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巧立名目
随着流民的陆续涌入,获泽城的治安开始逐渐混乱。起初只是几个想找活干的人四处打探,而后竞争愈发激烈,本来还按正常人给工钱,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有人只要管饭就肯干了。
整个获泽郡加上几个外面的乡村也不过一万多户人家,虽说不至于膏腴满地,也过得有滋有味。然而流民成百上千地到来,大家终于开始反感和警惕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家伙。
“可怜可怜我吧,我一路从河内到这里,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望着铺子门口陆陆续续过来乞讨的民众,吉日于心不忍,只要锅里的馒头够自己把本钱赚回来,剩下的几乎有人要就给出去。
一来二去,获泽城的流民也知道了这个小小的馒头铺子要比那些大茶馆大酒楼更容易要到吃食,来铺子的人自然越来越多。直到有几个流民几乎赖在铺子边上不走了,吉日终于忍无可忍。
“我知道你们是流民,遭了大水不容易,但没有可着一个铺子要吃食的道理吧!你们有手有脚,总要比那些妇孺身强力壮,获泽郡找不到活路,为什么不往长平、上党走一走?”
这一番话劝走了几个脸皮还没那么厚的家伙,但还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吉日望着他,冷冷道:“我方才那番话难道没有说你么?为何旁人都走了,你却还赖在这里?”
那人身体精瘦,皮肤如铜铸一般,开口说道:“我倒是去哪儿都行,只是你这人实在不错,旁人给的是吃剩的半块冷烙饼,在你这里倒能吃到热腾腾的囫囵馒头,不吃你家吃谁家?”
吉日一听这话都气笑了,说道:“我人好就该顿顿让你白吃馒头吗,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挠挠头,说道:“倒也是这么个理,你人好,我不该白吃你的,但凡我身上还有一文钱,那钱只会到你的铺子里来。”
吉日叹了口气,说道:“行了,不用恭维我,便宜话人人都会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起身来,抱拳拱手,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是平阳郡的王小虎!”
吉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王小虎却有几分恼怒,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不是有个仇人叫李狗蛋?”
王小虎纳闷道:“没有啊,我虽然练了一身铜皮铁骨,但很少与人起争端,非要算仇家的话,只有一个叫李獒的。”
吉日点点头,觉得更加合理了,小虎对上大獒,不挨欺负才怪。他说道:“莫要怪我一时失态,只是我听说书的人讲过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方才笑出了声。”
王小虎嘿嘿一笑,说道:“虎落平阳也是虎,狗仗人势真是狗!”
吉日闻言,觉得这王小虎倒是一个妙人,便开口问道:“既然你有几分能耐,而今落在了我们获泽,我自然不愿意做那狗事儿。不若到我店里帮衬一二,管你吃个饭总还是没问题的。”
王小虎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厚着脸皮还得了份安稳的差事。他正要谢过吉日,耳边又听到了下文。
“只是我这一时半会儿还不需要帮手,既然你自诩为虎,就该凭自己的本事吃到饭。这样吧,只要你十天不来我这铺子讨食吃,灾情何时结束,我便管你到何时。”
王小虎咬了咬牙,说道:“好男儿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十天就十天,我若是撑不过来,自然也不用来见你,若是撑得过去,可别做那等出尔反尔之人!”
话说完,也不等吉日应声,便自顾自地离开了。一旁的刘喜在吉日喝止流民的时候就出来瞧了,见吉日与那王小虎立下赌约,才跑过来说道:“老弟啊,你这好端端打什么赌啊!你这馒头铺子要被吃垮了知道嘛!”
“刘掌柜,你这是哪里话,这样精瘦的人,一顿撑死吃四个馒头,一天两顿也才八个,在你眼里,我这铺子这么不禁吃?”
刘喜苦笑道:“到底还是见识短,你光看那人精瘦,可知道那一身的铜皮是多大能耐才练出来的?”
“太阳晒的呗,给我几天时间我也能晒出来。”
刘喜说道:“你光看见了颜色,没看见他那身腱子肉。我们六必居运送贵重东西的时候,会请镖师一路保镖,镖师里面有像他这样的,我只见过两个,而且一趟镖就要五十两银子!”
吉日不甚在意,问道:“那你请了吗?”
刘喜心疼地说道:“那趟货说是贵重,可拢共也才六百两银子的东西,这样的镖师没有二千两的货,谁犯得上去请他们呐?”
吉日长长的“噢”了一声,问道:“那按你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人,一顿几个馒头?”
刘喜说道:“少说一顿也要二十个馒头!”
“掌柜的,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一顿二十个馒头,他那是人肚子,还是乾坤袖?你亲眼得见那镖师吃了二十个馒头分量的东西?”
刘喜想了想,说道:“那倒没有,我是这么估计的。”
吉日忍不住打趣道:“我看春来茶馆不该请周先生去说关云长,倒该请你去说。”
“老弟,你这是何意?”
吉日笑道:“请你去说关云长,就不是曹操说降他,而是他生擒曹操了!”
刘喜有些气急,喊道:“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揶揄我,我看到时候啊,这王小虎吃得有多高兴,你就哭得有多难看!”
“吃呗,答应人家了,哪怕一顿吃五十个馒头,那我也受着。”吉日仍旧不当回事,说完便回到铺子里继续忙活。
相比获泽城里的流民纷扰,城外的乡村就更不容易了,至少朱天启的院子外面就有不下十个人想求他收留,搞得他连活儿都做不下去。
“走走走,我又不是高门大户,管不了你们这许多张嘴,再多事可别怪我无情了!”
见众人还是不肯离去,朱天启狠下心肠,拿起一根木棒就往门外抡,一连抡了十几下,方才让流民知道这户人家不是好惹的,不得已纷纷离去。
朱天启把木棒背在身后,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才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又搞出这么大烂摊子……”
“县太爷有令,因山阳郡水患,获泽城内流民甚多。流民孤苦,不可不理,流民纷乱,不可不治。即日起,加征粮税,集获泽之力,同山阳郡共克时艰,有多缴者,次年粮税依本次数额之上再减两成。有少缴者,着兵丁催办,不可贻误大局。”
布告张贴,很快风闻获泽郡,街上的流民纷纷赞叹获泽县令真是天降甘霖,解百姓燃眉之急。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张布告完全是往他们嘴里塞黄连,不让说话不让咽,就是嚼。
吉日得知消息后,首先是备下足额的粮食等着官服上门收税,其次便开始担忧这张布告带来的后患。毫无疑问,白纸黑字写下的内容无可指摘,对多缴纳粮税的人也有补助,但问题是这笔粮款到最后能不能真的运作起来。
陈府之中,陈庭靖知道了消息以后,对管家陈年说道:“去给官府送上两石粮食,这流民确实有点太多了,甘霖一边要忙着追查寿锦案,一边还要收拾这个摊子,委实有些不易啊。”
陈年问道:“老爷,上次阿日过来说要做一做善举,这时候开个粥棚,每日舍出去一点粥,不是正好吗?”
陈庭靖说道:“等甘霖有了动作再说吧,官府都不动,我们先要去开粥棚,这不合适。”
陈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按陈庭靖的吩咐将粮食送去官府。有了陈府做表率,获泽城内颇有家资的人家纷纷主动往官府送粮食,一路上招惹了不少流民跟随。
“县太爷的告示是真的,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快去官府,咱们有吃的啦!”
一声声的呼喊下来,官府门口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全都破衣烂衫,又面黄肌瘦,眼巴巴地瞧着粮食一石又一石地运到官府里面,却没人敢上去抢一粒粮。
待到官府门前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甘霖方才从府中出来,清了清嗓子,喊道:“乡亲们,你们受委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虽然没了产业,却也是我大晋朝的子民,甘某已经在筹措赈济之事,请大家稍安勿躁,再忍耐些时日!”
有那心急的流民问道:“县太爷,是要等多久啊?”
甘霖说完话本打算回府,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微微一怔,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又微笑道:“大家莫要慌,该有的吃食大家都会有,只是不要再耽误本县办理公务了,时间拖得久一分,大家吃到饭也会慢一分嘛!”
不再等待众人询问,甘霖便抽身回到府衙,看着一旁的师爷,说道:“孙衡,门口可挤满了人,全都等着这口救济粮呢,我话可已经撂出去了,到时候可别让这帮刁民砸了府衙,那人可就丢大了!”
孙衡阴恻恻地笑道:“老爷,放心吧,库房里的粮钱我都点过了,咱们把寿锦办了还能再撑一个月,只要运动得好,那时节早就不知去哪里做知府了,这里的摊子自然有人打扫。”
甘霖想到升官在即,笑逐颜开,说道:“但愿如此啊,老爷我若高升有望,少不了把你带着一同上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