳往洛青禾手中一塞,道:“去京都的路途遥远,尘影是我自小养大的汗血宝马,吃苦耐劳,极为忠诚,让它替我陪你吧!”
这马通体黝黑发亮,浑身线条流畅,四蹄皆白,一看就是极好的品种,洛青禾一见赶忙推拒道:“这怎么使得!尘影对沈离哥来说定然极为重要,我又如何忍心!”
“你…连我的马都不愿看见了吗?”见洛青禾推辞了,沈离顿时失落道。
“不是…”洛青禾见他想多,赶忙就要解释。
可沈离却并没听下去,而是自顾自拍了拍尘影的脸,嘱咐道:“尘影,你就替我去一趟吧!这女子是我心爱之人,你一定要好好守护她!”
洛青禾听闻,眼眶又红了。
尘影也仿佛明白了沈离的意思,低低打了个响鼻,黑玛瑙般的眼中流下一行清泪。
“行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这马鞍前头的荷包里有些银票,是我给尘影留的,它爱吃苹果和胡萝卜,你在路上多备着点。”
沈离压下心头酸涩,默默无语的将洛青禾和尘影送了很远,直到望见了方家的马车,才拍拍尘影,又同洛青禾道了别,便扭头回家了。
同沈离道别之后,洛青禾便一路抽泣着回了驿馆。
方少泽见她似乎是哭过,讶然道:“洛姑娘,出什么事了?”
洛青禾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见沈太爷的病终于着落,高兴罢了!今天幸亏有你帮忙才能将蒋老御医请来。”
方少泽毫不在意道:“也是奶奶念着你孝顺才出手相助的。”
温婆婆见二人如此自然的交谈,下意识掺和道:“门外那匹马是你从沈家牵来的?我看那马贵的很,这一路上只怕是要多上许多钱照顾吧。”
听出了温婆婆话中的意思,洛青禾刚要解释,却听方少泽道:“无妨,原本进京的路便远的很,若是靠我那匹银骏只怕要累出个好歹,而且它一来我的银骏也算有了朋友,省的孤单了!”
洛青禾也点点头,指了指尘影身上挂着的荷包道:“沈公子给尘影带了饭钱,温婆婆若是觉得不够花,跟我要便是。”
此话一出,温婆婆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便有些尴尬的没再说话。
正好门外的小二将晚饭膳端了进来,方少泽趁机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吃完饭早些睡吧!”
洛青禾一听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坐在了桌旁,这时却又听温婆婆意味深长道:“您先吃吧,咱们当下人的等您吃完再说。”
见温婆婆又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洛青禾心下疑惑,之前都好好的,这两日怎么开始张罗主仆之别了?可我也不是你家下人啊!
没等洛青禾反应过来,方少泽便有些不耐烦道:“外头不比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莫要等菜冷了吃坏肚子!”
见自家少爷不悦,温婆婆才慢吞吞在洛青禾旁边落座,不过在吃饭的时候却总是装作不经意的挡住洛青禾伸向烧鸡和萝卜牛肉里的筷子。
洛青禾着实没了耐心。
住这驿馆虽说不是她花的银子,可这一趟上京也是老太太让她照顾方少泽饮食,自己没要工钱就不错了!况且自己绝大部分的盘缠都捐给嘉恩寺修石板桥了,难道还要边伺候方少泽边出去挣钱不成?
再说了,你是方家踏踏实实的奴才,可我不是啊!把好的让给主人家是你应该的,又不是我应该的!无视了温婆婆的暗示,洛青禾径直夹了许多块牛肉,还故意撕下一个大鸡腿吃的津津有味,水足饭饱后又向方少泽道了声谢,休息了。
温婆婆气结,却终究不好说什么。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早早起来赶路。
殊不知,洛青禾出银子建石板桥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周围各镇,各位乡亲深受鼓舞,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不出七天,便将前期准备都做完了。
四十多天后,雁荡山脚下的河道上便出现了一座堪称巍峨的石板桥,这桥能让三辆马车并驾齐驱,两旁的护栏上还雕着许多罗汉和菩萨,而石板桥正中央的石墩上还雕了一个圆溜溜的桃花眼女孩,并且还再护栏上刻下了她的事迹。
石板桥剪彩那日,十里八乡的居民都涌了过来,想要见证这期盼已久的时刻。
弘忍法师被僧人搀扶着站在了桥的中央,这位苦修一生,胡子花白的老僧人颤抖的摸着那女孩的雕像,泪流满面。
弘忍法师此生的愿望便是希望两岸的百姓再也不用辛苦绕路或是冒着生命危险坐船,可筹资的速度却一度让他绝望,本以为自己要抱憾去往西方极乐,却没想到这样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子竟然如使者一般忽然降临。
弘忍法师想着,哑着嗓子道:“各位都觉得这桥应定名为“嘉恩桥”,可贫僧却觉得应该叫“青禾桥”,若不是那位心怀大义的女孩,这桥是断断修不上的。”
“前辈,那日我便听见您问佛祖是否能助您实现心愿,没过两日这姑娘便来了。想必,是佛祖派这位使者嘉奖您多年的潜心修行才让这姑娘来施以恩惠,所以这桥叫‘嘉恩桥’也并无不妥。”一旁的蕅益法师见状,出声安慰道。
此话一出,四周的百姓们都纷纷附和:“是啊,您和青禾姑娘的仁心咱们都会牢牢记住的,日后也会学着您们的善良,去帮助更多的人。”
听见许多百姓都被这善举感化,弘忍法师又一次泪流满面,欣慰的连连点头。
周围百姓中,明白弘忍法师心中那万千感慨的人见状,也不禁抹起了眼泪。
这日太阳西沉时,此生心愿得以实现的弘忍法师笑着去了西方极乐。
嘉恩寺僧人在将弘忍法师火化时,只见漫天霞光,一排仙鹤鸣叫着掠过嘉恩寺上空向西方飞去,而待僧人收捡骨灰时,却发现了三颗琥珀色的舍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