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盛原本极黑的脸,现下变得更黑了。
余明珠和顾怀明洗漱之后,就寝入睡。
厽厼。染冬端着铜盆出来,见到武盛还站在门口,便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军爷,我家小姐和姑爷都睡了,您站着这里,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武盛冷声说道:“我是来保护他们的,若是不站在门外,晚上发生什么事,来不及。”
染冬听完之后,赶忙离开,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她回到自己和染秋的房间,看到染秋对着个烛火发呆,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丫头,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染冬以为染秋不会说什么,毕竟她一直都是个闷葫芦。
可是染秋却突然抬头说:“我知道,可是染冬姐姐,我爹娘的命,我兄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小姐姑爷这样的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这样人的生死,这公平吗?”
染秋看着染冬说道:“没事儿,马上就睡。”
染冬叹了口气,这染秋也是个可怜人儿,她伸手拍了拍染秋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恨着姑爷,恨姑爷害了你的爹娘兄姐,可是姑爷是小姐的夫君啊,而且当年姑爷才多大,兴许他自己心里也很后悔吧。”
染冬不敢再同染秋说下去了,她脱掉衣服盖上被子轻声说道:“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染冬躺在被窝里,她做了一个梦。
染冬有些慌乱,她开口道:“可是小姐没有害你呀,而且还是小姐收留了你,小姐对待我们就像对待姐妹一样,她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丫鬟呀?”
染秋笑了笑:“做着端茶倒水的事情,难道不是丫鬟吗?小姐是好人,可是姑爷是好人吗?他口口声声说为了小姐,其实不过是在利用小姐……”
他们这几个丫头中,最认命的染夏,其次是染冬,最不认命的是染春,其次是染秋。
可是隐隐约约,染冬觉着,不认命的人会活的不好。
她梦到染秋红着眼睛拿着刀朝着自家小姐走过去,染冬吓得直接醒来,却看到染秋在流泪,她颤颤巍巍地说道:“别哭了,我娘说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主子,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奴婢,都是命。”
染秋不说话,染冬索性也就不说了。
这杭州城总算是恢复了安宁,杭州其他人家损失不多,只是那苏家,原本恢弘秀美的江南园林,彻底毁于一旦。
听说有许多来不及撤离的苏家仆妇被流民残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毕竟这个世道就逼得人不得不认命。
第二日清晨,韩总督带兵入了杭州城,剿灭了暴民,抓住了几个流民头子,直接斩杀,还将十三个水匪帮派尽数剿灭。
余明珠叹了一口气。
她开口说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杭州城内死了多少人。”
他们坐着马车进了杭州城,城内依稀有许多尸体还没有收好。
到处都是灰烬和被破坏的东西,大街上人烟稀少,上一次见到这种惨状,还是在几年前西蒙屠城。
染冬在自己嘴上重重地打了几下。
一行人沉默。
染冬突然开口说:“总不会比大同镇的人死的多吧。”
厺厽。染冬说出来之后,顿时捂住自己的嘴,她赶忙说:“奴婢多嘴了,该打。”
武盛说道:“我听说内院更惨,内院留了许多年老,不要紧的女眷,很多都……”
此刻,苏灵玉突然从苏家人中跑出来,她哭喊着:“娘!我娘在哪里!”
到了苏家之后,余明珠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苏家大门都被人拆了,整个房子到处都是破损,连带那个镶了宝石的影壁都被人抬走了,院子里更是惨不忍睹。
从船上撤离的苏家人哭喊着,有好多女子都晕倒了。
那个官兵有些不忍地说道:“夫人还是不要进去,里面的场景很吓人。”
苏灵玉哭着说:“我娘在里头啊,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我一定要去看我娘!”
内院被人围着,不让苏家人进去。
“我要去找我娘,你们拦着我做什么?”
苏灵玉的母亲身子极差,常年缠绵病榻,所以未曾到西湖别院过寿。
苏灵玉还想着寿宴结束之后,多在娘家住几日,可谁曾想,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余宝庆站在自己的妻子身后,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
余明珠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说道:“让她进去吧……”
余明珠叹了口气。
苏家老太爷拄着拐杖,脸色苍白不已,余明珠轻声说道:“老太爷身体可还好?”
苏灵玉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娘亲的院子,丫头们都死光了,长得好看的身上的衣服少的可怜。
她掀开母亲屋里头那个帘子,只一眼便扭过头朝着外头吐了出来,余宝庆无措地安慰着她。
苏家老太爷看着头顶的一片蓝天,当年他对陈家做的事情,如今也报应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悲愤交加,老太爷吐了一口鲜血,直直地倒在地上。
苏家人手忙脚乱地将老太爷扶起来,找了一处尚且干净的房间安置了起来。
苏家老太爷好像再也不结巴了。
他颤声说道:“这是报应吗?”
被官兵压制住的,半大的少年怯懦地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夫人。
只说了一句。
苏灵玉神志恢复了几分,她跑到士兵抓到的那些活口的面前,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以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面前。
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们苏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让你们这么恨!院子里的男人都出去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夫人,我只是来抢东西的,我没杀人,没杀人!”
那少年哭的极为伤心,官兵十分不耐烦,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苏灵玉哭着问:“那我娘是谁杀的呢?为什么要杀我娘呢?”
此时的苏灵玉已经有些疯癫了。
她的世界里最恶毒的事情也不过是剪坏了姐妹的衣服,给丈夫的小妾上点眼药,她哪里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么残酷的人这么残酷的事。
她不知道,穷苦的贫民和下层百姓是没有同情心和道德感的,因为从始至终,他们所面对的统治者更加的无情,更加的恐怖,更加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