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乐博士！我们是受您丈夫和女儿的委托前来营救您的，请不要再跑了！」

　　舒云归追着那道匆匆闪过的人影进入五楼人类电子意识存放中心，偌大的空间内密密麻麻竖满了透明的电子芯片管道，无数如幽灵一般的淡蓝色光点在这些透明管道中游动。

　　一听见声响，那些光点先是哗然一散，然后又如同看热闹一般全部聚集起来，挤在同一根纤细的管道中贴在玻璃壁上如一个个小眼睛似的盯着舒云归看。

　　被大量忽闪的光点迷了眼，舒云归的脚步停了下来，转瞬之间韩乐博士的身影就消失在层叠的芯片管道后面，整个人类电子意识存放中心陷入一片静寂。

　　那些光点似乎只能感受到震动，所以当舒云归的脚步停下之后，它们便又朝四面八方散开了，一个个孤独地在透明的液体中飘荡着。

　　舒云归放眼看去，整个人类电子意识存放中心里少说有数十万这样的光点，虽然每一个光点只能发出非常微弱的光芒，但如此大量聚集在一起，还是照得整个第五层亮若白昼。

　　他伸出手去，指尖在玻璃管道上敲了敲，游荡在附近的光点很快就聚拢过来，围绕着他的指尖上下飘动，舒云归的指尖划向哪里，它们就跟向哪里，如同一堆异性相吸的磁铁一样追逐着舒云归的手指。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数据库的主意。」

　　身后响起冰冷的女声，一根冰凉的金属物体抵住了后脑，舒云归知道那是韩乐博士正拿着枪对着自己，因为在韩乐博士偷偷接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想让韩乐博士主动开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电子意识数据库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舒云归一动，后脑的枪口又重重往前抵了一下，韩乐博士的面容倒映在玻璃管道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知性的长发女人，虽然现在形容枯槁，但舒云归在舒心的记忆中曾经见过她清雅温婉的模样，那的确是一张能领阿克将军那种铁血男人心动的脸。.

　　「别动！」

　　韩乐博士沉声警告：「我不想杀人，但如果你们坚持不肯离去的话，那也可以试试是谁的枪更快。」

　　「不敢不敢，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会想跟将军夫人比枪法呢？」

　　舒云归笑着举起双手，慢慢回过身，任由枪口抵住自己的眉心，问道：「不过您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是来救您的呢？」

　　「这三年中有过无数人打着这个幌子来诓骗我们，你们来得太迟了，这个理由早就已经被用烂了。」

　　见韩乐博士不为所动，舒云归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我就该找阿克将军要点信物之类的东西，现在通讯也连不上，好像确实没有人能为我们作证了。」

　　在韩乐博士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微微弯曲，既然说不通，他就打算用武力直接先把人绑回去再慢慢解释，但异变能力还没发动，门口忽然传来唐越的声音。

　　「我能作证！我能作证！」

　　他抱着电脑站在门口，而程思空则低着头抱着胳膊倚靠在他后面的墙壁上，唐越打开自己碎了一半的可怜电脑，另一半顽强的屏幕正在播放舒心的教学视频。

　　虽然画面有一半是黑的，舒心的脸只露出了一点，但作为母亲，韩乐博士还是立刻认出了女儿，就当她被电脑画面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舒云归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枪，在掌心抛了抛，笑道：「博士，枪里没有子弹，就不要再举着累手了。」

　　韩乐博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拔腿欲跑，却被骤然改写坐标出现在她身后的程思空挡住了去路。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真的

　　是受阿克将军和您女儿梅菲的委托来救人的，请不要再怀疑我们的目的了，如果我们意图不轨的话，您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舒云归连连摆手，指着唐越手中的电脑屏幕解释道：「您女儿梅菲在三年前逃离蝴蝶星云之后一直生活在我们星域中，但她很思念您，如今已经冒险回到了蝴蝶星云，您不想再见见女儿吗？」

　　对付一个母亲，孩子永远是最有力的武器，果不其然听见梅菲的名字，韩乐博士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了下来，没一会魏泽语带着那个女研究员来到人类电子意识存放中心门口，朝韩乐博士点点头。

　　「他们应该不是坏人，博士。」

　　因为长期缺少食物，韩乐博士的身体已经十分消瘦了，脸颊凹陷进去，嘴唇干裂，只见她咬着干裂的下唇思忖良久，才终于决定给舒云归他们一次机会。

　　「你说你们是来救我们的，怎么救？缪斯控制了蝴蝶星云所有的网络，你们有办法将这些人类意识数据避开缪斯网络传输出去吗？」

　　众人纷纷看向身侧的巨量玻璃管道，舒云归问：「不能用移动传输工具带走吗？」

　　韩乐博士摇头道：「如果能那样做的话，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苦守三年了。」

　　她踱步来到玻璃管道旁边，里面那些光点听见脚步声，如一个个漂浮的荧光小水母一般凑了上来。

　　「这里每一个光点就是一个人类电子意识，因为仿生人躯体定制需要较长的时间，但提取意识只要三分钟，所以这些来不及移植进仿生躯体中的人类意识会暂存在这里，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赶回来暂停了意识移植，也就切断了缪斯仿生人兵团的兵力补充。」

　　她叹了一口气，道：「不过缪斯已经拥有数量庞大的仿生人军团了，以阿克的兵力不足以与它一战，而我们守住这座数据库，就是为了当外面人类被逼至末路穷途的时候，还能为人类文明守住最后的火种。」

　　「可惜这座数据库里的资料数量太庞大了，你们肉眼可见的这些小光点，实际在微观世界里都是由大量代码组成的、包裹着生物电的数据团，它们承载着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记忆，没有任何移动存储工具能装得下这么多数据，只有依靠网络传输……」

　　韩乐博士绝望道：「可是缪斯无处不在，它把控着所有的网路出口，无论我们采用多么隐蔽的线路，这些数据都会被它拦截，除非……除非我们能避开它的监控建立一条全新的网络，但蝴蝶星云所有的网络基站都被占据了，建立新基站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将这三名研究员困在这栋大楼里整整三年，他们想过一切办法，甚至击退过无数次仿生人军团的袭击和私人佣兵的盗窃行为，但就是因为迟迟解决不了数据传输的问题，以至于他们只能继续坚守，如果舒云归他们不来，那这样的坚守或许还会持续很久。

　　「这些电子意识……真的如此重要吗？」

　　一直没说话的简方荣盯着玻璃管中密集的光点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很重要，即使在有些人眼中他们一文不值，但我和我的同伴们坚信它们很重要。」

　　韩乐博士无比坚定，即使为了这堆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数据她已经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了整整三年，但这些苦难依然没能动摇她心中的信念，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目光依然如炬。

　　「这里面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意识，是没有被缪斯侵略控制的人类意识，他们可以在任何仿生系统中重生，重新成为人类种族繁衍的基石，也可以在某些情况下成为人类最后对战人工智能的武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它们的。」

　　生活在霍普星云的舒云归他们或许对人类电子意识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

　　对于仿生人数量高达总人口80%的蝴蝶星云来说，人类电子意识就等同于活人，韩乐博士她们守着这个数据库，就像守着数十万活生生的同胞一样。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不用蝴蝶星云的网络呢？」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唐越弱弱举手，换来了众人的侧目。

　　「不用蝴蝶星云的网络？」魏泽语疑惑道：「那要怎么传输数据？」

　　唐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宝贝电脑，虽然它已经被摧残地不成样子了。

　　「我的电脑经过特殊改装，里面安装了联合政府的微缩移动基站，可以将这些数据远程传输到塔克星去，由‘引路人的技术部门进行接收，我们两个星域只相隔六光年，信号传输速度是不会衰减的。」

　　听他说完自己的想法，韩乐博士的脸色咻然就变了，愠怒道：「你们想把我们蝴蝶星云的人类电子意识数据弄到自己的星域中去？！还说你们不是强盗？！」

　　「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不是吗？」

　　程思空骤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道：「缪斯已经占领了蝴蝶星云二十八颗星球的控制权，你的丈夫阿克将军的势力已经被逼到了星云边缘，他没有办法回到阿尔法星为你单独建立一个网络基站，如果这些数据传输不出去的话，你们就只能一辈子待在这栋楼里，直到老死。」

　　只听他毫不客气道：「可惜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但人工智能的运行年限却远比人类存在的时间要久，缪斯可以什么都不做，等你们死了再来夺取数据库，而你们拼命保护的这批人类意识数据也会被缪斯移植进仿生人士兵的控制中枢里，成为它侵略其他星球的人形武器。」

　　韩乐博士的眼睛都瞪大了，气息急促，舒云归担心她会因为情绪激动而晕倒，不由看了程思空一眼，示意他注意说话方式，但程思空哪里会听他的话，继续道。

　　「我承认你们死守不退让的精神值得歌颂，但这些数据如果传不出去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在现在这个人类节节败退的时代，你们的牺牲就是毫无意义的，各位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用来为人类谋求新出路、新发展，而不是在这里守着一堆废物空耗一生。」

　　他的话尖锐到几乎可以用「刻薄」二字来形容，包括韩乐博士在内的三名研究员脸色不断变化，短短几十秒，舒云归就在他们脸上看见了震惊、震怒、迷茫、犹豫等多种情绪，最后那两名更年轻一些的研究员似乎率先反应了过来，用颤抖的眼神齐齐看向韩乐博士。

　　但在这件事上，韩乐博士却思忖了很久很久，她手握着几十万人类的电子意识，任何一个决定，都将左右这些人的命运。

　　「或许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在长久的沉思之后，她终于抬起了眼睛，直视着舒云归，问道：「跨星域数据传输，你们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