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一路不停,跑回家中的时候,全身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少夫人在哪儿?孩子出生了么?”宣绍紧张局促的表情。是宣家家仆从未见识过的。
便是在宣家待了不少年数的家仆,也十分意外。宣绍一向是泰山崩于眼前,都可以岿然不动的镇定之人。如今再看,倒是慌乱如常人一般。
“回公子,少夫人在产房里,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夫人在那儿守着,您且等等吧。”家仆还未说完,就不见了宣绍的身影。
转身只见宣绍的背影已经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院。
“母亲,烟雨怎么样了?”宣绍突然而来的声音,将宣夫人吓了一跳。
“怎么一身水就过来了?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你快去换了衣服再过来!”宣夫人抬眼瞧了瞧产房的方向道。
“不急,这大热的天,也不冷。”宣绍没有管自己直往下滴水的衣服,焦急的顺着宣夫人的视线往产房看去。
“接生的婆子都是咱们自家庄子上的。刘嬷嬷也在里面,你只管放心。”宣夫人说完,忽而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宣夫人闭着眼睛祈祷了几句,睁开眼,瞧见宣绍还在望着产房的方向,便催促道:“去,换了衣服再来,这原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知不让你过来,你定不愿意,也不撵你走了。好歹,你换件干净的衣服啊!”
宣绍摇头不愿走,也不理会宣夫人。
宣夫人清了清嗓子,“那你这么在这儿。待会儿孩子生了,你是打算就这么湿哒哒的抱孩子?还是就这么去见烟雨?”
宣绍这才将目光转向宣夫人,“那……我去去就来。”
宣夫人不耐的摆摆手,“你也有这么不爽快的时候。”
宣绍换了干爽的衣服,头发也被擦的半干。松散的束在脑后,刚进正院,便听见产房里传来一阵阵烟雨痛苦的嘶喊声。
他立时慌了手脚,“烟雨——”
喊着就要往产房里冲。
“赶紧拦住公子!”宣夫人大喝了一声。
守在院里的丫鬟婆子蜂拥而上,立即将宣绍拦在产房之外。
“那是女人是生孩子的地方,你往里冲什么?”
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宣夫人从抄手游廊里走了出来,不悦的看着宣绍责问。
“母亲没有听到烟雨痛呼么?”宣绍不悦。
“生孩子哪有不喊疼的?你进去,你是能替她生,还是能替她疼?”宣夫人口气也冲了起来。
产房里的烟雨似乎是听到了宣绍母子争执的声音,痛苦的喊叫声,倒是渐渐小了下来。
“少夫人,使劲儿!再使一把劲儿!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连声?励道。
听到产婆的声音。烟雨满是汗珠苍白的脸颊上略带上了些笑意,“看到了?快出来了么?”
“是,快出来了,还得您再使劲儿!”产婆连连点头。
产房外面的人也都听到了产婆的话。
不管是宣绍还是宣夫人,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烟雨牙关紧咬,伺候一旁的刘嬷嬷手腕正被烟雨狠狠的攥在手心里,上面印着排排月牙形的指甲印。
刘嬷嬷也满脸的汗,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不过她倒是一直忍着,没有将自己的手腕从烟雨手中抽出,“少夫人,您挺不住了,没劲儿了跟奴婢说一声,这参汤已经备好的。”
烟雨嗯了一声,全部的精力都顺着产婆的指引在往下使劲儿。
她似乎能感觉到,孩子似乎在眷恋母体的温暖,不愿离开。
身上一层层的汗,已经把床褥全部打湿,力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产婆的催促?励好似就在耳边,又好似隔了很远。
“不行了……我没力气了……”烟雨倏尔身子一软,手臂无力的锤了下来。
“少夫人,少夫人!您可不能松了劲儿啊!快了快了,就快出来了!灌参汤!”产婆急吼吼的催促着。
烟雨躺在床上,被人扶起头,一碗浓浓的参汤被灌下了肚。
身体似慢慢回暖。
不知是参汤起了作用,还是产婆?励的话让她又有了心力。
她咬住刘嬷嬷递上来卷成团的帕子,再次奋力的想要将孩子挤出身体。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
烟雨觉得自己状态已经不是十分清明,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力气坚持到什么时候。
只听得屋外宣绍低声的喃喃:“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痛苦……我就不该……”
不该怎样?
烟雨好笑的想到。
忽而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身上一松。
“哇哇哇——”嘹亮的哭声仿佛春雷一般,炸响在产房之中。
“少夫人,真的是位小公子!模样可俊了!”产婆语气欢欣的朝她说道。
“我瞧瞧……”烟雨瞧字还没说完,人就带着笑昏睡了过去。
“生出来了!母亲,母亲!你听到了么?生出来了!”
屋外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听到了产婆的话。
宣绍当即就要往里冲。巨丰序弟。
宣夫人仍旧拦着不让,“你别进去,产房不是你去的地方!”
宣夫人转过身,冲一众的丫鬟婆子道:“一定要拦住公子!”
说完,她自己倒是喜滋滋的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产婆已经将小公子用襁褓包了起来。
小家伙这会儿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的,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哟,真好看!”宣夫人双目溢满浓浓疼爱,双手小心翼翼的从产婆手中接过襁褓,“跟绍儿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产婆,及产房中一众的丫鬟婆子福身说道。
“赏,今日你们统统有赏!”宣夫人一面抱着自己的孙子,一面高兴道。
“多谢夫人!”
“母亲,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宣绍不愿同一众的丫鬟婆子动手,奈何她们将门守得死死的,让他心急如焚却无从下手。
产房里的众人听到宣绍焦急的声音,几乎笑翻,待众人将烟雨收拾利落,抬出了产房,笑声还没止住。
烟雨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此时正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身子底下是干爽的被褥,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
宣绍正坐在床榻边上,满目柔情的看着她。
“醒了,还……还疼么?”宣绍盯着她问道。
烟雨微微摇了摇头,四下去看。
“孩子在外间,怕吵着你,母亲在看着呢。”宣绍知道她在找什么。
“我想看看。”烟雨低声说道。
“嗯!”宣绍起身,快步向外间而去。
不多时,宣夫人便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向里间走来,后面跟着奶娘,刘嬷嬷,浮萍,灵儿,宣绍倒是被挤在了最后。
“你瞧瞧,孩子可俊了,和绍儿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宣夫人笑着在床边弯身,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过给烟雨瞧。
烟雨想要伸手接过孩子。
宣夫人却是站直了身体,“你现在身子弱,看看就成了,等你力气足些,再抱孩子,免得不留神,再伤了孩子。”
烟雨心中一阵无奈,她就算在虚弱,也不至于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抱不动吧?
可看宣夫人那护着孩子,谁都不让碰的爱惜样子,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让浮萍扶着她坐起身,背后垫了个枕囊,倚在床头,看着宣夫人怀中的幼儿,轻笑,“皱巴巴的,还红彤彤的,哪里就看出俊来了?”
烟雨不过是玩笑话,刚出生的孩子本来也就没有多好看。
可这话却让隔辈亲护犊子的宣夫人听了,大为不满,“怎么就看不出俊了?你瞧着眼睛!你瞧着小嘴儿!这鼻梁多挺!皱巴巴,刚出生的孩子有不皱巴巴的么?明日你再看,绝比现在还要好看!你这做母亲的,到嫌弃起自己的孩子来了!”
烟雨失笑,她哪有嫌弃?她费了那么大劲儿,才生出来的孩子,她疼惜还来不及呢!
“母亲,让我抱抱!”宣绍在一旁,搓手搓了好久,才上前道。
“抱孙不抱子,你不懂么?”宣夫人白了他一眼,不肯撒手。
“我小时候,父亲不也抱过!”宣绍不满。
宣夫人犹豫好一阵子,才不情不愿的从烟雨床边站起身,“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托着脖子,得拖稳了,小孩子脖子没个支撑……”
宣夫人把襁褓往外递了几分,却瞧见宣绍浑身都绷紧了的模样,又不放心的将手收了回来,“男人都是粗手笨脚的,去去,一边去,待孩子再大些,你再来抱!”
宣绍许是也觉察了自己的紧张,难得的没有和宣夫人呛声,搓着手,目光炯炯的看着襁褓里的儿子,“真的和我小时候很像?”
“是,简直一模一样呢!”刘嬷嬷也笑着在一旁打趣。
夏日衣衫单薄,烟雨不经意侧脸,就瞧见刘嬷嬷隐在袖子底下的手腕上,一片片青紫的指甲掐痕。
她语气轻微道:“多谢母亲安排刘嬷嬷在产房里陪我,不经历这一关,只听旁人说,怎么也体会不到,这有多难。也谢谢刘嬷嬷。”
“折煞老奴了!”刘嬷嬷赶紧躬身说道。
之前她做了糊涂事,得罪了少夫人,少夫人能不计前嫌,也没将事情捅到夫人面前,她已是感激。
如今又听闻少夫人当着夫人公子的面,说自己的好话,心中越发感激涕零。
宣夫人抱着孩子,看了她一眼,“刘嬷嬷自打我再闺中就陪在我身边,自然是我最放心的。如今,少不了她的赏!”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能得了主子的夸赞,比什么赏赐都重要。
烟雨身体还很虚弱,说了一会儿话,坐这么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宣夫人将孩子抱去了东厢。奶娘等一众伺候的人也跟着去了。
唯有宣绍在烟雨身边留了下来。
浮萍有眼色的也跟着退了出去。
宣绍在床边坐下,握着烟雨的手,神情凝望着她,只淡淡笑着,也不说话。
“你笑什么?”烟雨问道。
“真好。”
“什么真好?”
“我们有孩子了,如今,是真正完完整整的一家。”宣绍低声说道。
烟雨微微点头,“你在产房外说,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痛苦,就怎么样?”
宣绍一愣,不曾想她生孩子之际,耳力也如此敏锐,霎时红了脸。
“不怎样!一回生二回熟,夫人还需再接再厉!”
烟雨笑着蹙起眉头,“你是无所谓,辛苦的只有我一个人!”
宣绍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我怎会无所谓?夫人不知,为夫也忍得很辛苦么?”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根,有些痒痒的,立时染红了烟雨的脸颊。
烟雨推了他一把,闭上了眼,不理会他,“我累了!”
她拽过薄毯蒙在头上,遮掩自己被羞红脸的窘态。
薄毯外面,是宣绍闷声的笑。
这样真好,不是么?
完整的一家,上有父母,下有幼子,和和美美,真好。
烟雨坐月子期间,一直都是宣夫人在照顾孩子。虽然孩子养在她和宣绍的院子里,但宣夫人每日都要来上一两趟,一呆就是半天的光景。
纵使孩子身边有奶娘,有丫鬟,完全不用宣夫人操劳什么,她却是忙前忙后,一点儿闲不住。
连奶娘王柳氏都忍不住在烟雨面前感慨,宣夫人倒是比一般人家的祖母,还尽心尽力。
烟雨这一个月没出屋子,除了解决个人问题,连床甚至都没下过。
她想见孩子,也只能趁着孩子醒着的时候,让人将孩子从东厢抱过来,给她看。
孩子很能睡,白日里大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睡觉。
醒了也不闹,一哭闹,不是饿了,就是尿了拉了,倒也好伺候。
“这孩子,真是让人省心,跟绍儿小时候,一点儿都不一样。绍儿小时候身体羸弱,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有毛病,整日的哭,哭的人心烦意乱。还是这孩子招人疼!”这是宣夫人最近老说的话。
连灵儿都听到了好几遍。
见了宣绍,还忍不住在宣绍面前道:“夫人说了,小公子比公子招人疼!”
惹得宣绍一阵阵的无语。
烟雨总算在床上熬满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宣绍都是在软榻上凑合过的。
原因是烟雨嫌弃自己这么久来不洗澡,不洗头,已经臭的能熏死牛。尽管宣绍再三表示自己不介意,烟雨仍旧不肯让他太靠近自己。
出了月子这天,烟雨整整在澡盆子里泡了一个时辰,换了三盆子的水,简直搓下一层皮来才算安心。
嗅着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花香,烟雨朝灵儿夸赞道,她新配的这花瓣浴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因着宣家是被圣上贬谪的,所以这段时间宣家一直都很低调。
连宣绍儿子的洗三,都没有大办,只有相熟的密友送来了贺礼。
烟雨出月子,他们的儿子也满月了。
满月宴,宣夫人本意是要好好的办的。
可烟雨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些,倒是不喜欢太过嘈杂。
宣绍也说没有必要。
宣大人便仍旧是没有通知任何人。
只有宣文秉和宣绍亲近之人前来道贺。能在这个时候,也不避嫌,凑上来送礼之人,宣绍和宣文秉也将人记了下来。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患难之中才更容易看清人心。
烟雨终于能出自己的房间了。
这是她和宣绍的孩子出生以后,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送走了前来道贺的宾客,宣文秉和宣绍也都略带笑意的于自家桌宴上落了座。
“洗三还是满月,都没有大办,也是委屈烟雨了。”宣文秉未动筷子之前,先开口说道。
烟雨立即起身,“父亲哪里话,孩儿不委屈,如今非常时期,为人低调自然是应该的。且孩儿也喜欢清静。”
宣文秉见她说的诚恳,点了点头,“你不计较这些,自然是最好的。”
烟雨颔首,“是,孩儿倒是有个旁的请求。”
“哦?”宣文秉抬眼看她。
却见烟雨和宣绍交换了视线。
宣绍也起身立在烟雨身边。
“还请父亲为孩子取名。”烟雨温声说道。
宣文秉闻言,看向宣绍,“让为父取名?”
宣绍静了一刻,缓缓的点了点头,“是,这本就是应该的。”
因着宣绍十岁那年之事,宣绍从心底里排斥宣文秉,对他这样的父亲简直深恶痛绝,只觉他是世上虽无情无义的父亲。
纵使两人后来相互谅解,但也不能说当年心口的伤痕就已经完全愈合,没有一点痕迹。
做祖父的给孙儿取名,本事寻常事,但宣文秉却不敢率先提出来。也是怕宣绍心有芥蒂。
今日儿子和儿媳主动说出,直叫宣文秉心中甚觉安慰。
“好,好!”宣文秉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已经想了好几个名字,你们瞧瞧喜欢哪个?”
宣文秉从身上掏出一张折得十分平整的纸来。
宣绍接过,展开来和烟雨一起看着。
“我倒是最喜欢‘璟’字,璟者,美玉也,公子人如玉,宣璟。可好?”宣文秉笑着说道。
烟雨冲宣绍点了点头。
宣绍反复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也点了头,“好,就叫宣璟吧!”
敲定了小公子的名字,一家人一道用了饭。
宣夫人便要往宣绍院中去看看宣璟。
宣文秉吹着碗中茶叶梗,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道:“烟雨产后还需调养身体,你们母亲也记挂璟儿,总要往你们院中去,也是不便……”
烟雨闻言,立时猜到宣文秉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手心倏尔攥紧,脊背一阵僵硬。
“不如就将璟儿抱过来,先由你母亲照看一段时间吧?”宣文秉还是缓缓将话说了出来。
其实一个小孩儿,周遭有三四的大人伺候,奶娘王柳氏又是个手脚非常麻利勤快之人。
根本用不着宣夫人整日里的两头跑。
她去照顾宣璟,乃是出于一个祖母对孙子的喜欢而已。
烟雨原想着自己出了月子,总算能时常和自己的儿子呆在一起了,却不料这时候宣文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等烟雨和宣绍开口,宣夫人倒是先说话了。
“离着又不远,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从前宅子大?我多走走,全当遛弯了,有何不好?”宣夫人瞪了宣文秉一眼。
却见宣文秉欲言又止,背过脸去,像是有些气闷。
“我把孩子抱过来,烟雨想要见自己的孩子,不是还得往这儿跑么?哪有让人家母子分离,我这做祖母的霸着孩子的道理?”宣夫人却仍旧看着宣文秉说道。
宣文秉瞪她一眼,气闷的甩了袖子,忽而站起了身。
“那……那便算了,当我没说!”
烟雨听着别扭的语气,突然福至心灵,知道宣文秉,她这傲气的公爹在别扭什么了。
见她忙起身道:“爹爹如今还没见过璟儿几次的吧?如今天气也好,不如上午将璟儿抱过来,烦请母亲照看,下午再抱回我们院中?”
“这又是折腾什么……”宣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宣文秉打断。
“好,就这么着把!”宣文秉转身出了门。
临走还瞪了眼宣夫人。
宣夫人被他瞪得有些莫名,瞧着他覆手而去的背影,才恍惚明白过来,他这做祖父的,是惦念孙子了呀?
宣夫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往宣绍的院子里去,毕竟院子里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儿媳妇,她便是日日去,也没什么。
宣文秉一个大男人,自是不好往儿媳妇院中去的。
宣夫人想到了这些,脸上才露出恍然的笑来,看来心急抱孙子的,不是她一个人嘛!
“父亲是很喜欢你的。”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之上。
微热的夏风拂过脸颊。
烟雨挽着宣绍的手臂,低声说道。
宣绍闻言,没有作声。父亲对璟儿的喜欢,他也看出来了。他还没说要请父亲为璟儿取名之时,父亲便备下了这么多名字。为多见璟儿,还主动说出把璟儿抱过去养着的话,足以看出。
璟儿是他的孩子,父亲喜欢璟儿,自然是因为喜欢他。
想到多年来自己在心中对父亲的误解,想到这么多年来,父子两人的横眉冷对,仇视不和,宣绍也一阵的愧疚自责。
“我定会好好对璟儿,不叫他经历我经历过的这些。”宣绍淡声说道。
烟雨看了他一眼,月光下的他,硬朗的五官,竟也显得柔和。
银色的月光仿佛一层轻纱,将他平日里的冷硬尽数掩盖。
烟雨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勾住他的脖子,点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宣绍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
但他反应迅速,飞快的拦住烟雨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头,俯下身来,含住她的唇,肆虐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今晚,可以么?”
宣绍的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抖。
烟雨隔着单薄的衣衫,感受着他手心的热度,他的手似乎灼烫了她的皮肤,更灼烫了她的心,“好……”
她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用更加热切的吻来回应他。
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立时退远了好几步,脑袋压的低低的,努力稀释着自己的存在感。
宣绍忽而横抱起烟雨,大步向两人的卧房走去。
烟雨是听到清晨的鸟鸣,才渐渐睡去的。
身体上的酸痛,和心里上的满足,让她深刻体会道什么叫痛并快乐着。也更深刻的体会到,宣绍这段时间忍的有多辛苦。
看到他宁可忍着,也要为自己“守身如玉”,没有动旁的心思,烟雨心中溢满满足。
好在这是夏天,奶娘抱着刚满月的璟儿出门,也不怕会凉着。
只消挡了璟儿的眼睛,不让太过耀眼的阳光伤了璟儿的眼睛便好。
宣文秉更是改变了自己的出行习惯。
平日里一向天一亮就出去的他,现在变成了用过午膳才会出去。
烟雨在自己院中,听闻宣文秉竟亲自动手,从库房里翻出他珍藏了多年的稀罕木材,要给他的宝贝孙子雕些木雕小玩意儿。
还听说那些稀罕木材,当年他的好几个喜好木雕的老朋友问他要,他都没舍得给。
如今倒是要给什么都不懂的璟儿雕小玩意儿了!
还有比这还大材小用的么?
这日上午,宣绍院中却可以瞧见烟雨在跟着灵儿呼呼哈哈的练着拳。
夏日里炎热,便是坐着不动,也能出一身的汗,这么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出拳的,那汗就像水一样往下淌。
浮萍劝她休息,她也不肯。
“灵儿年纪小,路大人说,如今学起来,倒是刚刚好。少夫人您都……您说您费个什么劲儿,还能练成一代侠女不成?”浮萍捧着冰镇出来的青门瓜,站在葡萄藤底下说道。
“成什么侠女?我就是练练,全当活动手脚了,有什么不好?”烟雨一面跟着灵儿练拳,一面说道。
“这天儿这么热,您瞧这一动,出了多少的汗?”浮萍忍不住继续劝说。
烟雨朝她笑了笑,不再说话,练拳的精神头儿倒是越发足了。
“好了!休息一会儿!”灵儿收势,说道。
烟雨也跟着喘息了一声,收势,走到葡萄藤底下的阴凉里,从浮萍手中拿过一块青门瓜来,小口小口吃着。
“青门瓜太甜,不可多吃哦!”灵儿倒是抓了两块在手上,还不忘扭过头来,对烟雨提醒道。
浮萍瞪眼瞧她,“少夫人才吃了一块,你这是做什么?”
灵儿冲她挤挤眼,“我自然是为少夫人好!”
她说完,果然见烟雨吃完了手中那块,便没有在去碰那清爽甘甜的青门瓜,而是捧着石桌上的清茶,咕咚?动的喝着。
浮萍将手里的盘子放下,犹疑的看了看灵儿,又看向烟雨,“少夫人,你们究竟在做什么?我怎么瞧着,有点儿怪呢?”
“哪里怪?”烟雨撇她一眼,“把青门瓜拿远一点,别放在我面前。”
“您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了么?您不是最喜欢青门瓜的么?”浮萍诧异道。
灵儿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少夫人在减肥!”
“啊?”浮萍闻言一愣,“减减减……减肥?”
“嘘——”灵儿将食指比在嘴边,“你小声点儿!”
浮萍上下看了看烟雨,忍不住蹙眉道:“少夫人这样就挺好看的,为何要减肥?”
烟雨无奈的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伸手捏住自己腰间的肥肉,“你瞧瞧,生了孩子这都吃成什么样了?昨日我瞧见一件去年做好的衣服,去年一次没穿过,原打算穿上试试,可谁知……”
她话没说完,灵儿就捂着嘴,扑哧笑了出来。
浮萍瞪了灵儿一眼。
烟雨哼道:“你也不用瞪她,一开始穿不上,我还不信,最后……硬是给撑裂了……”
灵儿已经忍不住喷笑出声来。
浮萍伸手轻拍了下灵儿的背,“主子面前,休得无礼!”
灵儿捂着嘴,又抓起一片青门瓜,蹲在一旁去吃了。
“所以您打算如何减肥?”浮萍皱眉,问道。
“我让灵儿去问了路南飞,路南飞说,荷叶配决明子山楂熬成水,每日当茶饮,可是人消瘦。传说汉宫飞燕,便是用的荷叶保持纤瘦的体型的!再有就是每日少食多动,少吃甜食,肥腻之食,少则三五月,多则半年以上,就能恢复怀孕之前的身材了!”烟雨低声同浮萍说道。
“可这么热的天,您跟着灵儿练拳,也……也委实太受罪了吧?”浮萍还是皱着眉头道。谁家的主子这大热天的不是往摆了冰盆的屋里一坐,周遭站上一两个丫鬟一面打着蒲扇,一面削着各种冰镇的瓜果供主子饮用?
哪有人上赶着遭这些罪的?
烟雨忽而从绣凳上站起,器宇轩昂道:“不吃苦中苦,何为人上人?”
浮萍眼中,她家少夫人的形象瞬间更加伟岸起来。如果这话指的不是减肥这件小事儿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歇息了不多时,烟雨便又跟着灵儿操练起来。
她倒也真没打算练出个什么成果,只要能瘦下来,把身上这些赘肉去掉就行,不然也不会就请了灵儿这个半吊子的师父。
灵儿的功夫,有时是路南飞在教,有时是宣绍指点。
倒也练得有模有样,给烟雨当起师父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烟雨减肥到第二周,这事儿终于让宣绍知道了。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烟雨一眼,啧了两声。
烟雨正紧张之时。
却听闻他道:“如今不是正好么?曾经纤弱有余,丰腴不足,一马平川。如今波澜壮阔,更有韵味。不消减什么!”
烟雨闻言一愣,倏尔脸红道:“说谁一马平川呢?我什么时候一马平川了?”
宣绍抬手将她拽进怀中,“如今这样才好,你瞧,都难以‘掌控’了!”
烟雨脸上更添红晕,“登徒子!”
宣绍摇头,抱起她大步往床榻边走去,“我可是正人君子。以往肉少咯得慌,如今倒是刚刚好,夫人莫受那些罪了,温香软玉才是最得宜……”
烟雨红着脸还要辩驳,只是辩驳的话全都被他吞入口中。
宣绍劝慰一番,烟雨减肥的劲头却是没有减。
其实女人减肥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男人而减的,也许只是为了拔掉曾经穿不上某件心仪的衣服,或者某个因为胖而让自己受过屈辱的场景,在自己心中扎下那一根刺,而不懈努力的。
不管是为什么吧,烟雨的坚持,从盛夏到初秋,又到中秋。一直没有懈怠。
一个能将报仇记了八年的人,相信其定然是不缺毅力和恒心的。
璟儿满百天之日,烟雨已经能勉强能套上怀孕之前的衣服了。
璟儿的百日宴,宣家还是小小的操办了一下,请了一些交好的朋友前来家中小聚。
也有一些女眷前来,能和烟雨说得上话的女眷纷纷围在烟雨身边,见她如今身量仍旧纤瘦,不少生了孩子就发福的主母都悄悄向她讨经验。
宣夫人从不出席宫中宴请,和官家女眷往来也少。如今围在她身边的都是昔日的手帕之交。
更多的年轻夫人都围着烟雨,低声说笑。
“男人说不在意,哪会儿真的不在意?魏夫人你们知道吧?出嫁之前,那也是临安有名的美人了!李家公子为了求娶她,也是费尽了心力,当初那彩礼,可是羡煞了众人的!如今怎么样?”一位妇人眉飞色舞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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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昨日还抬了个小妾进门,听说那妖魅,那水蛇一般的腰身!”
“不会吧,李公子对魏夫人可是深情的很……”
“那是以前,前几日我见了魏夫人了,生了两个孩子,她已经有以前的两个她那么胖了!许久不见,我险些没认出她来!胖的眼睛都要找不到了……别说李公子看见她没兴致,是谁也没兴致啊……”
一群年轻的妇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听了魏夫人的遭遇,便有更多的夫人来向烟雨请教经验。
烟雨一时被人围住,众人热切之情,倒是比宣绍还是皇城司佥事之时还要热烈。
烟雨将灵儿配给她的瘦身汤分享给了众人,也说了自己天天少吃多动。可众人明显对瘦身汤更有兴趣,至于少吃多动,那多委屈自个儿!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