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郗政的面容苍白,眉头紧皱,额上不断有细细密密的汗因为痛苦而渗出,是前所未有的脆弱状态,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样紧闭着双眼、不言不语沉默着的洛郗政,这样苍白着面色、正在孤身一人与死神抗争着的洛郗政,让她十分不知所措。
“你一定能挺过来的......”洛漓瑶将手放在他的脸上,静静感受着他那微弱到几乎快要消失的呼吸,轻声呢喃,“我等你。”
她轻轻伸手擦过一把面颊上的泪水,便听得殿门外裕安的声音:“殿下,奴才已经备好了热水,挽月姑娘也已经送来了几套衣袍——您还是先去梳洗更衣吧。”
“你就守在这里不要离开,等吾回来。”洛漓瑶将薄被拉到洛郗政的伤口下方,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止血汤药,嘱咐道,“记得将这药趁热喂给他。”
裕安笑了笑,答应了下来:“殿下放心,奴才明白的。”
热水沐浴之后,换下了被鲜血浸染得根本不能再看的衣袍,再仔细梳洗了一番,洛漓瑶再次走入洛郗政的寝殿。
裕安正站在床榻旁,一瞬不瞬地盯着洛郗政的状况,听得她刻意放轻了许多的脚步声,连忙回首行礼道:“殿下。”
洛漓瑶点头,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顿时又有些忧心:“还没有醒......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殿下。”裕安无奈,“这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
陛下此番元气大伤,就算是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恐怕也没有这么快——他倒是没有想过洛郗政熬不过这一劫的可能,在他心中,他全身心地相信洛郗政一定会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也对。”洛漓瑶也不纠结,再次握住了洛郗政依旧冰凉的手掌,“你先出去吧,再添几盏烛灯。”
这边是要彻夜守着的意思了,裕安连忙应了声“是”,又在殿内各处燃了些烛灯,才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顺便遣散了殿外陪侍的侍常,将空间完完全全的留给了二人。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声爆灯花的轻微声响。
灯火通明的寝殿之中,烛灯下的阴影绰绰。
洛漓瑶坐在洛郗政的床榻旁,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面容,时不时地拿了帕子为他擦拭着额间细汗。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从眼眶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床榻边的被单上、轻轻地打在洛漓瑶或者洛郗政的手臂之上。
似乎总要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才能真正看清
自己的内心、才能坦然地接受被自己不断压抑着的情感。
她好不容易从逃避中纠结出来,想要与他携手一同面对未来风浪,但是他却......
不会的。
这个天下风波诡谲,若是天祁离了他,便再也没了与其他四国抗衡的能力。
而他还有他的宏图未能完成、还未能带给天下一个盛世。
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你不是说,我永远都逃不掉的吗?”洛漓瑶捏了捏他的手掌,伸出另一手拂去他颊边的乱发,轻声道,“我不逃了,再也不逃了......等你好起来,你想如何都可以——”
“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你,是我的错。你却还想着在你之后,把这帝位交给辰朔......”
“是谁都无所谓的,真的......你说得对,没有谁天生就是皇族,只要能让天祁政治清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个帝王是谁都好——”
“你一定能做到的......你能让天祁雄踞一方,你能让天下清明盛世——因为你就是天命所归。”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咱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洛漓瑶俯身,轻轻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他的手掌之中,“从前我总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值得我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但是......现在有你。”
从前听锦鸾姑姑说,父皇不去昭阳殿的时候,母后便经常坐在殿中,眼神总是望着殿门的方向,一坐便是许久、一等便是一夜。
天黑到天亮的时间说起似乎并不很长,沉沉地睡一觉,便也就过去了。
但是洛漓瑶守在洛郗政的床榻之前,便只觉得长夜漫漫,因为洛郗政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的征兆,连动一动手指的动作都没有。
神经高度紧绷了一天的洛漓瑶,终于快要达到了身体的极限,就在这漫漫地等待之下半梦半醒着。
握着洛郗政的手已经麻木,整个身子因为俯了太久而有些僵直。
在这之间,裕安悄悄地来看过许多次,见洛漓瑶默默地守着、而洛郗政也并未醒来,便也偷偷擦着眼泪,退在殿外随时候着。
时间,似乎从来没有像这时候一般漫长过。
似乎是过了许久之后,裕安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来提醒洛漓瑶用些膳食的时候,洛漓瑶却突然坐直了身子。
刚刚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被她握住的洛郗政的手掌,动了一下!
她瞬间便精神了起来,惊喜道:“
你醒了!”
洛郗政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却是涣散着没有焦距的,眼中却倒映出了她焦急又惊喜的模样,下意识地开口唤道:“瑶儿......你别走。”
洛漓瑶一怔,心知他还未完全回过神来,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下意识地唤她,让她不要走。
脸颊上已经干涸许久的泪痕又一次被泪水染湿,洛漓瑶抓住他的手顿时便用了些力,一边哽咽着、口中一边不断地道:“不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洛郗政听见了她的回应,却觉得自己依旧恍若在梦中,直到洛漓瑶凑近了他,滚烫的热泪滴落在了他的面颊之上,他才渐渐回过神来,眼中也逐渐恢复了些神采。
她在哭。
洛郗政扯了扯唇角,想要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别哭......”
他这一开口,遑论洛漓瑶了,连殿外默默旁观着的裕安都忍不住拿袖角去拭泪了。
洛漓瑶看着他这虚弱的笑容,感受到他手上的动作,连忙主动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之上,努力地忍住哽咽:“政哥哥,你终于醒了。”
“嗯......”洛郗政眼底尽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瞬间便填满了洛漓瑶的心,驱散了她所有的惶恐与不安,“别哭,我没事了。”
洛漓瑶听得他这一句“没事了”,脑海中便又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了他胸膛被刺穿的那一个场景,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她又气又害怕:“傻子!你明明、明明不用过来挡的——”
洛郗政感受到了不断落在自己脖颈处的湿润之意,心疼不已,却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乖——这种时候,你躲在我身后就可以了。”
“傻子!”洛漓瑶气急地又骂了他一句,“你知不知道昨夜里我有多害怕?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洛郗政微笑着接下了她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未曾说完的话语:“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该怎么办?”
“你还有脸笑!”洛漓瑶猛地抬起头去看他,见他脸上挂着满足无比的笑容,唇角简直就要咧开地合不上,顿时便心软了几分,“别笑了!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红着眼睛,不断地擦着自己的泪水,有些苍白的俏脸上透出几分不自然的红晕来,睁大了一双潋滟的水眸瞪着他。
只是那水眸本就是如她现在的
人一般艳丽且柔情的,哪里能透出什么凶狠的神色来,落在了洛郗政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可爱。
眼前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
洛郗政微笑着不语,静静凝睇着她,只觉得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能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来,哪怕这一刀直接取了他的性命也值得。
“自然是因为开心才笑的。”洛郗政动了动被她拉住的那只手,眷恋不已地抚过她柔嫩的脸颊,面上虽透着虚弱,更多的却是温柔且促狭的笑意,“我不会有事的......日后,我还要和你生儿育女、看你相夫教子呢。”
洛漓瑶的身子陡然一僵,愕然地脱口道:“你、你真的能听见?”
听得她这样说,洛郗政也是短暂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没、没什么!”洛漓瑶反应飞快,连忙将已经滚烫起来的脸颊埋在他苍劲的手掌之中,很有些自欺欺人的气势,“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问!”
洛郗政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我和瑶儿还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一滴的欢悦从心底蔓延而出,填满了心底还不够,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不过我可等不到很久,不如——待得我伤愈之后,咱们便开始生儿育女,可好?”
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能装听不见,洛漓瑶便干脆耍起了无赖:“做梦!你想得美!”
“好啊,有你的梦,一定是个美梦。”
“......你还可以更加不要脸一点!”
裕安在殿外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微微笑着退了下去,准备去给二人准备一些吃食——他刚刚走出殿门,便不自觉地抬起衣袖挡了挡那初升的阳光。
虽说乍看很是刺眼,但照在身上却非常温暖呐。
这天啊,可总算是亮起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