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听了阿善的恳求,沉思了片刻,道:“单凭本宫,帮不了你。”
阿善听了,不曾心凉,却先心惊,就听曲氏又道,“宫里这些年了,统共也就只得太后身边如今养着的皇长子一个子嗣存活下来,就连公主,也不过生了三位,其中缘故,你和牧光猷想来都很清楚,她打算在行宫待到生产,也是心有余悸,问题是,子嗣大事,终究是要告诉长辈一声的。”
阿善这才听出来,曲氏是要把事情告诉到太后跟前去,她心头不禁暗暗的懊悔听了牧碧微的意思,来向曲氏托付西平公主了——若是太后一个疑心,使了任太医去问诊,那……
她不敢想下去,这么一迟疑,曲氏想来看出了她是对太后有所顾忌,便道:“这事情本宫可以替牧光猷去说。”
“奴婢代光猷娘娘谢左昭仪!”阿善此刻不论是不是愿意把事情捅到太后跟前,也只得先谢了曲氏,然后才道,“只是……奴婢说句儿实话,光猷娘娘一向是不甚得太后疼爱的……”
“太后纵然对牧光猷并非十分喜欢,但陛下的骨血,太后自然是重视的。”曲氏淡淡的道,“哪有做母亲的不盼望着自己儿子子嗣昌盛、枝繁叶茂呢?”
阿善忙将牧碧微授意的承诺说了出来:“若得左昭仪之助,使咱们娘娘在行宫平安生产,日后娘娘定当以左昭仪为马首!”她低声道,“除非左昭仪,余者若想践足桂魄宫,咱们娘娘必定不与之善罢干休!”
曲氏听了,却笑了出来:“那一个后位对本宫来说,有什么意思?莫非本宫名正言顺的管了这六宫,有些人就会愿意本宫插手她宫里的事情吗?”她瞥一眼阿善,“就是牧光猷,也是极不情愿的罢?当初南齐来使,那位善福公主,远隔千里的就叫咱们北梁的妃嫔都恨了一遍——你家娘娘难道没在中间推波助澜吗?”
阿善面有尴尬之色,但随即道:“先前光猷娘娘为西平公主担忧,言宫中除了左昭仪,再无他人可托付,还求左昭仪周全,若有所命,但凡能够做到,必不推辞!”
“本宫没什么要你们做的。”曲氏平静的道,“西平公主玉雪可爱,本宫也很喜欢她,虽然如今本宫这里养了长康公主,但西平公主也比长康大不了几岁,姐妹两个一同养着,并不费什么功夫……你去吧。”
“奴婢代光猷娘娘谢左昭仪!”阿善慎重的叩拜行礼,这才恭敬退出。
出了华罗殿,阿善心里到底不放心,悄悄到了澄练殿中,乔装一番后,就避着人往甘泉宫而去。
乐年殿里,温太妃听说阿善前来,顿时吃了一惊,低声问来报的解玉:“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只说是时疾吗?怎的就病到要她过来的地步?”
先前牧碧微才到御泉行宫就病倒的消息,自然是早就传回了宫里,一些宫嫔私下里可没少幸灾乐祸,温太妃也听说了,但因为知道这次随驾中有个正当风头的步顺华,也猜到几分,可能是牧碧微故意避其锋芒,如今忽闻阿善赶来,自然就想到行宫那边定然是出了大事,就担心起来。
见到阿善,劈面就问:“微娘怎的了?”
“回太妃的话,女郎身子很好。”阿善晓得温太妃是真心关心牧碧微,不敢叫她悬心,忙道,“并且,多谢太妃那副方子,女郎如今却是有了身孕!”
温太妃先是一呆,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沉声道,“那么微娘称病……可是为了此事?”
阿善点头,隐瞒了孩子乃是聂元生的,道:“先前女郎也不知道这回事,因此就如常跟去了行宫,不想那日苏家女郎也跟到了行宫里去,并且还想着入住静澄堂,太妃晓得,那静澄堂乃是历代皇后所居,怎么能够叫她住呢?偏生行宫那边这次随驾的妃嫔里头以女郎位份最尊,管着事情,就被叫了过去,女郎只得代陛下拒绝了苏家女郎……后来见步顺华同苏家女郎斗了个不亦乐乎,女郎就索性想着称几日病,叫苏家女郎把注意力都投入到步顺华身上去,不曾想陛下闻说女郎病了,就使了太医去为女郎诊治,这么一诊……就诊出了孕事!”
温太妃惊喜道:“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阿善刻意将时间多说了一个月,小声道,“女郎知道后,就叮嘱了太医莫要往外说,先称着病,如今也有些没主意,这不,这几日女郎觉得既然已经在行宫了,不如索性就在行宫里生产——虽然那边不如宫里住着舒服,然而陛下也不在那里久住,到了八月初就会回宫来的,届时,行宫里头除了娘娘就是些宫侍,反而安心些!”
温太妃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你说的很是,这宫里子嗣要落地,可不容易!纵然微娘是个警醒的,你又忠心,我也好看顾一二,奈何防不胜防!这小产可是比什么都伤身子!”
“还有一件,就是西平公主,女郎打算留在行宫待产,可西平公主却不能跟着留在那里,先不说伺候女郎的人手到了女郎不方便的时候必定是忙着的,怕看顾不好公主,况且行宫简陋,公主年幼娇嫩,到底还是回来的好。”阿善道,“今儿奴婢就是奉了女郎的命,回宫来求左昭仪能够看顾西平公主一段时间的。”
“幼菽这孩子不错,西平公主托付给她可以不必忧心。”温太妃沉吟道,“但你也将微娘怀孕的消息告诉她了吧?”
阿善有些担心的点了点头。
温太妃就问:“她怎么说的?”
“左昭仪说,既然要在行宫里住下去,又打算要在那里生产,必定是要告诉太后的。”
“她说的很对。”温太妃点了点头,“你去了她那里,又到我这里来,可是不放心幼菽?这倒不必,她固然没有在这宫里救死扶伤的心,但也不肯伸手害人的,既然求到她头上应了,自然就不会使什么鬼祟的手段!”
阿善松了口气:“有太妃这么说,奴婢就放心了。”
“你回去守着微娘吧。”温太妃温言说道,“既然幼菽要禀告到太后这里来,少不得要帮着说上几句话,何况我离太后也近,自会设法,只是行宫那儿到底简陋些,又是山上,若是有什么不好,还是回宫来的好……这宫里,小何美人不是也照样生产了吗?”
“回太妃的话,太妃也晓得,女郎自幼习武,身手是不错的,身子骨儿也好,若非当年进宫时喝了近半年的避子汤,损伤身子,也不至于两年多也没个消息。”阿善就道,“后来太妃赐了那副方子,正如太妃所言,喝了也才几个月,如今就有了消息,是以女郎这一胎,尽管先前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劳累,据太医所言,却是极稳固的,便是在山上生产,定也无妨。”
温太妃欣慰点头:“若是如此那是最好的。”
阿善离开后,温太妃就寻了个借口,带着解玉到了和颐殿,和颐殿里如今只略放了冰,微感暑热,是怕皇长子受了凉。
高太后着纱衣,亲自守在了摇篮旁,慈爱的逗弄着方醒来的姬恢,见温太妃过来,就笑着问:“你今儿倒不忙了?”
——姬深避暑去之前,就已经下了圣旨,以武英郡公苏平嫡次女苏嘉懿赐婚高阳王姬照,并于年底完婚,温太妃终于择定儿妇,又是她所中意的门第和模样,连性情也是与高阳王投缘的,心中欢喜,这几日一直兴兴头头的在乐年殿里筹划着要怎么补贴高阳王府,高太后几次叫她过来都赶上了她忙碌的时候,此刻就打趣她:“自打四郎定了新妇,你就少到这里来了,这可真正是新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啊!”
“如今新妇可还没娶过门呢!”温太妃含着笑道,“不过是前几日一直在琢磨要送什么给苏家二娘,总是挑来挑去挑不定的,这才没心思过来——几日不见,皇长子倒是又长了许多?”
“恢郎却极乖的,很少哭,吃的也多,自是长的快。”高太后笑着道,“如今每日里看着他哀家也觉得胃口好了许多。”
“人家都说秀色可餐,皇长子如今尚且在襁褓里呢,就叫太后看得胃口大开了,可见将来长大了,也不知道俊秀成什么样?”温太妃笑道。
高太后道:“俊秀不俊秀倒没什么,哀家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才好。”说着就是一叹,“三郎膝下的子嗣到底还是单薄了一些啊!”
温太妃微微一笑,道:“陛下还年轻着呢,只怕回头皇孙多的太后目不接暇了!”
高太后道:“倘若当真那样,哀家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见皇长子又要睡了,高太后就叫宋氏过来把姬恢送到特意为他腾出来的偏殿里去,两人到殿上坐了,高太后不免要问起高阳王大婚的准备,温太妃道:“苏家二娘是极好的性.子,更难得才德俱备,高阳王府先前留出来预备给王妃筹划的地方,工部几次做了样子,绘了图与她看,苏家二娘都不喜欢,最后索性自己挽袖子画了样子给工部,连积年的工匠都赞她才思敏捷,闻所未闻呢!咱们私下里说句俏皮话——如今啊四郎对她是喜欢得不行,被我暗地里训了好几回,才没去到行宫纠缠着陛下使他可以提前完婚!”
高太后听着就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感情好,这是最好的,咱们这把年纪了,不就图个子孙和乐吗?”
温太妃道:“到年底也不差多少日子了,偏他就等不及……怎能不说他呢?”
这时候就有宫人上来禀告,说左昭仪在殿外求见。
高太后与温太妃都笑:“她也有几日没来了,快请进来罢。”
不多时,就见曲氏带着凌贤人并酣春、酣秋进来,和颐殿曲氏是极熟悉的,虽然是过来觐见太后,但也只穿了寻常的衣裙,行过礼,高太后就叫她到身前不远处坐了,笑着道:“你如今倒脱得开身?”
这是说曲氏抚养着长康公主的事情了,曲氏微微一笑:“长康是极乖的,不怎么哭闹,多半睡着,我才可以过来。”
“这话与方才太后说皇长子是一个样子的。”温太妃对高太后道,“真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连词用的都一般无二。”
众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高太后才又问曲氏:“可是有事情?”
“正是。”曲氏先道,“这几日因看着长康,我也有些疏忽,今早,酣春提醒,我才发现安福宫不久前才召了太医。”
高太后一怔,温太妃奇道:“谁病了?”
“太医却是召到了祈年殿去的。”曲氏平静的道,“原本我就要使人去传了那太医问明情况,再来禀告母后,不想,方才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嗯?”
曲氏就不动声色的道:“如今在行宫的牧光猷,却是有了身孕!”
“当真?”高太后一呆,随即也不知道是惊是喜的问。
“是牧光猷带进宫来的乳母悄悄来报,料想不可能是谎话。”曲氏道,“虽然如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却要先恭喜母后了!”
高太后虽然不喜欢牧碧微,但正如曲氏对阿善所言,对孙儿孙女却是重视的,即使如今有了皇长子,她到底还是觉得姬深膝下子嗣单薄,正是巴不得皇子接二连三的到来,何况牧碧微虽然不讨她喜欢,但有孙氏比着,如今也一下子可爱了起来,当下就一拍掌,吩咐道:“那快安排人手把她接回来!”
又抱怨牧碧微,“既然有了身孕,怎的又跑到了行宫里去?这来回颠簸,可别出了事!”
温太妃正待说话,曲氏先道:“母后,喜事却不只这一件。”
见高太后充满期待的看了过来,曲氏淡然道:“方才得了牧光猷的消息,我又想起了右昭仪那边,把那去给右昭仪诊脉的太医叫到华罗殿一问,却是右昭仪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且,据那太医说,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高太后脸色复杂:“当真是皇子?”
“那太医说得极是笃定。”曲氏平静道。
她可以很平静,高太后的心绪就很复杂了,沉默了片刻,道:“哀家晓得了,你先把牧氏接回来罢,好生安顿她。”
“母后,牧光猷如今还是称着病呢。”曲氏道,“她派乳母先来向我说这事情,就是求我来恳求母后的——她想求母后容她在行宫里待到生产满月后再回宫中!”
高太后听了大怒:“这是什么话?堂堂妃子,居然在行宫生产!这是什么道理?”
“牧光猷的原话是说,她身子骨还不错,在山上生产料想无大碍,只求无论男女,能够平安顺利的落地。”曲氏平平静静的一句,温太妃亦蹙起了眉,道:“这话……到底这两年宫里……”
高太后皱着眉,半晌方道:“行宫条件简陋,再说这宫里如今已经有了三位公主并恢郎,皆是平平安安落地的,怎么她就不成了?”
温太妃轻咳了一声,道:“怕是觉得宫里人多罢。”
宫里人多,这四个字就是各品出其中之味了,曲氏道:“母后,依我之见,倒也不妨答应了她。”
“这不合规矩!”高太后沉声说道,“传了出去,还道这宫里谁容她不下呢!”
“牧光猷如今进宫也有三年了,说起来也是宫里的老人,这会新人纷纷,她好容易有了身孕,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曲氏先道,“是以她在行宫里生产,必然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之所以不敢回宫,我说句实话,许是宫里这两年的事情,叫她疑上了!”
高太后听了这话就很不高兴:“怎么偏她就格外娇弱些吗?再说宫里这几年没生下来的那些人,难道个个是人祸?还不是福分不够!”
“我是说,先前右昭仪说的话,说宫里早早传出消息来的妃嫔总是生产不好,不是小产,就是赶上难产。”曲氏道,“这话若是平常听着,一笑了之罢了,当真到了自己头上,不免就疑惑起来。”
“你怎么也听那孙氏胡言乱语?”高太后轻责道,“她那么说,无非是为了隐藏谈美人与小何世妇有孕之事,亦不想被因此问罪的缘故,若是这宫里当真不宜生产,旁的不说,从高祖起的皇子王孙却是哪里来的?”
曲氏淡淡一笑:“我也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可信的,但牧光猷如今却信了,恐怕勉强她回来,反而要疑心这个疑心那个,过也过不好,对皇嗣却不利。”
温太妃笑着道:“幼菽到底贤德,先前那牧氏可是同你争夺过西平公主的,不想如今为她考虑的到底还是你。”
被她提醒,高太后就问:“她若住了行宫,那么西平怎么办?难道也跟在那里?”
“接到华罗殿与长康一起养着罢。”曲氏笑了笑,“说起来从前西平也到我那里住过些日子的,正好她们姐妹做个伴。”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你先回去看长康罢,哀家再想想。”
曲氏也不纠缠,起身一礼,就告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