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伯几乎是跪哭进东宫的。
昔日要好的郎舅久别重逢,四目相对时,都闪过物换人非的恍惚,以及百感交集的涕泣。
抱头痛哭一番之后,永宁伯规规矩矩给太子磕了头行了大礼,提出想去祭拜先太子妃。
太子满面愧疚地亲手拉着他进了灵堂,擦着泪哭诉:“是孤对不起隋家。你的孩子们……如今又是我们家孩子娘……我现在连驰儿的面都不敢见,父皇把他送去了终南别宫……”
“是隋家对不起太子殿下!”永宁伯跪在地上,抱着太子的腿痛哭愧悔,“都是我识人不明,竟让外人钻了空子,给太子丢脸了。
“舍妹这么多年,只给太子诞下庄王这一点骨血,如今又为了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抛下殿下一个人,实在是她不懂事!”
到底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永宁伯,永远都能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太子这一瞬极为感动,双手拉住永宁伯,拉了他起来不算,还一把抱住了,再跟自己的舅兄抱头痛哭第二番。
两个人对哭对诉了大半个时辰,才去了太子的书房坐下细谈。直到坊门将闭,永宁伯这才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二天一早,听说他回来了,端方帝宣他进宫。
再把跟太子的哭泣做了第二遍,又加了些“舍妹无福”之类的话,永宁伯这才算完了一整套的流程。
“驰儿的娘没了,他又正是似懂非懂的冲动时候,太子又忙于朝政。朕担心他一个人在东宫会被人欺负,就让他堂兄陪着去终南别宫避一避。
“你是他亲娘舅,你能回京来站在他身边守护他,朕也能放心一些。这次就算太子不通知你回来,朕也会下旨让你回京来的。
“哦,太子妃留下的永福郡主,乃是朕唯一的孙女。朕不放心让太子的其他妻妾照看,所以交给了贵妃。
“如今贵妃年方四旬,正当盛年。把永福送出嫁,完全没有问题。她又在深宫,碍不着谁,所以你就放心吧。只小心守着驰儿也就是了。”
端方帝很明白地告诉永宁伯:他可以留在京城,但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守护庄王。
永福郡主,不许他碰。
永宁伯就像是听不懂后半段的意思一般,信誓旦旦地只表示一定会替妹妹的在天之灵好好守着庄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建功立业。
这个表态不错。端方帝十分满意。给他带来的一个族弟赏了一个司农寺录事,算作皇恩浩荡,便罢了。
从紫宸殿出来,永宁伯又去了东宫。
太子热切地看着他:“怎样?给了你什么差事?”
永宁伯的表情凝重,单手捻须:“赐了我族弟一个从九品下的芝麻官。我的差事,没有提。而且,不许我碰永福。”
太子的脸色渐渐变了。
“殿下,陛下身子不大好了。您可一定得谨小慎微啊。还有,甄三九、千山、长安公主这三个人,您至少,得抓得稳一个!”永宁伯毫不掩饰,直指问题核心。
太子沉下脸去:“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油滑会装傻。我这么多年,示好无数,却得不到丁点儿回应。弄得我到现在还不敢越雷池一步。”
“臣记得,当年长安公主在册封郡主之前,就跟庄王很要好?”永宁伯沉吟。
太子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一开始很好。后来母后跟桓王几次对上,长安待驰儿……其实也很好。上个月刚出事的时候,她还来兢兢业业地守了驰儿两天,驰儿也极信任依赖她。”
“那就好啊!”永宁伯的眼睛都亮了,拍手道:“那只要庄王稳稳当当的,长安公主……”
“长安对驰儿是很好,可她对谁不好呢?!她对阿辨也很好,对祺王很好,对锦王很好,对桓王也很好!”太子烦躁地拍着桌子,“她满身的做派,就是个疼爱一众傻侄子的姑姑模样!”
永宁伯愣住:“长安公主不是,不是刚及笄?!她给这十位郡王,还真能拿出姑母心肠来不成?”
“谁能哄父皇开心,她就疼谁。就是这么回事。”太子已经到了极限,面沉似水,拒绝再说此事。
永宁伯沉默下去。
太子强压住心里的暴躁,站起来几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永宁伯,眉宇间的厌恶丝毫没有掩饰地放了出来。
他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就必须要把三哥一系一把掀翻!
可是,他明明白白送过去的证据,崔贵妃都雷声大雨点小,只跟长安谈了一次,就再无动静!
可见,长安根本就是倾向于端王的。所谓的什么尊重太子妃、什么疼爱驰儿、什么怜惜永福,都不过是她在父皇跟前做出来的幌子!
呸!
果然天下女子就没有一个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连长安都不例外!
就更别提自家那个蠢娘了!
永宁伯看着他背在身后紧紧握起的拳头,还有满身即将克制不住的躁动,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冷意。
果然如此。
他果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做大事了。
他可真敢想!
还真把端方帝、长安公主和端王一系都当成傻子了!
殊不知,人家就都张着网等着呢!
既然他这样找死,自己不妨再推上一把……
“皇后娘娘那里,真的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么?”永宁伯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太子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永宁伯的目光中,开始是期待,渐渐变成疑问,然后演变成震惊,最后慌乱地别开眼,不敢再看太子。
果然,还是自己多年的心腹最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太子满意地再度转身,背对永宁伯,但表情已经变成了满意的微笑。
他轻轻地开了口:“再过三天。三天后,若是宫里还没动静,我就去请见母后!”
永宁伯再度沉默。
过了许久,才低低地、颤着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要说透……”
太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的愉悦都还有没有收敛干净:“我知道。”
可是永宁伯却没看见这一幕,因为他正双手抬起,大袖遮面,噗通跪倒,声音哽咽:“殿下……难为您了……”
是啊。
太子嗯了一声,抬眼看向窗外。
他真的好为难啊……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