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这天啊,总是灰蒙蒙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清晨,在一座农家平房厅堂门口,少年手中正拿着扇子熬煮着一壶中药,对于来人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专心致志,掌握着火候。
当他余光感觉有人接近的时候,见来人巍颤颤的走来,脸上洋溢起笑容,这是他的奶奶李秀琴。
“你今年都十九了,说不出,听不到,这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啊。”
“我这年纪也大了,靠这点退休金也攒不了多少钱给你。”
“都怪我当年没有照看好你,才会让你出现这样的意外。”
李秀琴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眼前这名为张继的少年都是听不到。
她手里提着两个白色塑料袋,装着两个肉包子跟一杯豆浆,走进客厅,放在老旧八仙桌上,由于用得太久,天气潮湿,上面都长了些许霉斑,擦都擦不掉。
她打开塑料袋,拿着吸管的手,微微的颤,啵的一声,扎破豆浆薄膜盖。
“啊,啊……”张继拿起药壶,好像是在说,药熬好了,小心翼翼倒在八仙桌的土陶碗上。
“小继,你赶紧吃。”李秀琴打开肉包子塑料袋,热腾腾的蒸汽散发而出。
张继坐下,咬一口包子,啜一口豆浆,憨笑着。
二三十年前,世界各地,火山爆发,气候骤冷,一个又一个国家相继失联,失去了全球贸易,粮食,经济各方面都遭到重创。
唯有夏国,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没有被恶劣的气候所侵蚀。
但生存环境变差,不少出生的孩子被遗弃。
李秀琴是退休教师,本该颐享天年的岁数。
可见到路上有些被丢掉的婴儿,知道如果不带走,会被饿极的野猫,野狗,老鼠吃掉。
于心不忍,捡了一个就有第二个。
多拣几个,就有人知道她了,偷摸摸的将孩子放在李秀琴的家门口。
因此家人极力反对,可做事有始有终,李秀琴卖了自己的房子,子女因为房子与她反目成仇。
为了节约生活成本,她跑到厦城岛外的乡下,弄了这么一个小院。
这时间一年年过去,有些孩子的父母等孩子大了,有力气干活赚钱,就前来认领。
人家是亲生骨肉,李秀琴纵是有感情,也希望孩子可以到自己父母的身边。
有的孩子一长大,出去工作,尤其是娶妻生子后,就再也没回来。
李秀琴耗尽积蓄,这些年劳累过度,落下一身病,亲生子女不曾来看过一眼。
“所有的孩子,最孝顺的也就只有你跟周俊了。”
“他现在当兵了,媳妇儿也娶了,忙啊。”
“要不是你又聋又哑,这副俊俏模样早就被好人家的姑娘惦记上了。”
张继点头憨笑。
“一天天就知道傻笑,你知道我这是在夸你还是骂你吗?”李秀琴双手捧起那土陶碗,喝了一口药,笑道。
“你熬的药,喝着感觉浑身暖暖的,有口热乎气,每次我熬药,熬着熬着,就熬过了头,喝两口就不想喝了,苦啊。”
她本觉得子女长大一些会理解自己,可这些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内心滋味,可想而知。
张继这时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牛奶糖,放在她面前:“啊啊……”
“小兔崽子,上次吃这糖,把我的假牙都给粘掉了,差点掉地上!”李秀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一口假牙,把糖给戳回去:“你还是带在身上,在药馆的时候,给那些不喜欢吃药的女孩吧!”
“指不定真有哪个姑娘,吃了你一口糖,喜欢上你咧!”
张继不好意思的挠头,然后把那一颗大白兔揣兜里。
他其实听得见,只是能够听见别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声音。
当年那一场意外,让张继突然变成聋哑人,然后每天就不停做着一个重复的梦,在梦里有一座漆黑的建筑,那个门始终推不开。
推着推着,他就发现自己能够听到别人的心声。
五年前,他十三岁。
那一年李秀琴带着张继,去一家家的借钱。
大过年的,家里却揭不开锅,周俊还要读书,处处都是开销。
他能够清楚的记得,李秀琴当年那无助又绝望的样子,要不是承明堂林先生出了一笔钱,只怕一家都熬不过那个冬天。
张继想要报答,故而就在承明堂里面帮忙打杂,熬药,同时包吃包住,也算是给李秀琴减轻负担。
对于张继而言,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给奶奶好的生活条件,让她老有所依。
这时,平房外的铁门虚掩着,被推开。
身着军装的少年英姿飒爽,身姿挺拔,边上女子亭亭玉立。
“哎呀,周俊,你回来了!”李秀琴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药都顾不上喝完,对着他身边的女子,喜笑颜开:“杨丽也来了,快坐,我给你们泡茶!”
“奶奶你干嘛,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外人,自己来就行!”周俊一手提着一袋橘子,把它放在桌子上,把另一手的五花肉放厨房,准备泡茶聊天,满心欢喜。
名为杨丽的女子,笑得有些牵强,看着长条板凳黑漆漆,油光锃亮,没有用个几十年都不能有这样的包浆,她忍不住皱眉,神色厌恶。
李秀琴一看连忙拿起抹布,想要擦一擦椅子,突然发现抹布也有些破旧,就换成自己洗脸的毛巾,专门拿出一张比较新的塑料椅,擦得干干净净,笑道:“杨丽啊,快坐。”
杨丽这才有些勉强坐下,将一个装衣服的手提袋放在地上,双手拿着自己崭新的包包,跟老旧的八仙桌拉开一小段距离。
“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杨丽心中嫌弃。
这一切被张继听到,他面色一僵,见奶奶还一脸高高兴兴的样子,只当不知道。
杨丽看着桌上还有一碗药,眉头一皱,用手指轻掩着鼻子。
李秀琴看到,连忙拿走自己的药碗。
张继知道她行动不便,赶紧把药壶往厨房里收。
这时,周俊拿着热水瓶跟铁茶盘走进厅堂,一边烫着茶具,一边笑道:“奶奶,你别忙活了,我自己来。”
“最近天气凉了啊,杨丽一直念叨着来看你,这不她还给你买了件衣服呢,挑了好久。”
周俊朝着杨丽使了使眼色,她这才用一根手指勾着手提袋,放在桌上,笑道:“奶奶,这是给你买的。”
“杨丽啊,你能来奶奶就很开心了,怎么能够让你破费啊。”李秀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没事,奶奶,你要是不收下,杨丽下次都不敢来了。”周俊拿起手提袋,放到李秀琴的手里,道:“赶紧放房间里去。”
“好,好啊!”李秀琴眼睛有些湿润,抱着手提袋,回到自己的房间。
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她走向一个抽屉。
见李秀琴回屋,周俊看向张继,指了指李秀琴,拍了拍胸脯,然后竖起大拇指。
张继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示意李秀琴最近身体还挺好。
周俊拿起一沓钞票,放在张继手里,用几个手势比划起来:“平时多给奶奶买点营养的,你自己身上也要攒点钱,以后好娶媳妇儿。”
张继接过钞票,揣进自己的兜里。
看到这幕,杨丽站起身来,脸色一寒,心中骂道:“一天天就知道往外面送钱,一个老不死的,一个二傻子,给他们钱能干嘛使的!”
张继僵在那里,很想把钱掏出来,还给周俊,这种情况哪怕他听不到心声,也知道对方不高兴了。
可这时李秀琴却已经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红包,见她起身,连忙道:“杨丽啊,快坐下,别生分。”
“奶奶,我们就不坐了,年底了,周俊任务多。”杨丽只想马上离开。
李秀琴一怔,顿了顿,笑道:“是啊,当了兵,就是公家的人,时间都不是自己的。”
“奶奶的一点心意,快过年了,祝你们早生贵子,生活平安顺。”李秀琴把红包放在杨丽手里。
杨丽笑了笑,接过单薄的红包,没有说话,心道:“就这点钱,可真能做买卖。”
张继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低下头不发声。
周俊没办法,只能起身,打圆场道:“奶奶,的确年底了,任务紧。”
他拍了拍张继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橘子,道:“没事给奶奶剥点橘子,化痰止咳。”
张继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奶奶,那我们走了。”周俊见杨丽已经走到门口了,只能离开。
张继扶着李秀琴,送他们到门口。
周俊一步三回头,道:“张继,带奶奶回去,门口风大。”
见周俊夫妇上了吉普车,奶奶神色有些黯然,叹了叹气道:“忙啊,还特意跑一趟来看我,真是麻烦他们了。”
张继扶着奶奶,回到客厅,坐在椅子上,把她刚没喝完的药端出来,还烫着,桌上的茶具刚烫好,连茶都没泡。
他笑嘻嘻给奶奶剥橘子,自己先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然后也掰了一瓣,放李秀琴嘴里。
“这橘子,还挺甜的,你也多吃点。”
“不过咱家这椅子是有点脏了。”李秀琴拿起自己的洗脸毛巾,低头不停在椅上擦着:“杨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习惯咱们这也正常。”
李秀琴说着说着,低着头眼泪就往下掉,都活了一把年纪,她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哪能感觉不出来?
张继把剩下的橘子一口闷进嘴里,收拾茶具,准备给奶奶去做饭,假装没看到她在哭。
吉普车里。
周俊语气有些不悦,道:“至于这么急吗?坐下来,喝几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你还有脸说我?跟财神爷似的,不停往外送钱,你当个破兵,能赚几个钱?过没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杨丽反唇相讥。
“要没奶奶,我都不一定能活着。”
“当年要不是我拉着张继去烤红薯,他也不会突然就变成聋哑人了。”
“开开心心陪一下奶奶聊聊天,吃顿饭很难吗?”周俊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自从两个人结婚后,感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杨丽也从来不愿意跟他回来,两年了,每次总是他一个人回来,他生怕奶奶乱想。
“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听了八百回了,你家的门我以后都不会进,别忘了,是谁让你参的军!你现在开的车,住的房是谁的。”杨丽言语刻薄,眼神流露着嘲讽之色。
“每次任务一结束,就往这破地方奔,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周俊双拳紧握,眼眶通红,道:“行,等下我就申请去守灵卫。”
“你可真是普通又自信呢,守灵卫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杨丽冷笑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爸的意思,让你当个兵,就是有个体面的工作,然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听我的话,不懂吗?”
周俊没有再多说,就算会死,他也要去守灵卫,不想活得如此憋屈。
他天赋异禀,是整个厦城军区的兵王,早有进入守灵外卫的资格。
只是听自己的岳父讲,守灵卫会面对邪霾之外的凶怪,普通人对前线一无所知。
强大凶怪能够一脚踏碎舰艇,徒手撕碎坦克,可正面硬接火箭弹。
守灵卫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也是整个厦城最强的兵种。
如果自己表现突出,甚至会被选入兵仙预备役,着重培养。
自己之所以一直没去,是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张继是聋哑人。
怕自己有个好歹,两位至亲生存会变得更困难。
周俊知道没有退路了,自己不闯荡出一片天地,等待着奶奶与张继只有受辱,鄙视。
家人之所以是家人,不管他们是好是坏。
他们都是自己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与其让家人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让自己为他们去杀出一片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