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但村落外绝不似地道里面般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没有万家灯火的照耀,也还有头顶上如同天幕眼睛的星星和月亮。
贾牛不像他弟弟贾马,他是能感灵的,并且修为还是九品,得到灵力浸润强化的身体,在夜里虽不说洞如观火,但好歹是看得清自己行走在哪里的。贾牛行走在离开村落的路上,越走越远。
贾牛脚下的这条路其实算不得是路,走的人多了才叫路,而这条野草间依稀的通道,除了贾牛就没有其他人走,因此通道两旁满是荆棘和杂草便不奇怪了。
无人走的路总是难走的,夜里湿气凝结的露珠已经挂满了贾牛的裤脚,可贾牛一点儿都不在意,因为他走过太多次了,早就熟悉了这条路,走在这条路上会有什么结果,他心里一清二楚,同时他身后的逼迫容不得他分心考虑其他,现在的他只能抓紧时间快点走。
路总有尽头的,贾牛的路太短,所以很快就来到了尽头。
贾牛放缓了步伐,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四周并无异常,这才安心向前。他的前边是一个稍稍冒起来的小凸起,只有几米高,连个小土包都算不上,算是饮度村附近为数不多的地形起伏了。
或许是离天更近,能够更快接触雨露和阳光的原因,小凸起上的植被要比周遭更为茂盛,杂草长得更高,还有几棵小树,树下还挂着些藤蔓贴地匍匐,一派欣欣向荣
的景象。
贾牛看惯了这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熟练地攀上坡地,来到半腰的一处藤蔓前,伸手拨开它们的阻挡,露出底下一人高的大洞来。
由于角度原因,星月的光辉只能在洞口徘徊,没法照亮里面的情景,使得这个大洞幽深得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随时可能把路过的人一口吞下,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甚至可以在洞口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小声呜咽。
贾牛没有被吓到,他对这儿熟悉得就像家一样,迈步就要进入洞中,偏偏在他刚踏进一只脚的时候,突然感应到什么,顿了一下,抬头看去。
破空的尖锐风啸声追着光芒而来,只见一道青色虹光从天而降,宛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直坠而来。
“砰!”贾牛体内的灵力刚有所反应,还未生出反抗之力,直接就被流光砸翻在地,身体就像一块从悬崖滚落的石头急速下坠,飞快地在坡地上翻滚而下,扫倒一片植物,甚至犁出一路烟尘来。
贾牛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到身体受到一股重击,随后自己就不受控制地翻滚,整个视野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楚,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如骨骼断裂般的疼痛一起从全身各处传来,说不得那些地方的骨骼已然断裂。
贾牛没有休息的机会,拐卖孩子的他不配!贾牛的身体才摊开停在坡底,李木一个闪身就来到贾牛的身旁,一脚踩在
贾牛的胸膛上,只听“咔嚓”的声响,贾牛“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你们去救人,他,我来处理。”李木的话语中没有愤怒,只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和冷酷,好似极寒之地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冷,且硬。
激烈情绪中的人不可怕,他们只是暂时失去理智,在最初的发泄后,理智总会回来,没有情绪的人才可怕,没有情绪意味着他们冷漠没有感情,而这种人什么都不在乎,他们做起事来没有底线。
同来的桐芜和筱花要比李木慢一步,听到李木的话语后点点头便转身进入洞中,去解救里面的孩子们和雫缇卡。
李木没有再去管两人的行动,面无表情地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向脚下这张满是淤青、血污、灰尘和青草汁的脸庞,真是让人生厌啊。
贾马同样看着李木这张遮蔽天空的脸,那双眼睛好像会发出光芒,它们此时没有前几日的温和、恼怒以及预料中的愤恨,只有直刺人心的锐利,看得贾牛瞳孔收缩,喉头上下滚动,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
“啪!”李木另一只脚踢在贾牛脸上,踢得贾牛头颅往旁边一偏,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水,“说话啊!这两天不是挺能说的吗?各种义正言辞和冷眼嘲讽。我以为你会更硬气一点,看到我会嘲笑一番呢,怎么害怕地闭上了嘴呢?”
贾牛艰难地扭过头来,咧嘴
一笑,刚从喉咙中蹿出半个嘲弄的“呵”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李木抬起压在贾牛身上的脚,一脚踢在他的身上,踢得贾牛在地上翻好几个滚儿才停下。
贾牛才仰面停下,李木又来到贾牛的身旁,再次踩在贾牛胸膛上,惹得贾牛含混地痛呼一声,耳鼻口不断地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
李木把贾牛的身体当作垫脚石,踩着它缓缓蹲下,那张没有任何变化的脸慢慢靠近贾牛的眼睛,“我让你说话,没让你开口嘲讽,你搞错重点了。”
疼,贾牛感到全身都疼,而被踢的两处是所有疼痛中最清晰地两处,受到重击的骨头到底碎成了几块儿,贾牛不知道,贾牛只能疯狂地喘息,尽可能多地摄入冰冷空气,压制疼痛,可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伤口,加剧疼痛。
不能再惹他了,那两脚已经清楚明白地表明了李木的态度,任何不配合只会招致更大的痛苦,而贾牛的全身经络早已被李木的灵力占据,贾牛行动完全在李木的控制之中,贾牛连丝毫的反抗权力都没有。
“能……”在李木的逼视下,贾牛再不敢意图出言嘲讽,受不了如此压迫,躲避似的偏过头去,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谁是买家?你是不是蛇头帮的?你的上级是谁?都还有谁牵扯在其中?”李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与一个陌生人寒暄天气一样,但谁都不会怀疑李木
心中的杀意。
贾牛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李木,“你换一个问题吧。”
李木笑了,咧开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很平和,是那种春风和煦般的微笑。
“看来我并没有说明白。”李木挪动脚步,一脚踩在贾牛的手掌上,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音中,贾牛的指骨、皮肤、肌肉、神经、血液、指甲全都在重压下混在了一起,那只立体的手掌被碾压成薄薄的一层。
“啊!!!”那是撕心裂肺的痛呼,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痛苦的哀嚎声挑战着声带的极限,眼泪鼻涕在生理作用下一起涌了出来。
“这是何等的痛苦啊,这是多么的可怜啊。”丝毫怜悯的李木看着一切没有,面带微笑,在心中默默想着。
李木伸出手拍了拍贾牛的脸,“你知道饮度村里的周大吗?一个傻乎乎的孩子,一个孝顺的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就和每一个六岁儿童一样,就和曾经的我们一样,就和我们身边的某个孩子一样。
“周大期盼着启窍仪式,他期盼着能够改变命运,自己的,还有家人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他在谈论未来时,眼中闪烁的亮光。周大就在你拐骗的孩子里面,你知道你拐骗的孩子里有多少个周大吗?
“你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吗?你利用他们对美好明天的期盼,把他们推进火坑里,推进厄难的深渊里,推进无光永暗的命运里
,你知道因你,他们要受多少鞭笞,多少压迫,多少奴役,多少绝望吗?你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多少家庭被你亲手毁灭吗?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你,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到底贩卖过多少孩子了吧?做下这些的你,不会以为还能在我手中活下去吧?”
李木是微笑着说出这一切的,这证明了那句话,人在极度愤怒下,是会笑的,“听话,乖乖把我问题的答案都说出来,你少受些苦,我省些时间,对大家都好。”
“我知道周大,他过得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弟弟!我就是想要钱,有什么错?”贾牛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痛处,突然冲着李木愤怒地大喊大叫,像是争辩,又像是说服自己。
“现在有关系了,因为我是你的报应,他来了。”李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将肺里空气吐出,慢慢地站起身来,目光移向贾牛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掌,口中说着:“手掌。”
随即李木的右脚落下,踩落在贾马的手掌上,重复着另一只手掌的命运,“啊!!!!!!”毫不意外的,一声比刚才更加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声音已然有些变形。
李木听在耳里,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手指一点,封住了贾牛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来,这倒不是李木听得心烦,只是他怕贾牛的喉咙被喊破了,毕竟李木还需要贾牛有一条完整的声带说话。
踩平了
贾牛的最后一只手掌后,李木没有停下,嘴里依旧念叨着:“手腕,小臂,大臂,”好像是在点名单上的名字一样。
随着话语落下,像是高空走钢丝一般,李木一步一步沿着贾牛的手臂向上,古怪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张扁平的长条物紧贴在地上,暗红的血液化作涓涓细流向低洼处流淌,“肩膀……肩膀不行,一脚下去,贾牛应该顶不住,就先到这里吧。”
李木再次蹲在贾牛的旁边,解开喉咙上的封印,平静地问道:“谁是买家?你是不是蛇头帮的?你的上级是谁?都还有谁牵扯在其中?你还有两条双腿和一条手臂留给你考虑是否要回答,哦,还有你的生殖器,反正我只要你还活着就行,你知道自己在我面前你没有自杀的能力吧?”
贾牛紧紧闭着嘴,为了让自己不说话,用力地咬着下嘴唇,由于疼痛用力过猛,几乎都要把嘴唇给咬下来了,贾牛更是因为痛楚痛哭流涕,喉咙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声。这是拒绝回答了。
“唉……真是麻烦。”李木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再次点名:“脚趾,脚掌,脚腕,小腿,膝盖,大腿。”完成了工作,李木回到贾牛旁边,向他体内灌输一股灵力,以唤醒他因疼痛而晕厥过去的精神。
“谁是买家?你是不是蛇头帮的?你的上级是谁?都还有谁牵扯在其中?”还是那些问题,李木耐心地再问了
一遍,贾牛却是双眼失神地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李木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答案换你弟弟平安,我是浪子,四品修为,你知道我能做到。”
贾牛笑了,露出满嘴的殷红,牙齿上和口腔里满是不知源自哪里的血液“浪子又如何?四品又如何?你连我都奈何不了,还说什么保护我弟弟,真是笑话,咳咳……”贾牛因为疼痛而说话有气无力的,说到最后好像真的想起什么笑话,本想笑两声,却被呼吸道里的血液给呛住了。
李木没有因贾牛的话而恼怒,反倒是心底有些欣喜,知道了贾牛心头的顾忌,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只要让他相信他弟弟贾马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就能让他配合。
李木不在乎什么好人、坏人的,他只想让事情成为它该成为的样子,而现在,事情应该是:孩子们的成长不该受到任何威胁。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李木不在乎荣辱得失,也不吝于任何血腥手段,现在,该是拿贾马说事的时候了。
可不等李木接下来有什么动作,躺在地上的贾牛忽然不正常地浑身颤抖,并且抖动幅度越来越剧烈,看起来像是全身肌肉痉挛,贾牛早就因为疼痛而颤抖,但这个,绝不是因为疼痛。此外,贾牛伤口流出来的鲜血颜色变了,变得格外暗沉,近乎是黑色,正常情况不该是这种颜色的鲜血。
“现在,我的弟弟安全
了。”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异常,本该最害怕的贾牛反而是表现出一种放心的安然,竟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木哪还看不出事情不妙,一手托着贾牛的后背,给他源源不断地灌注灵力续命,同时稍微用力把他扶起来坐着,另一只手一拳重重打在贾牛的腹部,由于受到外力冲击,贾牛“哇”的一声呕吐起来,那架势是把胃里的胃液都给吐个干净,所有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嘿嘿,晚了,你没看到我已经毒发了吗?我说了,你连我都奈何不了。”贾牛在死前最后一刻展现出了意外的勇气和从容。
李木最后还是慌了,恼火地一把把贾牛推到地上,举拳就要打,可最后还是愤愤地放下,“你就这么想死?”
在审讯过程中,李木一直监控着贾牛的一举一动,他根本没有机会服毒,毒药只可能是在之前吃下的,应该是在贾牛看到李木第一眼时,当时李木以为贾牛恐惧地吞咽口水,实际上应该是把藏在嘴里的毒药吞下!看到李木时,贾牛就决心要死了。
“我才不想死,但我那愚蠢的弟弟想当一个好人,那我就只能死了。”贾牛躺在地上嗤笑道,不知笑的是自己还是他弟弟贾马。
“他成不了好人,因为我会去逼问他孩子们的事,事情结束后,贾马不死也残废。”李木冷冰冰地说着令人胆寒的话,等着贾牛的求饶。
闻言,贾牛艰难地转过
头来看着李木,眼里满是浓浓的嘲讽,“不,你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就在说话的这段时间,贾牛的情况迅速恶化,全身肌肉都变得僵硬,伤口流出的,已经完全是黑色的粘稠液体,一点也看不出血液的影子,贾牛的瞳孔也不受控制地扩大。贾牛要死了,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在最后一瞬,贾牛看到了从洞口走出来的雫缇卡,不自觉地小声喃喃道:“早知道能感灵的女人不是累赘,当年我就不会抛下你了,贾马也不会怨恨我这么多年,那样……”贾牛终究是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远处幽深的地底通道,投来了一束没有目标的目光,仿佛是为这个唯一的亲人送葬。
李木盯着贾牛的尸体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朝上面吐口唾沫。
贾牛是个疼爱自己弟弟的人,为了他弟弟贾马,他付出了所有,但他罪孽深重,即便他为了对弟弟的爱付出生命,李木也不会因此改变态度,因为周大同样深爱着他的父母,周大的父母深爱着周大,他们同样渴望着金钱来改变生活,但他们却恪守着善良,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人,要是就因为贾牛超乎寻常的亲情就无视他的罪孽的话,那将是对太多人的侮辱!
不过李木愿意为了贾马,不对贾牛的尸体进行侮辱泄愤。
孩子们找到了,可这就意味着事情结束了吗?李木低头沉
思着,做着下一步的打算。
就在这时,李木看到地面上的小石子突然跳起,随即便开始有节奏地跳动,不仅如此,小石子的跳动幅度越发地大了起来,好像要竭力蹦到天上去。
“咚!咚!咚……”李木猛地扭头看去,只听远方有节律的声响传来,如同隆隆而来的闷雷一般,既像天边擂响的战鼓,又像大地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强过一声,一声比一声近,仅仅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便已然闯进众人的视线内。
那是一抹比黑夜还要浓重而深邃的黑,向着众人所在的地方平推过来,而在这无光的黑色中,又有一道道凌厉的冷色泛着寒光,就像最深的黑夜里,河面上泛着的粼粼波光——那是刀光。
李木终于看清了来者,李木曾经见过类似的景象,那是在空净庄外,大刀黄蝜带来的他的灵甲军队伍,而这,显然是另一支灵甲军,一支三十人,实力堪比四品的灵甲军,携尘带势,一人即一军,驾着千军万马的威压而来,扫灭一切敌。
除了灵甲军外,队伍前方还有三个身影,其中一人极为富态,圆滚滚的好似一个肉球,一人瘦高身形,骨节突出,颇有高风亮节之态,若是有常年在江湖经商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两人身份,正是“共同商号”的两位老板——“名枷”“利索”。
李木不认识这两人,却对第三人很熟悉,看他只剩发茬的短发和
中年人的面容,只需一眼就能认出,他正是从李木手中逃出去的那个神秘黑衣人,几个小时的时间后,他竟然带着灵甲军又杀回来了。
李木看到了中年人,中年人也看到了李木,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冲着李木他们来的,远远地就高喊道:“浪子!灵甲军与名枷利索已到!速速放开孩子们,束手就擒,莫要自误!”
听着喊声,李木心下便了然了。
神秘黑衣人是朝廷的人手无疑,而他之所以与“流云派”相关,不断在饮度村打听有关情况,应该是因为他就是朝廷派出来专门调查拐卖案的,正巧查到了饮度村这边。
现在想来,之前贾牛刻意把李木误导到他身上,且对方看到自己一伙人就逃,很可能是他掌握了一些线索,知道贾牛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顺着贾牛调查来到这里的,贾牛对此同样有所察觉。
所以,当时黑衣人逃跑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看到了贾牛,以为行动暴露遭到灭口。而四品李木的加入让黑衣人误判了事情的严重性,从李木那儿逃脱之后,立刻请出灵甲军,快马加鞭前来拯救孩子们。
朝廷的人比李木更擅长处理这些事是一定的,有了这些专业人士的介入,孩子们之后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李木不必再忧心接下来该怎么了。按理来说,李木该因此感到开心才对,这似乎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但他却升起了一丝
莫名的厌烦。
算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