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的这一指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叶红鱼即便再怎么清冷高傲,面对书院诸位先生的打量都不禁有些不太适应,转眸瞥了眼周寂,眼神像是在质询他要用这么低劣的理由刺激宁缺。
人群一侧的余帘注意到叶红鱼的视线,平淡的表情毫无变化,但在身旁的七师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缕寒意沁入皮肤,忍不住收了收肩膀,和这位平日看起来心如止水、端庄秀雅的三师姐错开了几步。
“不行!绝对不行!!”宁缺可不管这么多,周寂的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可叶红鱼并未否认这种说法。
一想到桑桑会被带去西陵,宁缺再无法保持冷静,当他再想开口,却被夫子打断道,“此法...倒也不错,若是你不同意的话,那就努力在半年内走出思过崖吧。”
思过崖半年之期已定,不过夫子还是许了他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再来后山。
宁缺走后,夫子这才看向周寂,笑道,“你身边的这个小娃娃应该就是知守观的那个道痴了吧?”
“晚辈叶红鱼见过夫子。”叶红鱼毕恭毕敬的朝夫子行了一礼,不敢有丝毫失仪。
周寂叹息道,“桑桑是卫光明的传人,西陵传言她是光明之女,所以派叶红鱼前来把她接去神殿。”
“有人说宁缺是冥王之子,又有人说桑桑是光明之女,一明一暗相依为命十余年,未免太过可笑。”夫子抚须笑罢,看向周寂道,“道友想借桑桑激他,可曾想过若是半年后十三仍未突破思过崖屏障呢?”
周寂挑眉道,“我只答应让叶姑娘把桑桑带走,又没有同意让叶姑娘走?等我什么时候放她回去了,桑桑自然也就可以跟她回去了。”
叶红鱼性格孤僻,行事执拗倔强,闻言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你的俘虏,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说这话时瞥向旁边的视线以及带有几分赌气成分的语气,让周寂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她面露嗔怒,凶巴巴的瞪了周寂一眼。
周寂忍住笑意,像是顺毛一般,敷衍道,“是是是,道痴姑娘天下无双,世间无人能留,最厉害了。”
“你!”叶红鱼气得再次撇头,视线无意间落到了旁边的一位女先生的身上。
目光交错,余帘微微颔首,平静如水的眼眸毫无波动,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叶红鱼平复怒意,朝余帘颔首还礼,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周寂这才恍然,向叶红鱼一一介绍了在场诸位先生的身份。
说到三先生时,叶红鱼隐隐察觉到这个气质与莫山主相似,同样恬静清雅的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疏离尘世的清静,而周寂在介绍她的时候,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与介绍其他人时截然不同。
当初在荒原的时候,叶红鱼就听宁缺提过几次周寂和旧书楼女教习的关系,如今看来果然有些不一般。
不过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叶红鱼摇了摇头,看向脸上写满了感激的小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十二先生就不用再介绍了吧?”周寂笑道。
再次见到叶红鱼,陈皮皮感激之余,心中也满是愧疚,“叶红鱼,对不起.....当年我一时害怕偷跑了出来......”
“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叶红鱼打断了陈皮皮的话,不愿接受他的感激与愧疚。
蚂蚁出走十年......不对,陈皮皮出走十年,叶红鱼在发现天书并未失窃以后,并未找人寻他回去,而是任由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只为自己兄长叶苏可以成为知守观下一任的观主。
在她看来,陈皮皮是观主的儿子,如果他回来,叶苏永远都只会是道门天下行走,而非知守观下任观主。
为此,她不愿接受陈皮皮的感激,甚至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对方。
叶红鱼的‘潇洒’换来陈皮皮更加敬佩的仰视,周寂心想他们两人多年未见,应该还有些话要说,所以便与夫子遣散了众人,朝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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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宁缺回到笔斋以后,桑桑已经等候多时了。
从他那里听到要被罚关思过崖的事情,这个小丫头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的神色。
“少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桑桑抱着收拾好的包袱磨磨蹭蹭的走到桌前,不满道,“没想到夫子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还有那个周先生,不帮你也就算了,竟然还拿桑桑威胁少爷。”
“夫子毕竟是我老师,此举必有深意。”宁缺放下手中的笔架与镇纸,叹息道,“还有周寂.....我这个老乡浑身上下透露着神秘,我一直感觉到他和夫子之间必然有事瞒着我,虽不知究竟何事,但以他的修为境界,应该不会害我。”
桑桑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幽幽的说道,“我师父说过,冥王的儿子就在将军府。”
“别再给我提你那个神棍老师了。”宁缺冷哼一声,转身道,“如果少爷真是冥王之子,也不至于跟你流浪这么多年了。”
桑桑看向宁缺道,“那他们把你关起来,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宁缺摇了摇头,迟疑道,“应该不是,我估计是和小师叔的浩然气以及莲生三十二的饕餮大法有关。”
轻叹一声,宁缺伸手摸向桑桑的头顶,轻声道,“如果我半年都没能走出来的话,你就跟道痴去西陵吧?我杀了道石,曲妮找不到我定然会迁怒其他人,你去到西陵,至少有她在旁庇护.....”
“我不要。”桑桑目光坚定的看向宁缺,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肯定要和你在一起的,哪也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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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后山,周寂与余帘在山间湖畔散步,说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了。
熟悉的石径,熟悉的溪水,熟悉的湖畔,两人平平淡淡的闲聊着各自的日常,说到无话时,也不强行寻找话题,看着山间清雾氤氲,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仿若寻常朋友,却又透露出和莫山主之间所没有的奇妙默契。
周寂很享受这样的静谧,转头看向旁边的恬静女子,即便没有开口,他也能感觉到,对方也是。
相隔不远,院子里散开的其他几位先生不知何时又聚拢到了一处,除了大先生和陈皮皮不在,另外几人站在萍上看着溪涧同行的两人,一个个神色古怪,流露出些许异样。
“墨池苑的莫山主还没走,这次又来了个知守观的叶红鱼,三师姐这次怕是难喽~”弈棋先生摇了摇头,撇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夫子弟子中唯二的女先生木柚笑道,“周先生和三师姐已经相识十年,每日在旧书楼朝夕相处,其中默契无需言语,只凭意会便可互通于心。”
不惑先生抿了抿嘴,轻叹一声,摇头道,“七师妹所说极是,若是三师姐能与周先生琴瑟和鸣,倒也不失一桩佳话,只是刚刚看到他与叶姑娘旁若无人的拌嘴,就能感觉他们两人渊源极深,绝非荒原一面就能达到。”
“皮皮过来了没?他和叶红鱼是旧识,又早就认识了周先生,兴许他能知道些什么。”宋濂探头朝远处张望,结果没看到陈皮皮过来,反倒看到一团鲜红如火的身影从院中出来,止步在湖畔的亭边。
黄昏的阳光洒落湖面,微波荡漾的水面上反射出斑斓的霞光,周寂下意识的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在亭下的叶红鱼。
“她在等你。”余帘没有回头,而是静静的看着面前湖光山色,一如往日平静道。
仿佛世间之事没有一件可以扰乱她的心境,唯有被微风吹皱的湖面倒影着晃动的身影。
“那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周寂重复着上次在旧书楼的客套,而这次却听到了余帘的回问,“你...已经不需要再回旧书楼了吧?”
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说服自己。
周寂脚步一顿,转身笑道,“你还在那儿,我不回怎么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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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暮,红霞满天。
别了余帘,周寂又去找夫子告辞离去,叶红鱼跟在周寂身后一路离开书院,朝不远处的雁鸣湖走去。
周寂原本在雁鸣湖买处宅院的原因就是想图个清静,再加上这里乃长安地脉灵气汇聚之所,所以便将周边所有的土地尽数买下,并在湖畔建了一座二层小楼的水榭。
给叶红鱼安置了一间空房,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白天的暖意被侧骨的寒风取代,深沉的夜空一日既往的没有明月,而在稀疏的星空下多出了对峙的两人。
剑光凌冽,好似照亮整片黑夜,一尾红鱼从湖面幡然跃起,裹挟着无尽剑势朝周寂一剑刺来。
这是周寂曾在荒原的时候答应过叶红鱼的对决,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红鱼儿竟如此迫不及待,刚吃完晚饭就拉着他到雁鸣湖上交手。
时逢四月,湖面的薄冰终于有了一丝化冻的迹象,可随着晚上的夜风一刮,白天开裂的部分再次覆上一层薄薄的冰凌,周寂立于薄冰之上,看着面前舞动的红色身影,并指为剑,空中传来轰然巨响,好似一道惊雷,竟比叶红鱼的剑光还要耀眼几分。
千年修行,着重雷法。
面对叶红鱼的挑战,周寂起手便以雷法应对,随着一道淡蓝色的天雷划破夜空,炸裂在叶红鱼剑下。
一时间,元气紊乱,冰层撕裂。
叶红鱼剑势为之一顿,被周寂浑厚的法力反震而出,在空中翻滚出一朵鲜艳绝美的红花,再出手时,已是六道金色光柱,从剑身分散开来,化作一间樊笼从天而降,笼罩之处就是连紊乱的元气都为之禁锢。
周寂抬眸看向天间樊笼,手掌一合,刚刚炸裂四散的雷光重新聚拢,随着分开的双手,凝练成雷剑悬浮在他的身前。
叶红鱼境界随时都能步入知命,修为和实力更是远超一般知命高手,以她全力施展的樊笼大阵面对周寂的伏魔御雷真诀却如湖面的这层薄冰般一触即碎。
只剩漫天的金光洋洋洒洒,在夜风的裹挟下,化作光带从两人之间飘过。
再次感受到周寂浩瀚如渊深不可测的修为,叶红鱼燃起更强的战意,踩着水面浮冰,身影一晃即逝,瞬息间便已出现在周寂的身侧。
她想要逼出周寂用剑,至少...让她再看一眼那一柄周寂用来救过她的剑。
周寂转眸应对上叶红鱼晶亮剔透的双瞳,仿佛从她坚定无比的眼眸中看出了藏于深处的渴望。
右手翻转,雷光为止涣散,周寂看了眼手心亮起的四方阵图,摇了摇头,蜷起手掌抓向了叶红鱼的手腕。
法力吞吐,冲散叶红鱼的护体灵力,同时再次并出剑指将她点在原地。
叶红鱼只觉眼前一花,诛仙仿剑不知觉滑落,半边身子也已不受控制,仿佛气海雪山被堵住大半,这种真气与血脉的滞涩感还在不断朝全身扩散。
“我知道你想再看一眼那柄剑......但它暂时还不能出世。”周寂轻叹一声,抓住叶红鱼的肩膀将她带回岸上,另一只手抄起诛仙仿剑,递还给了她。
“这是什么术法?”叶红鱼蜷了蜷右手,确认真气和血脉已经可以正常流通,这才接过诛仙仿剑,神色复杂道。
作为神殿裁决司司座,她虽然号称万法皆通,不以符师念师剑师之流划分,但她最擅长的便是神殿传承樊笼大阵,结果竟被周寂轻而易举的一指定住,即便已经知道了周寂深不可测,可还是感到一丝挫败。
“这是源于武道点穴手法的禁制术法,我的独门秘术。”周寂不由露出得意之色。
好歹也已修行千年,即便他在功法修行上资质并不出众,但点穴好歹也是他当年成名绝技,可惜对于修行人士并没有太大效果,所以他便融合各方所学,这才推演出针对修行者的禁制之术。
“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