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渟的来历大抵与沈桐茳猜测的一致。
“一同打发的还有管烧火的姑姑,所以眼下,伙房才只剩秋葵和紫苏两个小丫头管事。”辛夷说。
“既打发了一个,再指来好的顶上就是。”一说到伙房,沈桐茳就满腹抱怨。怪就怪今儿的晚饭实在太难吃了。
米饭是夹生的,汤就像刷锅水,一盘子青菜淡而无味,另一盘就能打死卖盐的,最可惜的是那盘肉,明明汤汁烧的不错,可吃进嘴里却像在嚼皮筋一样,最后只能囫囵吞下。
见辛夷没应声,沈桐茳忙问,“偌大个皇宫,总不会连个会烧饭的老宫女都找不来吧?”
辛夷犹豫着,摇了摇头。
“咱们流芳斋的差事真就这么难当,一个肯来的都没有?这分明是歧视!”
“什么视?”辛夷不解。
“罢了罢了。”沈桐茳瞅着辛夷也提不起气来,知道时间宝贵,又打听说,“与你一个屋的若湄为人如何?”
“若湄姐姐人很好,待人和气有礼,就是人有些笨手笨脚,当差总出错,常被泓渟姐姐责骂。”
怪不得呢,沈桐茳寻思着,她被调来流芳斋当差是因得罪了唐尚宫,泓渟是为犯错被罚,而若湄是因为傻……
这流芳斋分明成了问题人物收容站,聪明伶俐又没犯错的人,断然不会被打发来这。
沈桐茳很想用物以类聚这个词儿来形容流芳斋如今的人事,却又觉的不妥,瞧着辛夷无辜的眨巴着眼,心中泛起阵阵无奈。
眼下她虽是掌一院之事的女史,可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傻瓜头子,索性辛夷不嫌弃,还自请陪她一块犯傻,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对了,我还听若湄姐姐提起过,说冯掌籍原打算提拔泓渟姐姐升任女史代管流芳斋,可桐茳你一来——无论如何,你得防着泓渟姐姐些。”
“是,我知道了。”沈桐茳望着辛夷,“辛夷,幸好有你陪着,否则我怕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摔什么罐子?”辛夷有些听不懂。
“罢了,我的意思是,你又救了我,谢谢。”
“从前不是说过,好朋友之间不要总说谢,说谢生分。”
沈桐茳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吧,省的泓渟多事,再为难你。”
“那你也早些安置,这两日怕都不得闲呢。”辛夷说着起身要走,才迈出两步又匆匆折了回来,打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来“小节听说你这两日要过来,托人送来的。”
沈桐茳接过,与辛夷笑笑,目送她出去。
打开小油纸包,是一捧话梅。难为小节还惦记着她爱吃。
沈桐茳捻起一粒放进嘴里,还是那个味道,酸甜开胃。
又想起很多从前在宫人斜的事。
只是往日已不可追,就如李姑姑说的,人活着总要向前看。
眼下的处境虽不尽如人意,却不是最坏的。沈桐茳甚至认为,她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又花了整整两日工夫,沈桐茳才将书目初步核对完毕。
盯着角落里的生石灰袋子,沈桐茳总觉的是个隐患。
辛夷也说,在多年之前,鸿渊阁就曾因生石灰发热而走水,自那以后,原是要弃用的,可圣都除了冬季之外,其余三季都多雨潮湿,才弃用生石灰一季,楼里的书就有一半生了霉,所以只能复用。
沈桐茳记得,在现代,防潮多用活性炭,那个很管用也很安全。可身在古代,哪里有这些。
为此,沈桐茳整整失眠了三天,好不容易迷瞪会儿,梦里也都在想书本防潮的妙法。
终于,沈桐茳想起了一个方子。
记得《梦溪笔谈》有云:“古人藏书避蠹用芸,芸,香草也。”说的就是芸香草。
而此芸香草,并非中药里专治伤风感冒的芸香草,听说是一种香气扑鼻,类似于七里香的香草。
此草生长在海拔很高的深谷中,非常难得,正因难得才珍贵。
且芸香草气味清香,既不伤书本纸张,也不伤人身体,最要紧的是不会沾水就着火。与沈桐茳而言,芸香草无疑是最理想的防虫防潮圣品。
好点子是有了,可芸香草,究竟要到哪里去弄来。
沈桐茳思来想去,唯一靠谱的办法就是跟冯掌籍提议。
只是那芸香草她只听过没见过,究竟好不好用还未可知,若冯掌籍应允,大张旗鼓的办回来再不顶用,丢脸是小,连累整个流芳摘挨罚是大。
如若不用正规渠道,着人悄悄办回来试验也好。可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辛夷提议说可以找小节帮忙,毕竟小节常来往于宫人斜和净乐堂,出宫机会多,要办些东西回来也不难。
沈桐茳知道,若她开口,小节必定不会推辞。可思来想去,却不愿劳烦小节,毕竟小节每回出宫都有正经差事要办,若为帮她再耽误了正事,捅出什么篓子,她以死谢罪都不够。
既正规渠道不能走,旁门左道也行不通,芸香草的计划就只能无奈搁浅。了除了芸香草之外,沈桐茳实在想不出能替代生石灰的东西,正一筹莫展之际。一直少言寡语的小何却主动请缨,说是有门路能采买到芸香草。
沈桐茳听后自然欢喜,可高兴过后也有些疑虑。
多日相处下来,沈桐茳倒是挺喜欢小何这个人的,踏实本分,从不多言多语。只是憨厚有余,灵气不足。若真叫小何去办芸香草,极有可能被人坑。
只是眼下,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索性拿了银子给小何去办,若是办成了自然是好,若是办砸了,只当买个教训,保不准还能让这傻小子从此变的聪明些。
于是作为资深守财奴的沈桐茳,忍着割肉之痛从钱匣子里取了五粒金豆子给小何,交代钱不是问题,要紧的是东西要对。
小何只要了一颗金豆子,说这已经足够了。
难得小何不贪心,沈桐茳安慰自己,即便芸香草办不成,至少叫她看清,小何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那厢忙着办芸香草,这厢沈桐茳又张罗着要赶制香包,赶着这边缝好了,小何的芸香草也办回来了。
沈桐茳从前虽没见过芸香草,但当小何将东西摊开来给她瞧,她一拍桌子,“没错,就是它了。”
香囊才做好,正巧赶上一场秋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只盼这芸香草能争气,保护这些书躲过霉变。
在试验的七八天里,沈桐茳夜里常会惊醒,醒来就摸黑到书楼去看看,只有看到一本本书都干爽完整的躺在书架上,才能安心。
用芸香草代替生石灰的作战计划无疑获得巨大成功,沈桐茳成就感爆棚,却深知芸香草虽管用,却不能一劳永逸。毕竟流芳斋除了纸质的书籍,还有甲骨,竹简和帛书,这每一种材质,都有其特殊的保存方法和要特别注意的问题。
旁的不论,就拿最寻常的纸质书籍来说,除了借用芸香草帮助防虫防潮之外,也要靠人工常常翻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晒书,也是防止纸质书籍霉变生虫的好法子。
只是重阳以后,太阳就不行了,且近来常有过云雨,明明是个大晴天,飘来几朵云彩就能下上一阵,沈桐茳可不敢拿这些宝贝来冒险,便打消了晒书的念头。用樟木球打起了安全牌。
在耐心的解决了种种问题之后,生活逐渐步入正轨,闻着满屋子的芸香味,瞧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书架,沈桐茳才感觉是真的在这安顿下来了。
抛去头半个月的混乱不说,往后的日子与沈桐茳想象的一样,的确悠闲。
大大的院子,统共只有六口人,成日大眼瞪着小眼,彼此都看厌了,只有每隔十日来送粮食补给的太监还算个新鲜面孔。
沈桐茳自问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她形容自己是骨子里就带着沉静的人。这是比较文艺的说法。此话一出,连沈桐茳自己都觉的好笑。
辛夷听了,却直点头,说是打第一眼见到沈桐茳,就觉的她与旁人都不一样。
沈桐茳回忆着,若她没记错,她与辛夷头一次见面是在宫人斜,当时她因为食物过敏,生了满脸红斑,是与旁人不一样,挺特别的。
“不是说的这个。”辛夷解释说,“是桐茳你的眼光,与别人都不一样。澄澈干净,像一泓清泉。”
辛夷这话也算夸奖,叫沈桐茳很不好意思,私下里对着水盆一通照。倒也没觉的有什么特别。
盆里映出的脸庞依旧有些婴儿肥,还是个小姑娘的长相,过了年就十四了,究竟何时才能长大,飞出这高高的宫墙去。
一个宁静的午后,沈桐茳把书案挪去了二楼。自那以后,她就成日躲在楼上,研究甲骨和竹简,毕竟日子清闲,与其坐着发呆,倒不如发挥一下余热。
对于沈桐茳此举,泓渟起先挺诧异的,实在想不通沈女史为何会喜欢摆弄这些。可为投其所好,到愿意守在一旁陪沈桐茳说话。可短短三天,她就耐不住性子,不来了。倒是辛夷,能陪沈桐茳静静坐上一整天,即便不说话,也不觉的无聊和尴尬。沈桐茳称之为气场相和,还说她俩天生就该是好朋友。<更新更快就在纯净小说网book.298.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