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侯府门内,齐山侯夫人一直叫人注意着外面动向,她自然是不想首当其冲去说那些话,即便现在云安的惨叫声已经平息,她也一点都不在意云安的死活。
忽的,那瘦高灵活的小厮从侯府高墙上一跃而下:“夫人!我好像看到巡卫队带着救兵来了!”
齐山侯夫人先是一喜,但又疑惑,下意识想:“是谁请来的救兵?!”
不过都不重要了,既然有人来帮她们,她自然求之不得。
“那巡卫队此刻在何处?”
“就在外面,应该过不久就会把人全部轰走了。”
洪氏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再怎么让云安闹,这齐山侯始终是皇上的舅舅,皇亲国戚,官府始终会站在她这一边。
她起先是不愿意出府上惹一身骚,但现在救兵都来了,她没理由再躲在里面不说话,现在正是她这侯夫人主持大局的时候,一定得把那些平民的怒意压住才行。
现在既有救兵,云安又好像遭了‘报应’,那她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也得去收拾残局,就说那云安,虽然现在估计奄奄一息了,那她这个当后妈的可不能袖手旁观,免得落人话柄。
再者就算云安做错了事情,她也得拿出齐山侯夫人的气势出来好好跟刚才闹事的丫头说道说道,否则任由她这么拿捏,他们侯府颜面何在?自己这侯夫人岂不是也太没用了?
她将手上拿来偷听的竹筒扔掉,此时的她正一头乌发简单束起,正是一副急匆匆赶来的模样,然后带着身后几名丫鬟,一身儿年关刚定做的狐裘小背心,将原本并不十分出挑的面容衬得有几分端庄华贵。
“给我开门,我且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神仙下凡。”
齐山侯夫人一出去,家里的小厮和护卫全部都跟了过来,那气势跟方才云安带出去的几个小丫头片子比,可太有震慑力了,一出去,那些百姓果然都停下了祈祷的声音,先看这个侯夫人又有什么说法吧,若是处理不当,肯定跟那郡主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们倒要好好看看,这一次神仙是如何降下天谴。
一出来,洪氏倒真没想到云安会是这副模样,身上明明没有火,可那伤痕与火烧后的痕迹一模一样,一大片肉都被烧红溃烂,看起来异常可怖,就跟方少泽撕掉一层皮的样子十分相似。
因报信被关在门外,又因云安受了惊吓的陆嬷嬷一见齐山侯夫人出来,心里顿时跟吃了定心丸一样:“侯夫人,您可算赶来了。”
齐山侯洪氏听得陆嬷嬷说话,略微看了看她,给了嬷嬷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对那些傻愣在一旁的侍卫斥责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郎中给郡主看伤!一个个没用的东西,把郡主带进去!”
机灵的侍卫一听,就跑了出去,径直去请郎中,剩下几个站在云安面前,只能硬着头皮去扶郡主,谁知刚一碰到一个衣角罢了,云安就疯狂的叫起来,她觉得太痛了,为什么会这么痛?
“别碰我!滚,滚开!”
她好不容易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滔天恨意,竟然敢这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这么对她?
都怪那个乡下丫头,要不是她让自己发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她搞得鬼,一定是!
“给我——打死那个贱人!是她害我!是她!”
洛青禾惊恐的瞪着地上指着自己的云安,无辜的双眼似乎又要涌出眼泪来:“不是我,是你对天发誓,却心意不诚,不关我的事。”
“你这个贱人!”洛清青禾那副无辜的模样,她简直恨不能把她给撕碎了!可她现在好痛,痛到自己不能站立,痛到连刚刚动一个手指头,都差点晕过去,渐渐的,她似乎连自己半个身子都感觉不到了。
只能一口一个贱人泄愤。
洪氏似乎听不下去了,再次命令那侍卫把人给扶起来:“云安,够了!”
又对底下泪眼欲泣的洛青禾冷冷一笑:“场下何人,为何在我府上闹事,还设计云安郡主,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你以为文渊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么?这件事我也不必跟你多说,一切自有官府定夺,姑娘还请自行与其说明。”
洪氏一直在里面,根本就没有亲眼所见那天谴,所以她还是相信,云安受这样重的伤,一定是有人搞了什么鬼。
她自以为这样,就能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临危不乱的气度,谁知在场百姓已经对报应天谴一事深信不疑,谁都知道,那洛青禾当时离云安可隔了一整个台阶,而且他们什么火焰都没看到,云安就被伤成了那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和洛青禾正义化身的立场方向下,齐山侯夫人这一番话根本站不住脚。
“你知道什么?分明就是你那郡主自己发誓却心口不一被天谴报应了,现在倒是怪人家啦?”
原本在祈祷的百姓被人公然否认,而且那人还是齐山侯府的当家人,这不,又激起了民愤,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不把人当人了么?
“就是就是,再说了,你们云安郡主当街伤人,多次欺压百姓就不算闹事,别人为家里少爷讨回公道就叫闹事了?好一个皇亲国戚,咱们都该被你们拿捏踩踏,这就是王法,咱们老百姓而已,哪里能有什么王法,不都是你们说了算?”
这话正说到点子上,那云安多次闹事,第一次闹出人命人命,第二次差点闹出人命,这第三次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可那云安都没有事儿,要不是这一次遭了天谴,只怕会跟之前一样不了了之吧,这就是当朝王法,一众百姓如何能不灰心?
“说什么自行说明情况,到时候这小丫头还能活着出来么?”
“可不是,你们当人命是什么?小丫头,你还不快过来,到时候人家真把你抓到官府去,你可就惨了!”
“对,今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们把人抓走?神仙都说了你们不是好人,谁知道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洪氏瞪着眼,脸上的雍容有一丝破裂,一旦被人所否定,她努力维持的贵妇形象好像就会开始崩塌,就比如现在,她本该是那个主持大局的人啊,云安不可以的,她却能,可现在竟然连她都控制不了这个场面,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难道就不怕被关进大牢么?
然洪氏却不曾想,这些百姓除了在那儿不客气的呛声,并没有做任何逾越皇权以上的东西,官府又凭什么抓他们呢?
要真抓了,这千多人,又要怎么处置?
再者抓这么多人,闹这么大的动静,一旦传出去,很难不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岂不是民心不稳?
洪氏有一丝慌了,还是陆嬷嬷这个了解情况的目击者,小声出言提醒了:“错了错了,夫人,现下这个场景,可不能公平公正,你只能顺着他们,否则怕是不能善了。”
本来这些百姓就对他们诸多不满,现在又有不知道是何方神仙相助,底气十足,除了顺他们的想法来,那是万万不能摸其逆鳞的。
但洪氏也有自己的顾虑呀,眼下云安实在伤得太重,又是自己家的人,她这个继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而不作为,岂不是显得太无情?到时候旁人说起话来可就不好听了,但要真的硬把人扭送官府,这些百姓肯定不肯,说不定还会闹事,到时候怎么招架的来?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巡卫队还在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不行动,把这些人赶走,但要是自己开口的话,他们总要帮侯府解决这个麻烦吧?
于是侯夫人直接准备甩锅给巡卫队。
那领队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个烫手山芋落在自己手上,当时肯定不会有一丝犹豫,一定带着兄弟们赶紧撤退!
可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等到他被齐山侯夫人拦住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找个人多的地方钻进去才好。
“这位大人,你帮帮我们吧,齐山侯府人山人海,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我那女儿还要请大夫来瞧瞧呢,可不能再耽搁了,你快让他们散了吧!”
“我这...”那领队当即就犯头疼,这让他怎么赶人?难道要他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赶人么?
“还有那个小丫头,她一定搞鬼了,一定要把她留下,到时候问个清楚!”
领队骑虎难下,着百姓把,人数众多,他要是赶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伤到些什么人,到时候报上去不好交差不说,那洛青禾还真挺无辜,这要是被抓进去了,他也不敢保证齐山侯不会对这个丫头做些什么。
领队在侯夫人面前半天答不上话来,很是尴尬。
偏这个时候,那个小年轻说话了,他一脸正经的说:“队长,咱们不是管理京城治安的么?咱们和官衙各司其职,好像除了暴乱以外,我们不能随便拿人吧。”
小年轻这话真的不是为谁说话,而是他作为一个新兵danzi,对着制度规则背的溜溜熟,这下才能张口就来。
不过也有天谴的影响,他也觉得齐山侯府就是不对,他们要是在这个时候帮了齐山侯府,不也有可能被神仙惩罚?
领队当即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真是有用:“对呀,我们是巡卫队,这些百姓都只站在你们几十步开外的大街,我们还真不能去动他们,而且关于那姑娘,我先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知道,我可能也不会插手,要抓她,还得官府定夺。”
“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是来抓人的?”
“也是,可是这里都是些聚集的老百姓,他们也没有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怎么能破坏规则抓了他们?”
“你们是怎么当兵的?!这些人还不算闹事么?这你们都不管,那还能管什么?!”
齐山侯夫人也怒了,不过她这一怒,几乎激起外面一千多人的愤怒。
“我们哪里闹了?!讨回公道就是闹了?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公道,所以才想着逃避?!”
“太过分了!简直目中无人!”
洪氏被气的不轻,眼下局势太难太难,这些巡卫队又并不打算帮忙,现在她既然出来了,那就不得不扳回场子,“大家稍安勿躁,先不说你们有没有闹事,单说这小姑娘,虽然是为了讨回公道,我们也给了公道,拼尽全力弥补过错,可当下连我家郡主都这么不明不白的伤了,我侯府也应该得一个公道。”
有人哼了一句:“瞧夫人你说的什么话?就算你家郡主伤了,也得人赃并获才是,人姑娘家站着好几步远,我们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有错?”
“不管有没有错,这件事为了公平起见,不都应该交给衙门断定?姑娘既然问心无愧,那作为离郡主遇害最近的目击者,怎么也得前去问个话,说明一下当时情况吧?”洪氏言辞不由锐利起来,这话一说,竟一时无人能找出错处来。
就连洛青禾都没办法辩驳侯夫人这番话,这女人倒是有两把刷子,句句咄咄逼人。
可真被抓了去,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形,恐怕洛青禾这边就不是那么好控制局势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为姑娘说句话,但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连问个话,都斤斤计较的不去一趟吧?
洛青禾心道此事不妙,谁知就在侯夫人要派人陪送她到官府时,一个人忽然出现在那人群中央。
一道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远远就传来,隐隐还带着嘶哑:“慢着。”
大家好像是认识他,都自动让开一条道来,原来那马车上的吊牌写着的正是齐山侯三个大字,不难猜到,这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这一次,大家都没出声,好像热身之后,主角终于出现,现下才是重头戏。
洛清文掩唇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才在下人搀扶下踩着板凳走下马车。
他身形消瘦却修长,因着常年病着,脸上的肤色略显苍白,一身蓝灰色的金丝绣袍,外罩着一件儿深蓝色的轻裘斗篷,又刚好掩去他自身消瘦的体型,看起来竟是风雪中玉树之姿,他不像少年那般气质清朗。
经过岁月沉淀,他变得沉稳内敛,秀雅的面容勾勒出他的贵气天成,好像他生来就是尊贵之躯,瞧着与那身着锦绣华服的齐山侯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儿夫妻,
他似乎能感应到青禾的位置,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直到青禾面前,洛清文才问:“姑娘,你是?”
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只是那双眼睛再没有聚焦,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样深沉。
当洛青禾直视那双眼睛的时候,她竟然恍惚落泪,不是做戏,而是控制不住的心脏发紧,逼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为什么她看到这个男人,竟然会为他落泪?
男子眼睛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少女气息不稳,他疑惑道:“你是在哭么?”
本来看见一个男子落泪,这就足够让洛青禾尴尬了,偏这个人还要说出来,让她更是羞恼:“你这人好生无礼,看见了还非要说出来么?”
洛清文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一瞬,他欲言又止,却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的声音,像是一声遗憾的长叹。
最后他轻轻道:“我的眼睛,看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