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镜园其实不远,洛青禾干脆把人带回了家,然后让小水马不停蹄的去请常老郎中。
方少泽身上有伤,一行人只能小心翼翼的抬着他往镜园方向走,这边刚到镜园,常老郎中也下了马车。
虽然热油泼在了方少泽后背,但是飞溅的油珠却染在脸上,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泡,原本俊美无铸的脸,此刻竟有些吓人,这样俊秀的一张脸,原本洁白无暇的双颊此时布满粉红色水泡,一些姑娘婆子们见不得这样惨状,都呜呜哭了起来,他们家公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遭这种罪?
洛青禾将眼前场景看在眼里,心里揪成一团,狠狠的疼起来。
方少泽整个后背是受伤的要害,可是那油浸透衣物,冬日的衣服又裹得严实。
热油上身,无异于推人下油锅,这样的痛,方少泽到底是怎么承受的,洛青禾都不能去想象,洛青禾一阵头晕目眩,可她只能让自己稳住,她把方少泽身上每一处烫得体无完肤的地方刻在心里,这件事绝对不能就此作罢。
常老郎中看了之后直叹气,显然情况并不乐观,等常老郎中试图解开他的衣服的时候,险些撕下一层血肉来!
温婆婆就近站着,看到这个场面不住的连连后退,捂着口鼻呜呜不止,天哪,她家公子怎么会伤成这副模样?这要是让家里人看见,老太太可怎么挺得过去?
良辰美景更是看都不敢看,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对于寻常姑娘家来说,实在骇人,一个二个都别过眼去,又想起平日里方公子谈笑风生的模样,再一对比,都忍不住痛哭起来,洛青禾忽然就疾言厉色起来:“都给我住嘴!见不得这副场景就别在这里添乱,全滚出去!”
方少泽变成这副模样,最难受的还不是洛青禾,她恨不得那一锅热油是泼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可悲剧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指着屋子里一群人,然后对年纪最大的温婆婆道:“现下才是开始,方少泽绝对不会有事,以后还要人照顾你们公子,你现在就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既然不忍心看下去,一群女眷全给我退下,之后你们谁愿意来照顾方少泽?”
方少泽这样重伤,那一群姑娘一看就是手软心不稳的,这场景怕是做不好事儿,好在她们都没在关键时刻逞强添乱,倒是徐风和小水两个人上前:“姑娘,我来吧。”
徐风道:“我也能照顾公子,我从小在外面流浪,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交给我没有问题。”
常老郎中这边手脚又稳又狠,方少泽的衣服是脱不下来了,常大夫便用一把小剪子从袖口直接剪去方少泽的衣裳,小心翼翼的去处黏在肉上的棉衣,一干丫头老妈子早让青禾赶了出去,现在倒是安静,却看得人心里直发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衣服褪下,露出整个破溃的后背,有些皮肉和衣服粘连的太紧,又没有完全与肉范分离,常大夫只能烧红了剪子,把那肉从完好和蜕皮的地方连根剪断。
一切准备就绪,常大夫立即拿出药箱里面经常备着的烫伤药,又加了一味止血镇痛的药粉在里面,让徐风为方少泽后背涂抹,然后才来处理方少泽脸上的伤。
“哎,这下子麻烦了。”
“常爷爷,怎么了?”青禾急忙上前问。
“其实伤得虽然严重但也是可以保留性命,若但是后背倒也罢了,但牵扯到脸面,青禾姑娘,我还是要跟你说明,要是不能好好恢复,恐怕就会留下烫伤的伤痕了。”
洛青禾愣在原地,她呆呆的望着此刻狼狈的方少泽。
老郎中又说:“而且,若要好得快,伤痕小,恐怕还得宫中的御医才能有办法了。”
泊宁闻言,眼中闪烁,看老大夫这话的意思,要想确保安然无恙,还是得请出宫中御医才行了?可那御医又不是寻常官员,为了保证皇上龙体,御医是不能私自给宫外的人看病的,除非一些皇亲国戚,那也必须上书去请才行,他们算什么高官贵戚?哪里能请来御医?
或许韩家能有办法?可是韩/光宗才喝得不省人事,这上门也见不着人呀。
“若是不能,我倒也有办法,只是这脸上——”
洛青禾盯着方少泽那张被毁了的脸,记忆中让人安心的脸,此刻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眼神坚毅,在大家眼下说道:“不行,方少泽绝对不能留下疤痕,这又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他为此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可是能让他完全恢复,就只能请御医了,那宫中许多珍贵的药材和修容膏药,都是外面求之不得的,若有这些,方公子的脸还有一丝希望完整无暇,但要是没有,我是真的不敢保证太多了。”
洛青禾陷入两难,可是方少泽要是真的留下伤痕,这一辈子不就是毁在今天了么?在这个时代,脸上有伤痕即为罪人,那天生胎记在脸上,都会被世人瞧不起,认为是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被刻上烙印。
方少泽将来是要踏上仕途的人,他的脸上怎么可以留疤?若是有疤痕,在文渊根本不可能为官,那方少泽千里迢迢来到广陵的一切不都毁了么?这一切努力就任其付诸东流么?这怎么可以!
方少泽的家庭,若是他将来前途尽毁,就方景林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父亲,不知道会给方少泽多少冷眼,而且为官为尊,他是个男人,在这个时代,只有为官才能受到绝对的尊重,方少泽之所以为之奋斗,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的家人,让一家人都受到礼遇,过得更舒心罢了,在这里,这是一个男人最寻常不过的目标。
可现在呢?
洛青禾不敢想象在方少泽经历了这样的折磨之后,再得知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被无情斩断,那该有多么绝望,痛苦?
没有人真的在乎他是不是能拜相封侯,可那是他的理想,其半生为之奋斗,现在要是告诉他,他再也不能做官,无异于当头棒喝,就算一时挺过来了,那么他又能坚持多久?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报效国家,岂不是终其一生郁郁寡欢?
就像她一样,要是她再也不能做菜,那她又能做什么呢?
方少泽知道她的理想,所以一直尽可能的支持自己,帮助自己,陪伴她一路走来,现如今,却要她眼睁睁看着方少泽的前程断送?
她无论如何做不到!
“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为他请来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洛青禾下定决心。
“那就要快,越早治疗,恢复期越短,伤痕留下的可能性也就最小。”
洛青禾点了点头,也没说要如何请得宫中御医就要往外面去,泊宁怎么能放心,当即追出去,说:“姑娘,我得跟你一起去。”
“不行,方少泽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看着,到时候要是有人登门或是发生突发情况,有你在我才能放心。”青禾执意让他留下,要说这里办事最稳妥的只有泊宁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总要有一个人在屋里说得上话,否者到时候那些老妈子和不懂事的惊扰了方少泽就不好了。
泊宁一听,想起方才温婆婆失控的样子,现下是需要一个妥帖的人守着方少泽,便只能答应,让她务必小心,不要逞强。
“明天的生意,大家都先放下吧,那些订单,也只能失信于人了。”这样子,原本开门红的生意,声誉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就在洛青禾一脚踏出镜园时,一直减小自己存在感的徐律拉住她,他打了几个手势,洛青禾勉强看懂了,徐律乞儿出身,知道人受伤看病,一定要很多很多钱,洛姐姐家虽能生活,但并不富裕,要是不能做生意,那么一家人开销和看病的花销,又要从哪里出呢?
“你想说那生意的事情?”
徐律见她听懂,于是急忙点头,然后模仿了段成融佝偻着走路的姿势,洛青禾又立即懂了:“你是说生意让我师傅来帮忙?”
此时还未有定论,门外又迎来一人,正是正阳大街另一位当事人,殷菱。
原本来送药的殷菱正好听见她们在为生意发愁,于是对上前说道:“我可以帮你,你的生意刚刚起步,就这么停下必定会对以后造成损失,现下家里本来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要是生意也断了,岂不是雪上加霜么?青禾姑娘,这些日子就让我来帮你吧。”
“殷小姐,你不是回去了么?”
殷菱红着眼睛道:“我放心不下,之所以回家也是为了去取出我家的膏药,对这些伤很是有效,从不外传,所以想拿给方公子试试。”
殷菱也是在宫中当差的人,这一来,一些姑娘婆子都涌上来,温婆婆病急乱投医,更是直接给人跪下了:“殷姑娘,你也是宫中人,你帮帮我家公子吧,他现在需要太医给诊治,你能想个法子,帮我们请来宫中太医么?”
说完又接连磕了三个响头,殷菱本就对这件事心怀愧疚,对于御医一事她其实也有心无力,想到方少泽是因为救自己受伤,她现在又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愧疚万分,本就红肿的眼睛又淌下泪来,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
青禾瞧她这副模样,心里明白了些,看来此时与殷菱也有些关系,不过她也没想着怪殷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云安。
她没问起殷菱和方少泽的事情,拉着她说起了自己的生意,弄墨最能摸得请头绪,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弄墨便是,殷菱急忙答应了。
洛青禾交代完便要出门,殷菱问她何处去,知道是请太医,又奇怪为何青禾是这副模样,宫中最讲究礼仪,怎么也得换一身儿体面的衣服吧。
青禾却道不用,看来是心中早有打算。
她吹响马哨,尘影不消片刻就出现在身边,洛青禾利落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背,骑着尘影绝尘而去。
殷菱只能如青禾所言去寻了弄墨,打理明天的生意。
洛青禾出门后,骑着马却不是去了宫中,而是直接去了齐山侯府门口。
少女抬眼看了那气派的红木大门,两边的护卫身着佩刀,让整个侯府显得那么不可侵犯,是她等平民都看一眼都似冒犯的贵气。
洛青禾阴沉的盯着那齐山侯府四个大字,心中的怨恨激荡得不能平息,她抿着唇,浑身紧绷,才能勉强控制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今天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就像那日席辰之子,如今青禾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被人伤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云安不可能就这么躲过去了,做出的事情不会有人永远替你承担后果,总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方少泽因谁受伤,他就一定要谁亲自偿还。
云安既然感动他的人,就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