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洒扫宫人迎着朝霞埋头忙碌着。
沈桐茳跟在冯掌籍身后,匆匆走过,引得洒扫宫人纷纷侧目,投来好奇的眼光。
光滑的石板路上薄薄撒了一层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沈桐茳抬头想望望远处,却被晃的睁不开眼。
这一路走来,也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怎么还没到处所。
沈桐茳心中疑惑,她明明是指去看管书楼,怎就越走越远,越行越偏呢?
若她没记错,书楼应该往西走才对,怎么会一路东行。
冯掌籍依旧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前,虽然走的急,可脚步却很轻,沈桐茳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怕问多了再挨骂,只能憋着不言语。
又走了很久很久,沈桐茳觉的,她们几乎走过了大半个皇宫,总算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宫室前停下。
之所以说偏僻,是因自打拐上这条街,就再没看见一个宫人走动。
沿路的宫墙不能说颓圮,却已有些残败,瓦片间,地缝里已经冒出不少野草,瞧着是有年头没修缮了。处处都透着一股萧条劲儿。
冯掌籍没言语,直接领着沈桐茳穿过半掩的大门,进入院子。
与掉漆严重的大门相映衬的是一座古朴的二层小楼。古朴到过于陈旧了。
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几乎遮住了半座楼身,一阵轻风拂过,雕花门廊,琉璃瓦片,在一片绿浪中若隐若现。
在清晨的柔光里,眼前的一切恍若画卷,静谧而美好。
沈桐茳放眼望去,发现小楼前还站着一个人,青色的宫装,几乎与身后的绿色融为一体。
远远的,沈桐茳就见那青衣宫女发间别了一朵红色的小绸花,万绿从中一点红,十分的醒目。
青衣宫女显然是特意等在这,见人来了,忙迎上前行礼,而后与沈桐茳笑笑,十分乖巧顺从的模样。
沈桐茳礼貌的报以一笑,飞快的打量这人几遍。
细眉眼,鹅蛋脸,生的不俗,却也不算出挑,二十上下的年纪,瞧着挺稳重的。
在沈桐茳打量青衣宫女的同时,她一样在打量沈桐茳。
见沈桐茳通身的打扮虽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讲究,便又谄媚一礼,“这位就是新来的沈女史吧。”
冯掌籍微微点头,神情依旧冷冰而淡漠,“这是泓渟,是这的管事宫女,日后,若有什么不懂得,你只管问她。”
得了这话,沈桐茳才预备要正式打个招呼,不想泓渟却先道,“奴婢何来那么大本事能指点女史,日后还得指望您多关照呢。”
沈桐茳闻此,只是浅笑,并未搭腔。毕竟是头回见面,若一开始就放下身段,不分尊卑的与宫女客气,冯掌籍怕是也会轻看了她,更别说这看着就聪明伶俐的管事宫女泓渟了。
冯掌籍显然没兴致听人寒暄,又道:“规矩可以慢慢学,只是——罢了,其实说多了都是废话,这样说吧,这旧书楼打今儿起,就交到你手上了,你便要保证,这里的书一本都不许出差错,否则——”
得了这几句嘱咐,沈桐茳压力山大,但冯掌籍的口气,哪有半分商量的意思,无论应不应,她来日的旦夕祸福已经跟这书楼里的每一本书都挂上了钩。
“我每个月都会亲自过来清点一回书目,若是错了,你们谁也逃不过。”显然,冯掌籍这话并不是说给沈桐茳一个人听的,也是说给每一个在书楼当差的宫人听的。
“是,奴婢一定小心当差,冯掌籍您尽管放心。”这边才应承一句,泓渟立马又与沈桐茳说,“女史初来乍到,奴婢领您四处看看吧。”
沈桐茳闻此,却不敢自作主张,见冯掌籍点头,才敢应下。
两人才转身往里走,冯掌籍却猛然叫住沈桐茳,说是还有另外的话要单独与她交代。
单独这个词儿无疑将泓渟剔除在外,泓渟老远瞧着,嘴上不说,心里却犯嘀咕。事无不能对人言,一准儿没嘀咕什么好话。
面对冯掌籍,沈桐茳依旧是低眉顺眼,不卑不亢,脸上满是下级对上级的尊重,却没有一丝巴结讨好的样子,单这一点,就叫冯掌籍讨厌不起来。
她来回打量沈桐茳几遍,才开口,“有人说要我好好关照你,我虽然答应,可你记着,无论你背后有谁当靠山,一旦犯了错,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话毕,狠狠瞪了沈桐茳一眼,便转身离去。
若非冯掌籍有话在先,就凭冯掌籍最后瞪她那一眼,沈桐茳绝对有理由相信,她是冯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桐茳无奈之余,也觉的蹊跷,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支使动冯掌籍来关照她。
关照?这会不是反话?
“冯掌籍一贯的面冷心热,您别介意。”泓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柔声安抚说。
“是,冯掌籍公正严明,我心服。”沈桐茳应道。
泓渟闻此,也没了话说,便请沈桐茳随她进屋。
站在楼口,沈桐茳抬头望着门匾,流芳斋,百世流芳,极雅致的名字。而与之相悖的是遮住金漆光华的厚厚灰尘。
见沈桐茳望着门匾愣神,泓渟道:“女史才来,对这不熟悉,奴婢跟您说说。”
沈桐茳点头,是得了解了解。
“咱们尚仪局司籍司管辖的书楼一共两处,一处是咱们流芳斋,再一处是内宫的鸿渊阁,还有一处画楼,也在内宫,唤作浮景楼。”
听了这些,沈桐茳心里才大抵有个概念,原以为自己是被分去鸿渊阁当差,不想却是偏僻的流芳阁。
说来她入宫也有两年,从未听说宫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可见她眼下担的是多么不入流的差事。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她倒是喜欢这儿清净。
沈桐茳寻思着,正预备往里走,不想泓渟又絮叨起来,“奴婢从前是在浮景楼当差。”说着,眼光闪闪发亮,“画楼与咱们这儿可不一样,离主子们的处所极近,成日人来人往,可热闹了。”
沈桐茳没有应声,安静的听泓渟说。
泓渟自顾自的嘀咕,半晌听沈桐茳不言语,才自知失态,赶紧告罪,“奴婢一见您就觉的亲近,一时忘形,就多说了废话,还望女史见谅。”
沈桐茳是不愿被人看做软柿子,却没必要处处端着架子,便直接掠过这个问题,问,“咱们这儿一共几个人?”
泓渟见沈桐茳不是个小心眼的,这才稍稍安心,“回女史的话,除了奴婢之外,还有两个管书的宫女和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再就是伙房,还有两个负责烧火做饭的丫头,一共六人。”
偌大个院里,统共才这么几个人,沈桐茳觉的是少了点。
见沈桐茳皱眉,泓渟赶紧说,“人少好,人少清净,不像鸿渊阁和浮景楼里人多手杂,来往的人不断,若出了纰漏,谁也说不清楚。”
泓渟说这话时,眉眼间隐约夹着些懊恼的情绪。沈桐茳看的清楚,心里有个猜想,泓渟之所以调来旧书楼当差,八成是在浮景楼犯了什么错,而且很可能与她说的人多手杂,弄坏了东西有关。
再进一步推测,在这一事件上,泓渟应该是冤枉的,否则也不能念念不忘,总放在嘴上说。
要说这丫头,也没个心眼,话里话外透露的讯息,足够旁人将她看清的。
沈桐茳暂时还没兴致探问泓渟的过往,只觉的她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人少确实好,不单清净,人事关系也不复杂,只是打眼一看,这流芳阁的地方当真不小,秋天扫落叶,冬天铲积雪,人少是要麻烦些。
沈桐茳随泓渟进了小楼,两个宫女俯首站在门口,雕像似得,一动不动。可见规矩都是极好的。
沈桐茳打量着,两个宫女都穿浅绿色的宫装,一个高些壮实些,另一个就要瘦小许多。沈桐茳盯着那个矮些的宫女瞧,怎么看怎么觉的身形眼熟。
“你们都来见过沈女史。”泓渟倒是有管事宫女的样子,口气不急不缓的吩咐说。
“奴婢见过女史。”
一听声儿,沈桐茳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两个宫女抬头。
在极度惊讶和欢喜中,沈桐茳在心里大呼着,是辛夷,竟是辛夷。
辛夷望着沈桐茳,神情与另一个宫女无二,都充满了敬畏。眼波流转,波澜不惊。
沈桐茳不傻,晓得她与辛夷是故交的事不能叫旁人知道,否则还不定要惹出什么是非。想必辛夷也是一个意思。
沈桐茳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忙将眼光从辛夷身上移开。
“这是宫女若湄,这个小的唤作辛夷。”泓渟介绍说。
沈桐茳点头,“往后你们都是我的人,我多余的话没有,只有一句,日后当差一定要勤谨踏实,能办到吗?”
若湄和辛夷齐声称是,沈桐茳点头,正欲往里走走。泓渟却拦着说,“女史一早奔波辛苦,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我不累,想四处看看。”说着径自往里走。
泓渟见此,赶紧跟上,“奴婢给您引路。”说着快两步走到沈桐茳身前,“顺着楼梯上去,还有一层。您知道,咱们这儿是个旧书楼,收着的都是古物。楼上多是些上古留存的帛书和简书,还有几箱子甲骨,楼下和东西两个偏屋里多是纸书还有几个石碑。”
泓渟赶着说,沈桐茳赶着往楼上走。作为曾经考古系的学生,沈桐茳一听甲骨帛书什么的,就说不出的兴奋。<更新更快就在纯净小说网book.298.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