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葬之后,联盟便根据战争中的个人贡献进行论功行赏,大家在战争中牺牲了太多,急需一些鼓励和安慰,并以此激励后来者。
与国葬阴沉的天气不同,授勋仪式当日晴空万里,秋日暖阳照在身上驱散了前几日的寒意,让那些从西半球过来的、历经长时间黑暗寒冷的人们彻底缓和过来。
仪式是在室外举行的,舒云归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座位被排在了第一排,左边是西河军事基地司令官章向荣,右边是星流航备站司令官许闻钊,只不过许闻钊没来,位置空出来,被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坐了。
西河军事基地司令官章向荣是个惜才的人,早早听说了舒云归原本是要分到自己手下的,阴差阳错才去了星流航备站,便一直想见见他,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便趁着仪式没开始,拉着舒云归聊上了。
舒云归是个不善于言谈的人,官场上那一套阿谀奉承他更是学不来,但偏偏章向荣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两个人的交谈常以章向荣说三句,舒云归回答一句来进行。
而他们身边的西装男子却一直保持沉默,面对星域中人人都想攀扯关系的大红人也毫无所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直垂眼盯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这场授勋仪式全然与他无关。
俗话说,人上一百,种种***,初入社会摸爬滚打一圈,舒云归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便也不觉得这个男人有多么奇怪,只是在与章向荣的交谈中偶尔余光扫过去,有时却也能发现那个男人在偷偷打量自己。
果然莱特星上就没有几个心思单纯的人。
舒云归坐直身体想要跟对方正面交谈的时候,台上却喊到了他的名字,他只能起身整了整军装,大步流星迈向了授勋台。
在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个要上军事法庭的联盟罪人,从未奢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站在这里,在全星域电视转播中接受星域总长亲自授予「联盟和平之星」荣誉勋章。
更没想过观礼席上雷动不绝的掌声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
翟城欣慰地朝他笑了笑,将他肩头的新兵肩章拆下来,换成了两条银杠一枚六芒星花的联盟少校肩章。
越级晋升,这是多少刚刚迈出军校的年轻军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也是舒云归出生入死为自己拼回来的荣誉。
「恭喜,从今天起,你就是霍普星域联盟星流航备站副总指挥兼反抗者机甲编队指挥长了!」
舒云归眼睛微微睁大,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可是你们许司令亲自为你向联盟军事指挥部申请来的。」
翟城用力拍了拍舒云归的肩膀,道:「继续努力,期待有朝一日能回莱特星就职。」
「是!」
舒云归朝他敬了个军礼,紧接着站在翟城身边的总政官西塔蒙斯·冯朝他伸出了手。
老人的手掌非常有力,甚至不亚于年轻人,他与舒云归重重握手,将任职书和荣誉证书交到了舒云归手中。
「这只是开始,而非结束,不是吗?」
太阳刚好照耀过来,舒云归微微眯起眼睛,面前的西塔蒙斯·冯的面容在强烈的阳光中有些不真切。
他不明白这位新任总政官在说什么,便没有回答,老人也不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只是和蔼又不失威严地笑了笑,示意舒云归可以退下了。
舒云归带着满腹狐疑回到座位上,章向荣不知去了哪里,旁边座位空空的,只剩那个西装男子依然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舒云归还想问问程思空刚刚他祖父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没掏出私人手机,旁边沉默许久的男人却开了口。
「星流航备站是个艰苦的地方,在那里工
作很辛苦吧?」
声音低沉,若不是对方就坐在自己身边,舒云归甚至怀疑他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咻然看向那个男人,眉心微微蹙起,警惕地问:「阁下是……」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道:「虽然反抗者编队在这里立了大功,但战争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要想在那个偏僻地方出人头地,你或许还需要一些别的帮助。」
男人向他转过头来,漆黑墨镜下的眉眼轮廓竟让舒云归觉得异常熟悉。
究竟是在哪见过他呢?
「什么意思?你想说你可以帮我?」
舒云归上下打量着对方:「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有时候合作并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就像风吹动海水,搅起海底泥沙与养分,滋养水中的鱼儿一样,鱼并不知道风是谁,但因为风的存在而茁壮生长,这就够了。」
「你把我当成一条鱼?」
舒云归冷冷一笑:「那你呢,作为风,你又想从鱼这里得到什么?」
「风与鱼并不是一个世界的,鱼不用知道风想要什么,只用关心自己能从风那里得到什么就够了。」
「哦?」舒云归挑眉轻笑:「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原来天下真有白吃的午餐、白得的好处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是吗?」
男人的神色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要不是联盟禁止制造仿生人,舒云归甚至都要觉得他是个假人了。
「怎么样,舒少校觉得我们是否可以在某些方面加深合作?」
「真抱歉,我家里人一直教育我不啖嗟来之食,白吃的午餐虽然好,我却怕吃了坏肚子。」
舒云归站起身预备离席,临走前淡淡道:「万一哪一天风把水吹干了,我这条小鱼儿可就死得太惨了。」
男人的目光并没有跟随他,而是继续端坐在座位上,等舒云归把话说完了,才微微笑道:「凡事不要总做最坏的打算,太悲观可不好。」
他浅淡的笑意传到舒云归耳中:「毕竟……这只是开始,并非结束,不是吗?」
在刺目的阳光中,舒云归瞳孔骤然紧缩,在这片看似恢复宁静的星球上,似乎又有几股势力掺杂了进来。
他压低军帽匆匆离开,一个人蹙眉凝神往授勋仪式场地外走去,期间有些人认出他想跟他打招呼,却都被陷入沉思中的舒云归忽略了。
场地外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声打断了舒云归的沉思,他抬起头,看见程思空降下车窗,胳膊肘搭在车窗框上,远远笑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程思空是来参加下午的iafa与联盟政府的正式合作协议签字仪式的,因为这次战争险些惨败,联盟新合作了一批机构组织,其中不乏先进的军事设备制造企业和人防工程建筑商,全都集中在今天下午统一签约。
看架势,联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更换所有的防御措施,并且加固地下军事堡垒,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同类型入侵战争。
而且舒云归听小道消息说,三代机甲已经研制落地,即将实装。
这对刚刚经历过大伤亡的联盟军队来说自然是件大好事,所有机甲编队都在翘首以盼三代机甲实装,只是星流航备站太偏远,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轮到他们反抗者编队。
程思空朝他挥了挥手:「哎哎!升了军衔就开始不理人了?」
舒云归一把将他乱挥的手打掉,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今天是程思空自己驾车过来的,后座堆放着一些资料,舒云归一屁股坐了上去,程思空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你那两眼珠子是装饰吗?就
不能把我的文件挪一挪再坐?」
舒云归没动,反而伸手到前排关上了车窗,抱住前座头枕沉声将授勋仪式上西塔蒙斯·冯与神秘西装男人对他说的话与程思空重复了一遍,刚才还叨叨着嫌弃舒云归的程思空立马变了脸色。
「看来你被盯上了。」
程思空盯着仪表盘上的数字,面色沉重道:「军中新秀,又掌控着这么重要的星域航道和机甲编队,你的一举一动关乎着很多人的财运啊。」
「可那是你的祖父,你怀疑西塔蒙斯家族也与联盟军队中的一些人有勾结?」
「不是怀疑,是肯定。」
程思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紧握拳,道:「你刚才说那个戴眼镜的神秘男人,是不是这个?」
车载显示仪上跳出男人的形象,虽然西装和墨镜款式都不同,但很明显是同一个人。
「没错!就是他!他也是西塔蒙斯家族的人?」
程思空点点头道:「是,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外公的得意门生,方宇的父亲,方开霁。」
舒云归恍然顿悟:「原来是他?我就说他越看越眼熟。」
「方开霁有眼疾,畏惧强光,这些年总是带着墨镜,但凡我外公出席活动,身边戴墨镜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
舒云归望着屏幕中的男人,又结合刚才他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问:「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说方宇去世之后,你母亲和祖父都迁怒于你,那方开霁呢?作为方宇的亲生父亲,他对你是什么态度?」
「他是一个非常隐忍的人,我外公脾气不好,方开霁能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学生混到如今的地步,全靠他在我外公身边任劳任怨、认打认罚。」
「方宇去世之后,我只在葬礼上见过他一次,虽然很悲伤,但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相比之下,我母亲和外公对我的怨恨也许比他更多。」
听程思空这么说,舒云归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听起来好像是他通情达理,但我怎么感觉这不符合人之常情呢?如果我有一个儿子,还是即将成为豪门巨贾继承人的儿子,被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杀害,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方宇确确实实是方开霁的儿子,那方开霁就绝对不可能对你视若无睹,除非他心中根本不在意这个儿子,或者……他一直在忍耐,等待着某个机会……」
舒云归一把按住程思空的肩膀,急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奚子默给你的那份音频文件中,说方宇的父亲已经跟星际盗猎者合作,将西塔蒙斯集团的产品卖进黑市哄抬价格?!」
程思空没有说话,车内安静到极点,良久才听舒云归缓缓开口。
「你和方宇挡了方开霁的财路,你觉得,方宇的死和方开霁有没有关系,而你祖父西塔蒙斯·冯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