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二月初五,紫禁城。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卯时三刻,只听得东华门内九声炮响,接着就见到四名骑着一色枣红马,身着金盔甲,腰悬金牌、绣春刀,手执大金瓜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作为前驱使,引出两列约摸有两百人的肃卫仪仗来。
跟着紫禁城里就抬出来一顶十六人抬的雕花锦栏杏黄围帘的大暖轿,后面跟着二十多乘舆轿,八人抬四人抬二人抬不等。
接下来又是二百名身穿红盔青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扈从禁卫。大凉轿两侧,还各有四个身着红皮盔金甲,手执开鞘大刀的锦衣卫力士充任防护属车使。
这规模气势,只是比皇帝出行少了两百名府军前卫带刀舍人,以及隶属神枢营的两百名叉刀围子手。因为不必沿途理刑,因此随驾负责提调缉事的锦衣卫东司房理刑官一员也就免掉了。
坐在大暖轿中的张太后,此时却在闭目养神,回忆起从回太后这一年多来点点滴滴,她的心情很是复杂。尤其是,自己和大儿子的关系急转直下让她耿耿于怀。
一年前,朱厚照刚刚登基时,为了自己的弟弟,她不惜翻脸,逼迫自己的皇帝朱厚照正式颁旨赦免他的两个舅舅,恢复他们的爵位。事情虽然办成了,但母子之间仿佛有了一道无形的沟壑,疏远了很多。这一年多来,朱厚照总是借口政务繁忙,很少来到慈宁宫中看望她,即使来了也是敷衍了事。
这让成为寡妇的张太后心里面极度空虚,如今她虽然地位尊崇,却整日里无所事事。永安公主朱秀英活泼可爱,也善解人意,虽然多少人让她有些安慰,但她始终觉得毕竟是个女孩子,很快就要嫁人的,陪伴不了自己多少年。
极度空虚中,以前的张皇后,如今的张太后渐渐开始迷信无远弗届的佛力,今天便听从陪伴夫妻俩多年的老太监王玉的建议,选定吉日前往昭宁寺敬香礼佛。真正的原因还是出宫来散散心。
胡思乱想中,大暖轿抬出了东华门,穿过棋盘街往前门迤逦而行。一路上,但见伞盖遮路,彩旗蔽天,每前行一里地,便会嗵、嗵、嗵响起三声礼炮。这是提醒前面各路负责巡视警跸的官兵,张太后的凤辇就要到了。
凤辇所过之处,两边的道路肃清,连平日摩肩接踵的棋盘街,此刻也清旷无人。坐在大暖轿中的张太后,自始至终闭目养神,全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除了为了弟弟的事情,平时她还算低调。张太后和丈夫弘治皇帝一样,不太喜欢扰民。张皇后成为皇太后一年多,还是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行,这等威严仪仗,也是第一次动用。
这张太后乘坐的大暖轿十分宽敞,除她本人外,在她坐着的黄绫衬绣的沙发两侧,还侍立了两名宫女,其中一名比较亲近的就是晴儿,随在她身边也有六七年了,如今晴儿已晋升为尚仪局尚仪,是个正五品的女官了。
宫中太监有二十四监局,女官也有六局,名曰尚官、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尚仪局掌礼乐起居,下设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四司。晴儿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还只有十二三岁。不过这小丫头却善解人意,又精丝竹之艺,深得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喜爱。
弘治皇帝驾崩后,张太后便把这个官儿赐给了她,算是对她的一种肯定。眼下节令虽已立春,但这北方大地依然是白雪皑皑,冰雪尚未消融,依旧寒气逼人。扈从卫士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大暖轿里因搁了一个火盆,倒不觉得寒冷。
耳听得又有三声炮响,张太后睁开了眼睛,侧头问晴儿:“咱们到了哪儿?”
大暖轿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晴儿便轻轻撩起厚厚的轿帘一角,望到不远处的崇文门城楼,答道:“启禀太后,奴婢看到崇文门城楼了。”
“啊,应该是快到了。”张太后伸手整了整头上戴着的凤冠,又转头问道,“晴儿,你训练的女乐,现在究竟怎样了?”
皇城大内本有一个教坊司,负责宫中一应大事仪制伎乐。宫中最尊贵的两位女人——太皇太后周氏和张太后平时都好听散曲,晴儿投其所好,向张太后提议选拔通晓钟吕音律的宫女训练一支女乐,平时也可以给两位解解闷,不过花销有点大,一向节俭的周太皇太后没有表态,张太后当即表示赞同,这件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如今已经训练了一些时日。昨日,晴儿征得张太后同意,今天便带了这支女乐一块去昭宁寺,在张太后礼佛拜香时演奏佛曲。现在见张太后问及此事,晴儿答道:
“回太后的话,一般常听的散曲,女乐都已演奏娴熟,只是今儿个演奏的佛乐,因是赶排的,恐怕有污太后的耳目。”
张太后点点头,没有作答。这时又传来九声炮响,昭宁寺到了。
大暖轿在昭宁寺门口稳稳停住,当晴儿掀开轿门帘,搀扶张太后走出凉轿时,只听得铙钹叠响鼓乐齐鸣,但见早来一个时辰的王玉一瘸一拐领着一帮内侍,还有方丈觉远和尚领着大小僧众在昭宁寺前黑鸦鸦跪了一片接驾。
弘治皇帝遇刺时,王玉为了救朱祐樘,他拚死挡住了刺客致命的攻击。他死死拖住刺客的同时,腿也被刺客踢断,落下了残疾。可惜弘治皇帝还是没有保住性命,最终英年早逝。伤好了后,心中自责的他辞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在家中养老,去年年底,不知什么原因,他又被朱厚照召回了宫里,专门负责照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生活。老家仆能够回归宫里,张太后倒是很满意。
张太后今日来昭宁寺敬香,非常的正式。一应事体安排得满满的。首先是往各殿敬香拜佛,接着是将大内收藏多年的一尊藤胎海潮观音像赠予昭宁寺观音阁收藏,顺便还要施赠三千银元的香资,这都有仪式举行。
顺便说一句,这些银元都是张太后二儿子朱厚炜孝敬的,虽然母子俩的关系也不耸是很融洽,但朱厚炜这人的确孝顺,每个月都定时有不菲的贡俸送给自己的母亲花销。虽然弘治皇帝去世后,现在是正德皇帝的皇后掌管后宫,但张太后手中依然非常宽裕,因此出手也格外大方。三千银元在如今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张太后在觉远师父导引下开始燃香拜佛时,女官晴儿指挥女乐在大雄宝殿一侧奏起了佛乐。只见这班宫女乐工一色身着绯红琐幅质地月色鱼冻布滚边的六幅拖地长裙,头上梳的也是一色的云髻,各插一支玲珑琥珀如意簪,簪头上都坠了一颗亮晶晶的垂珠,摇晃晃光芒四射。
这些女乐工身着统一的服装。她们个个身段窈窕,玉手纤纤;齿白唇红,仪态万方,馋得坐在另一厢放焰口的那帮小沙弥一个个意马心猿,眼睛发直,常常唱错经文。
这帮女乐工端的训练有素,都能目不斜视,一门心思用在奏乐上。这皆因晴儿对宋朝流传下来的《大乐议》别有心得,深懂古人槁木贯珠之意,平时的训练过程中,对女乐工要求甚严。
一时间,只见她们击钟磬、吹匏竹、操琴瑟——同奏则五音谐和,叠奏若空青出穴。俨然仙乐,又不失皇家气派与典雅。
而此时张太后敬香的各殿,经过重新装点,也是流丹炫紫,锦绣错综。那些佛像、悬幛、梁楹与炉尊,若琉璃映彻,水晶洞明;若琥珀光,若珊瑚色;若玛瑙散辉,文彩晃耀;若渊澄而珠朗,若山明而玉润;若凤羽之陆离,若龙章之焱灼;若旄旌孔盖之飘摇,金支翠旗之掩映;若景星庆云之炳焕,紫芝瑶草之斑斓。
铃索撞摇,宝轮层叠;溜瓦鳞比,阑槛纵横;玲珑疏透,神动光溢。置身于这股子天花灿烂的佛国庄严气象之中,本来就雍容华贵不容逼视的张太后,这一刻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张太后拜佛的过程特别认真,不要说在如来佛、欢喜佛、药师佛与观音菩萨面前一律三拜九叩,就连护法韦驮、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面前,也必稽首行礼,献上檀香三支。这一趟三大殿的礼佛下来,足有大半个时辰。
临近午时,张太后也有些乏了,便由侍女搀扶着到客堂落座休息。觉远与王玉也相陪着进来,张太后给他们赐座。待喝了一小盅从宫中带来的红枣枸杞茶后,张太后命侍女把晴儿喊了进来。
张太后问她:“晴儿,你们方才演奏的,是什么曲子?”
晴儿轻轻提起裙子,上前一步,正要跪下作答,张太后摆摆手说:“行了,别跪了。这砖地不比宫中地毯,会弄污你的罗裙,这是在宫外,你也不必拘礼,还是坐下答吧。”
“谢太后娘娘。”晴儿先是蹲了个万福谢过,然后坐下来答道,“启禀太后,奴婢们演奏的曲牌,叫《善世佛乐》。”
“《善世佛乐》,唔,这名儿好,也好听。我拜佛多长时辰,你们就演奏了多长时辰,不短哪。”
“启禀太后,这是套曲,一共由七支曲子组成。”
“哦,说来听听,是哪七支曲子?”
刚礼完佛,张太后心情比来的路上好了很多,所以不厌其烦地问下去,皇太后想要知道,晴儿只得细细回答:
“回禀太后,这开头的第一支曲子,就叫《善世曲》,接下来是《昭信曲》,第三是《延慈曲》,第四是《法喜曲》,第五是《禅悦曲》,第六是《遍应曲》,最后有一个圆满的收曲,叫《善成曲》。
本来,配合这套《善世佛乐》,还有一套《悦佛舞》,用舞女二十人,手上或执香,或执灯,或珠玉,或明水,或青莲花,或冰桃,一起在佛像前载歌载舞。太后娘娘,实不相瞒,若是舞得好,莲花座上,便会有佛光出现。”
“啊,你说的可是真的。竟然有这等神奇?”张太后眼睛发亮,追问道,“今天,你们为何只是演奏而不起舞呢?”
晴儿摇摇头答:“回太后,这套《善世佛乐》也才刚刚排练出来,《悦佛舞》还来不及排演,还需要训练一段时间。”
“啊,原来如此。”张太后点点头,脸上略呈遗憾之色,“回宫后,你们加紧排演,何时排演好了,再演给我看。”
“奴婢遵太后懿旨。”晴儿又起身蹲了个万福。一直坐在旁边静听对话的王玉,这时插进来问道:“张尚仪,请问你这套《善世佛乐》用的是何处的谱本?”
“回王公公,就取自宫中教坊司。”
“啊,咱家进宫快四十年了,也曾掌过教坊司,可咱家怎么从来没有听到教坊司演奏?”
“王公公,这套曲子是洪武五年洪武皇帝龙驾亲临蒋山礼佛时,由蒋山寺的僧人度谱创作的。宋濂学士当时躬逢其盛,便在笔记中记下了这次佛会,并将曲谱带回来交给了教坊司。”
“咦,咱家记得你进宫也只有六七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也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翻到了宋学士的笔记,然后再去教坊司,从那十多只盛谱的大红柜中,找到了这套曲谱。”
“呵呵,不错,不错。张尚仪不愧是有心人。”王玉口中赞叹,心里头却有心疑惑。
王玉啰里啰嗦地刨根问底,晴儿却不敢不答。她虽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但对这位从小就服侍先皇的老太监向来谨慎有加。她听出王公公的话中似乎有些敌意,也许是今天抢了他的风头,让他有些不快。
晴儿赶紧赔着笑脸答道:“王公公的琴艺天下无双跟您老比起来,我们这班女乐都成了儿戏。今后,还望王公公多多赐教才是。”
这些奉承话王玉似乎很受用,笑道:“呵呵,王尚仪太谦虚了,方才太后还夸赞你们演奏得好。”
“嗯,是演奏得不错,”张太后接过话茬,“晴儿,回宫后,让孙太监给你们赏银。”
“谢太后。”晴儿弯膝谢过,然后知趣地退出。王玉目送着她走了出去,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歇了这半会儿,张太后总缓过了劲,问王公公:“王大伴,哀家现在该做啥?”
“娘娘,下一步是赠观音。”
王玉收回目光答道。他起身朝门口一抬手,立刻就有两名小内侍抬了一个高约四尺的红木匣子进来,在砖地上小心翼翼地放稳,然后打开木匣,那尊藤胎海潮观音像就赫然映入眼帘。
以下情形不必细说,觉远师父带着大小和尚,先是给张太后叩首谢恩,然后让两名小沙弥进来,抬起那尊观音去大士殿落座。一时间,寺外僧众夹道长跪接迎,女乐工们再次鼓吹奏乐。
短暂的仪式过后,觉远师父又回到客堂,刚坐定,王玉就提起话头说:“觉远师父,今儿可是昭宁寺千载难逢的喜事,一下子来了两个观音,那尊藤胎海潮观音,已经永久留在寺中,还有母仪天下的张太后,本就是观音转世……”
“算了,算了,王公公瞎唠叨什么,”张太后明是嗔怪暗是高兴地打断王玉的话说,“在佛门清净地讲这种话,不怕犯忌?”
“太后本来就是观音转世嘛。”王玉猜透了张太后的心思,因此也就放肆讲话,“觉远师父,听说你是练出了天眼通的得道高僧,想必你看得更准。”
“阿弥陀佛!”觉远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并没有接话。王玉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既是这样,太后,老奴倒有个建议。”
“说来听听。”张太后兴致勃勃的问道。
王玉说:“既然太后亲自把大内收藏的藤胎海潮观音送到昭宁寺供奉,干脆,这昭宁寺就此更名,叫灵藏观音寺,岂不更好?”
“这……”张太后把目光转向了觉远方丈,征循他的意见,这一下可让觉远为难了。
京城梵刹,昭宁寺并不是最有名的,以觉远的影响地位,他本可以住持一座更大的庙宇,但他宁可住在昭宁寺,原因是这一带穷苦百姓多,在他们中弘扬佛法,正好吻合他的“普度众生”的佛家襟抱,若更名灵藏观音寺,实际上就变成了一座皇家寺庙,一般百姓庶民就会敬而远之,这实非觉远所愿。
王玉这一提议,明显是为了拍张太后的马屁,觉远方丈若表示异议,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觉远只得合掌念道:“阿弥陀佛,一切听张太后做主。”
张太后看出觉远不太愿意,便追问了一句:“觉远师父,王公公的提议有何不妥吗?”
“啊……没有。”
“嗯,那就这么定了!就改作灵藏观音寺吧。”张太后一锤定音。
“谢太后。”觉远双手合十,又念起“阿弥陀佛”来了。
老和尚的这份木讷与虔诚,倒让张太后大受感动,她对王玉说:“王公公,不如这样吧。你回宫后,您瞅机会奏请皇上,给这灵藏观音寺赐个匾额。”
王玉笑眯眯的回答:“是,太后,老奴记住了。”
谈话至此,张太后想告辞了,便对觉远师父说起道别的话:“觉远师父,咱只想到昭宁寺来敬香还愿,没想到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师父海涵。”
“太后客气了!”觉远师父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太后玉辇亲临,实乃寒寺的无上荣幸。”
张太后站起身来准备返宫,忽然门外有人来报:“启禀太后,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求见。”
“啊,快请!”张太后忙吩咐。
觉远师父适时告退。一会儿,只见两个约摸三十多岁,身着轻绡蟒衣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帅哥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两人一见到张太后,顿时情绪激动,这便是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按照国礼,这两人必须叩拜。
就在这两人准备行大礼时,张太后伸手拦住了他们,说道:“大弟、二弟,这里不是宫中,又没有外人,你们不必拘礼。”
“好,好,咱们听大姐的。”张鹤龄忙不迭地回答。
“大弟二弟,你怎么来了?回来这么久,怎么很少进宫来看咱,陪姐姐说会话。”张太后问。
“呵呵,大姐,听说你来昭宁寺烧香拜佛,咱们特意赶过来相见。搭帮着咱们也在菩萨面前磕几个头,烧一炉香,讨点福气。”张鹤龄避实就虚的回答。
接着他东张西望,看到客房里陈设琳琅满目,每一件都非常考究,不由得羡慕地说:“啧啧啧,这和尚们的铺排,竟如此华贵,唉,大姐啊!咱寿宁侯府上,比起这里来,不知道寒酸了多少。现在的这个寿宁侯府,还不如咱在别失八里的房子。”
“是啊,是啊。大哥你还好一点,俺的建昌伯府更差!说起来还是齐王出手大方,皇帝忒小气了。”张延龄也不满地嘀咕。
王玉听了一笑,指指这些家具揶揄道:“两位要是看着这些家具不错,待会儿都搬了去。”
“哼哼!”张鹤龄眯眼觑着王玉,一咧嘴便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他熟络地说:“你王老公总喜欢拿咱兄弟开涮,这些物件又不是你的,你才这么大方。”
“呵呵,不是我的,也不是寺里的嘛。”王玉把身边茶几上一块黄绫绣凰铺垫揭起抖了抖,调侃道,“寿宁侯您看看,这是哪儿用的?”
张鹤龄伸头细看,艳羡一笑:“啊,原来都是大内物件。”
“对呀,张太后来,这昭宁寺里的物件哪摆得出来?”王玉一面说着,一面看张太后的脸色,“你们兄弟看中的,都是从宫中搬来的。”
“咱说嘛,这些东西怎么就看着眼熟。”
张鹤龄一口浓重的北直隶口音,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有点油头粉面。若是脱掉蟒衣换上寻常装束,走在街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白相人,哪里看得出来他是当今圣朝皇亲,地位显赫。
自弘治皇帝驾崩以来,这兄弟俩总算是重新回到了京城,还恢复了爵位。不过现在进宫也不像以前那么方便,正德皇帝不像他们的姐夫那么好说话。差不多两个多月姐弟三人未曾私下见面。
今天这兄弟俩赶来昭宁寺相见,张太后尽管知道他们的特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事相求。但心里头还是高兴,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的亲人除了母亲金夫人,也就他们兄弟两人。
张太后原打算礼佛一完就回宫,现在当着兄弟两人面说不出口要走,遂临时决定在庙里吃一顿斋饭。好在王玉心细,事前已作了妥善的安排,让御膳房的火者带了食品随辇而来,不多时就备齐了一二十样精致的素菜。
姐弟三人在客堂边上一间特为大施主备下的香积室里一边用餐,一边叙话。
“大弟,你有啥正事儿要说?”张太后开门见山。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俩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张鹤龄开口说道:“姐姐如今是太后了,可是咱们这当弟弟的,不但没沾上一点儿光,反而连月俸银都搞掉了。”
“怎么,你们的月俸银也没有了?”张太后大惊。
“就是啊,”张延龄也怒气冲冲,“宗人府给咱送上门的,也是一大堆没用的胡椒、苏木。”
张太后追问一句:“什么?这不可能,官员月俸银不是早取消折色了吗,怎么还会发胡椒、苏木?”
张鹤龄冷笑一声,嘲讽道:“哼哼,还不是你那好皇帝儿子,听说皇上要修啥子豹房,需要六七十万银元,现在户部现银不够,只好便宜从事。”
“竟有此事。大弟,你跟姐说说,豹房是啥?”张太后无言以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此事。
“听说是皇上的行宫。就在皇城的西边。”张鹤龄答道。
“哦,这也算不得大事。胡椒、苏木也是很紧俏的物质,拿出去变现也很方便。”张太后无所谓的劝道。
“大姐,您不懂。一下子发出来这么多,价格肯定会跌下去。俺们肯定会要损失不少。”
“也是这个理,这样吧。”张太后想了想,转过头吩咐:”王公公,待会你给我这俩兄弟一人五百银元,算是补偿他们的。那些苏木、胡椒你们就暂时不要出售。”
“老奴遵旨。”王玉恭敬地答道,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多谢大姐赏赐。”
张鹤龄兄弟俩顿时喜笑颜开。恰好这时,晴儿进来为太后盛饭,张鹤龄见了她,顿时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晴丫头吗?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都快认不出来了!怎么,当了五品女官,见了老主子,也不打声招呼。”
“晴儿见过寿宁侯、建昌伯。”晴儿行了一个万福。
张鹤龄嘻笑道:“嘻嘻,晴儿啊,要不是你当初死心眼,死活要进宫,爷才舍不得放你走。你瞧瞧,如果成了本侯的如夫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哪用的在这里伺候人。”
王玉听到张鹤龄的话,瞥了一眼晴儿,若有所思。
……
就在这天中午,司礼监公事房里,刘瑾和谷大用正在商量事情。这时一个小宦官入内报告:“禀公公,顾大人求见。”
“谁?”刘瑾问。
“新任户部尚书顾佐。”
“此人见我,有何话说?”刘瑾寻思着。
“刘哥见还是不见?”谷大用见他沉默不语,便问。
“见!”刘瑾决定。
“那我先走了,”谷大用起身欲走,说,“刘哥要怎样筹备内事厂,再告我知。”
“莫走。”刘瑾拉住他,“跟我一起听听,这个顾佐要说些什么,说不定与他的前任有些干系。”
顾佐由小宦官引进,拱手屈声向刘瑾行了个礼。谷大用相识,也是一揖。
“你等大臣好不知礼数。”谷大用有些不高兴地说,“难道见诸阁老,也是这般倨傲?”
“不错。”顾佐答道,“某即使见首辅西涯先生,也是一揖之外,再不多礼。”
刘瑾连忙打圆场,客气说:“谷太监好说笑,顾大人别往心里去。顾尚书一揖,即使我也消受不了,遑论多礼。来人,看座。”
“谢刘公公。”顾佐再次拱手一揖。
刘瑾接着说:“顾大人大中午过来,不知有何见教呀?”
”正是有一件事,要向刘公公请教。”顾佐不卑不亢,拱拱手问道,“请问刘公公,大明立国百余年来,可有内官直接跑到户部,要求张贴告示的先例?”
“此乃何意?”刘瑾有些莫名其妙。
顾佐问:“刘公公不明?”
“确实不知。”刘瑾摇头。
顾佐转头看向谷大用,问:“谷公公也不知道。”
“有话就直说,别绕来绕去,我总会知道?”谷大用没好气的说道。
顾佐暗自松了一口气:刘瑾、谷大用都不知道,这事情就好办多了,看来自己冒险来司礼秉笔,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事情是这样的,御马监的太监王琇在御马监建成新宅,为了讨好朱厚照,得到重用。他买通了朱厚照身边的贴身太监,将皇帝引到新建的房子那里。皇帝就问他,御马监哪来许多钱建屋?王琇说,是揽纳户奉送的。
所谓揽纳户者,就是包纳钱粮的人户,这些人替官府征收钱粮,纳应征钱粮于官府。所征钱粮与所纳钱粮的差额,为揽纳户所得。王锈向皇上献计,用揽纳户数人,专门包纳各仓银草,所得羡利,进入大内,由皇上指派用场。
朱厚照当时不置可否,王琇却对外声称皇帝已经准奏。他当即起草了告示,亲自送到户部,请户部出榜张贴。
知道这件事后,顾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奉旨包纳的榜文如何张贴?如果不予理会,恐怕王琇之辈必然责以抗旨不尊。
即使王琇不告刁状,径直张贴,势必也会造成混乱。正在他无计可施时,听到有人传说,有宫中的太监想在临清开皇店,却被刘瑾驳回,不但驳回,还逮捕了献计者治罪。
听到这些,顾佐心想:死马当做活马医,这条路何不一试?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