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听了几人的对话,不由一愣:自己先前不明白,船队为什么要那么大规模出海,现在看来,在这里招募二千多水手,海上近两年时间,不仅维持了生计,还能挣得饷银,倒还不错,自己先前却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酒过三巡,郑和问道:“王将军,你明天可有什么安排?”王厚放下筷子,答道:“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几天,就盼着郑总兵来呢,已经准备妥当,没有其它安排了。”郑和拱了拱手,似是开着玩笑:“让王将军久等了,恕罪恕罪,船队补给明天结束,后天一早便可出发……明天我准备去显应宫拜祭天妃。”
柳晗烟打小在海边长大,没少拜过海神娘娘,在天津卫时,听那个演俳优的瘦高个子说过海神娘娘被封为天妃的故事,才知道她与自己的娘亲一样姓林,所以印象非常深刻,不禁好奇地问道:“天妃,是不是海神娘娘啊?”
郑和看了柳晗烟一眼,问道:“听柳长老的口音是山东人,与太阳教是什么关系?”柳晗烟如实答了,郑和笑道:“那柳长老也是在海边长大了,应当听过天妃的故事吧?”
柳晗烟清了清嗓子,将上次听来的海神娘娘救船队的故事说了。郑和道:“柳长老说得没错,自宋雍熙四年天妃升天后,五百年来,因为她经常乘风驾云,翱翔于海上,在惊涛骇浪中救过许多渔舟商船,是渔民、船工和商旅共同信奉的神祇,民间称为‘海神娘娘’、‘妈祖’。洪武五年,太祖皇帝封为‘昭孝纯正孚济感应圣妃’,永乐七年,当今圣上封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前五次下西洋平安往返,正是蒙天妃的保佑。”
众人凝听郑和说完,金敏慧粗声赞道:“柳长老刚才的故事讲得真好,俺跟你哈杯酒。”柳晗烟知道她又在取笑自己的山东话,狠狠瞪了她一眼,看向王厚:“书……帮主,明天我也想去拜祭海神娘娘。”王厚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郑和道:“所有出海的人员,都会在船上供奉天妃像,时时拜祭。刚才我问王将军明天如何安排,就是想邀请你们一起去显应宫,如何?”
王厚见烟儿四人兴致都很高,知道她们在天津卫时,对海神娘娘有着特殊的好感,便点头答应。谈话间,众人已经酒足饭饱,王厚起身准备告辞,又听郑和道:“王将军,我准备回船上,正好与你同行一程。”
几位大人将王厚、郑和一行人送出大门,门外站着一队官兵,王厚与郑和并肩而行,柳晗烟、周清竹、李智贤、金敏慧拉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四人的身后则是那些官兵。
此时不过戌时三刻,时间还早,街道上灯火辉煌,两旁摆着很多的烧烤摊点,油烟中充斥着海鲜的香味,露天餐桌三五成群地坐着很多人,吆喝声、划拳猜令声此起彼伏。明月悬在空中,皎洁的月色笼罩着这片繁华。
柳晗烟兴犹未尽,买了几十串已经烤好的鱿鱼,也不管走在前面的王厚,只递给身旁的三人,四个女子一边走,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鱿鱼。
看到眼前景象,郑和问道:“王将军,不知你现在有何感想?”王厚不知他问的含义,含糊答道:“我们是二月初七来的,当时人也很多,客栈拥挤,我还遇到因为住宿而争吵的,但还是没有今天这么多人,可能是总兵船队的到来,使得这儿更加热闹。”
郑和笑道:“以前几次,因为时间充足,船队在这儿都会驻留一个月,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次圣上要我送十六国使臣回国,为了赶东北季风,时间仓促,只能在此停留三日。”
听了此话,王厚想起在名册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除了昨晚碰到的古里王子弗罗兹、阿丹国公主乔琳,还有占城王族阇魁勇,忽鲁谟斯世子贾米,暹罗拳师泰桑。这些人在武林大会第二轮都进入前九,与自己、自平大哥、道枫分在三个组,原来船队是要送他们回国……可是又有些不对。
郑和见王厚低头不语,问道:“王将军,在想什么?”王厚清醒过来,答道:“郑总兵,我刚才在想,如果只是送十六国使臣回国,包括去海外贸易,也用不上那么多马船,而且还有很多战船……”
郑和步伐滞了一下,随即又缓步向前,却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这条街道的尽头,左拐是一条小河,游人稀少。两人信步走过木桥,郑和问道:“王将军今年多大了?”“在下是建文元年出生,已经二十四岁。”
“王将军如此年轻,就有一身武艺,可敬可佩,”郑和叹了一声,又问道,“王将军可知十五年前,圣上出兵安南的故事?”见王厚摇头,便娓娓道来。
安南(今越南大部)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属地,五代战乱时独立成国,元末,天下大乱,安南趁机从中国版图脱离,并数次侵扰明朝边境。朱元璋因为天下才定、战事方息,不愿再起干戈,安南国由此处于半独立状态。
“靖难之役”期间,安南国发生内乱,国相掌控政权,自立为皇帝,改名胡一元,与他的儿子胡汉苍共同把持朝政。永乐二年,安南前国王陈天平来南京向朱棣哭诉,希望明朝能帮着他出兵复国,朱棣此时的精力主要放在北方,无暇它顾,却最终被陈天平所打动,决定先礼后兵,遣使向胡汉苍问罪。
永乐三年,胡汉苍满口答应归还政权,这反倒令朱棣感动不已,专门颁诏,封胡汉苍为顺化郡公。永乐四年,朱棣派人送前国王回国,不料陈天平刚到安南境内,便被胡汉苍的军队当场砍杀。
朱棣得知此事后,非常震怒,觉得自己受了愚弄,当即出兵安南,战争打了将近一年,擒获胡一元、胡汉苍父子,可谓大获全胜。只是安南国由此内乱不断蔓延,加之朱棣又想趁机将安南重新纳入中国版图,其后数年间,双方战事不断,互有胜负。
听到这里,王厚明白过来:“郑总兵,我有些明白了,圣上派你下西洋,也正是为了震慑安南,让他们不敢侵犯疆土。”
郑和不置可否,却又问道:“王将军,可知道圣上北伐亲征之事?……元朝灭亡后,北方的蒙古瓦解为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战争不断,以鞑靼最为强盛。永乐七年,圣上遣使前往鞑靼修好,不料使臣竟然被杀,圣上忍无可忍之下,决定派兵北伐。”
说到这里,郑和忽然轻声道:“王将军,依我的猜测,可能不需要多久,圣上便要挥师北伐。”王厚一凛,问道:“郑总兵何以见得?”“圣上第一次亲征是八年二月,我那时第三次下西洋,正在海上;第二次亲征是十二年三月,我那时第四次下西洋,也在海上。”
顿了顿,郑和续道:“圣上第二次亲征打败瓦剌后,鞑靼部在阿鲁台的率领下,落井下石,重挫瓦剌,使得自身的势力日渐强盛,阿鲁台以‘大元太师’自封,日益张狂,不仅蔑视和拘留使节、背叛朝廷,还经常出没塞下,烧杀劫掠……这次,圣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判断他即将第三次亲征。”
王厚豁然开朗,赞道:“原来如此!蒙古势力一直侵扰、破坏北疆,给朝廷带来最大的不安宁,所以,皇上准备第三次亲征,可又担心南方的安稳,便派郑总兵带船队下西洋,既是贸易,更主要的是结交番邦、震慑安南,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此看来,船队规模之大很好理解。”
郑和哈哈笑道:“王将军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圣上曾对我说过,他亲征漠北,用去大半个国库,死伤无数生灵,而我仅两百多条船,便结交了四十个番邦友邻,实是功德无量……其实,这哪里是我的功劳,全是圣上英明啊!”
两人继续往前走,郑和扭头问道:“先前将军所问,为什么送十六国使臣回国,如此劳师动众,弄出这么大的声势?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朝中许多大臣都不时指责,认为下西洋是劳民伤财之举,现在王将军可明白了?”
王厚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在日照航海大赛之后,他答应柳晗烟出海,只是觉得好玩,当然还有“征帆江湖,弘扬道义”的初衷,直至看到船队规模如此之大,加上老道姑的责骂,使他产生了怀疑与动摇。此时听了郑和一番话,王厚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郑和爽朗大笑:“王将军,我打十岁起便追随圣上,知道他一生跌宕起伏,雄才大略,圣上的安排除了以上这些考虑,还能威慑倭寇,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这些,又岂是那些大臣所能看懂?……此外,船队还有别的任务,只是现在还不好说,到时,再与将军详谈吧。”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水手客栈”的门口,郑和与王厚告辞,并约好明天上午过来,一起去拜祭天妃。
王厚五人进了客栈,百合仙子正在房间,柳晗烟的手里还有好几串鱿鱼,递过两串给她:“仙子,你一天到哪儿去了?也不说一声,这是我带给你的,听说吃了就能生个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