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归回到了詹金夫妇家中,他拨开房顶的稻草,一脚便踩到了草席上,全程悄无声息,连屋檐上的鸟雀都没有惊动。
夜色正浓,詹金夫妇早已熟睡,舒云归却毫无睡意,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仰躺在草席上,透过房顶的洞望向浩瀚星空。
听说古地球所处的太阳系有一颗名为月亮的星球,又圆又亮,还会影响潮汐作用,为此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了不计其数的赞美篇章。
可惜这样的景色霍普星域没有,第九星也没有,没有月亮的光辉,群星便变得异常璀璨,舒云归一眼望出去,不知能看见多少光年外的星球。
只是身下仅有的一张草席令他躺得非常不舒服,影响了他欣赏星空的心情,腰间硌得慌,伸手一摸,原来是许闻钊送的手枪被压在了身下。
舒云归举起那把造型古朴的手枪,在霍普星域全防卫部门装备光离子枪的今天,这种以压缩空气为动能的枪已经不常见了,但许闻钊给他的这一把保存地很好,金属外壳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幸好不是更古老的子弹装填式手枪。
舒云归想,要是那样,自己还得额外背一箱子弹过来。
在异变能力突然消失的情况下,这把空气束能枪是舒云归最大的安全保障,他坐起身来,借着星光将枪拆了,确定内部没有进水受潮,才又装回去,将枪捂在胸口处重新躺下了。
对于舒云归这种军校毕业的学生来说,拆装枪械是必修课程,联盟飞行学院要求大一年级的学生拆装速度要达到一分三十秒内,而对于毕业生来说,则是蒙眼一分三十秒内。
而以枪械为主力武器的联盟陆军学院听说要求更为严苛,不少学生因为这一项硬性条件不合格而被迫留级。
曾经有不少学生抗议过,认为这个时间要求难以达到,但只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在面对瞬息万变的战争情况时,一分三十秒不仅是一串数字,更是活命的时间。
所以,联盟各大军校和部队对枪械拆装时间从不放松,一直以一分三十秒为最低标准。
舒云归闭上眼睛,又将这把枪迅速拆装了一次,最后一个零件合上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正好远处的钟楼幽幽敲响,没来由地,那些关在石屋中的潜入者的哭声又在舒云归耳边响起。
听力太好有时候也是件麻烦事,言灵类能力的绝佳听力和「瞬时防御」一样都属于被动技能,只要舒云归静下心来,一切在能力范围内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白天环境嘈杂,想要特定听见某些声音必须聚精会神特意去听,而到了晚上,特别是外城这种入夜之后万籁俱寂的环境下,想不听见那些哭声反倒成了一件难事。
舒云归抱着枪翻了个身,将一边耳朵贴在草席上,试图降低自己的听力,可他忘了这里都是木头房子,不仅不隔音,声音甚至更清晰了。
那连成一片的哭声中,似乎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喊声,那是个女婴,还没有过断奶的年纪,哭声有气无力,显然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但同样饥饿的母亲却没有半滴奶.水可以喂她。
孩子已经快饿晕了,父母更着急,在那座人人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石屋中,另一名妇女突然道:「把孩子给我吧,我来喂她。」
那应该是一个刚被抓进去的妇女,自己的孩子已经睡着了,正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众人帮忙从牢笼的缝隙中传递着女婴,在女婴父母不断的感激声中孩子终于被传了过去,喝到了几天来的第一顿奶。
大概是为了不影响孩子休息,石屋中的哭声终于减弱,从嚎啕变成了啜泣。
「有人知道斗兽场究竟会怎么对我们吗?」
突然有人发问,同样作为潜入者的大家也都没进
过斗兽场,所听来的一切都是传闻。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柯尼开口了,他说:「我们真的会被当成兽人的食物吗?不是说被巡逻队抓住是送去野地挖矿吗?」
旁边笼子里的男人捶胸顿足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何必想方设法进到城里来,留在野地里说不定还能活久一点。」
柯尼问他:「现在野地情况怎么样了?」
男人好奇地问他:「你不是从野地来的吗?那你来自哪里?」
柯尼咳了一声:「我……我来自禁行之地。」
「那个地方也有人居住吗?」
并未有过多怀疑,男人道:「野地中还是有不少人居住的,只是随时会遭受兽人袭击,大多数人会住在一起,共同对抗兽人,但是生活太艰苦了,外面的城镇都废弃了,我们只能在废墟中寻找生活用品,但贸然离开生活区又会被兽人盯上。」
「我实在不想再过那样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生活了,他们说外城里的人有大米面包和牲畜,不用担心兽人越过城墙,所以我才一路逃过来,路上好几次差点喂了兽人,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进了城,竟还是要成为兽人的食物。」
「谁说不是呢?」
有人叹息着补充道:「如果有的选,我们也不想生活在野地中,可当年建造外城的时候谁也没知会过我们,等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了。」
「我们在野地中跟兽人斗智斗勇、苟延残喘挺了二十年,如今那些废弃城镇中的生活物资都基本耗尽了,食物越来越难找,没有药物、没有武器,我们真的很难再与兽人对抗下去了。」
「同样都出生在第九星,为什么外城人的命就是命,而我们这些人连进入外城的资格都没有呢?」
此话一处,整间石屋都沉默了,连躺在草席上的舒云归也睁开了眼睛。
「神明在赐予人类生命的时候有将我们分为三六九等吗?有规定我们这群人就一定要生活在野地中担惊受怕吗?国王的军队打不过兽人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连一丝庇佑都不肯施舍给我们?」
「是啊,我们能从野地那样危险的地方一路逃进城,已经是奇迹了,但对于外城的那些人来说,我们却成为负担,可若换他们生活在野地中,难道他们就不想得到城墙和火枪的保护吗?」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牺牲品,也没有人生来就该活在城内,那只不过是那些外城居民为了保障自己长久的利益而给我们制定的不公平条约,我拒绝接受!」
石屋内响起接连不断的抗议声,即使他们身处牢笼中,但高亢的呼喊声几乎要掀了房顶。
附近的看守听见声音从睡梦中醒来,一边扎着裤腰带,一边举着油灯靠近窗户,呵斥道:「大半夜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和你们一样出生在第九星,凭什么要被关在这里?!我们抗议!让城防官出来见我们!」
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看守掏了掏耳朵,道:「一群野地中没见识的刁民,还以为这是过去那个年代啊?外城哪里有什么城防官?巡逻队就是最大的官,可惜队长是不会见你们这群外来者的。」
「当初建立外城就是用来保护民众的,你们拒绝我们进入,还将我们非法扣押在这里,这是违背第九星法律的行为!我要去国王面前告你们!」
「呦,还是个有文化的啊?你看的法律是哪一年的法律啊?现在外城里宪法典可行不通,一切都由队长说了算。」
看守哈哈大笑起来:「至于国王、国王是个什么东西?高贵的人住在永不会打开大门的内城里,怎么可能会管外面的鸡毛小事?」
他冲着窗户「呸」了一声,
骂道:「野地里来的小***还想见国王,就凭你这小身板,连斗兽场的哈维老板都嫌弃你没营养喂不饱兽人,你觉得巡逻队的火枪又能让你跑出去几步呢?」
看守打了个哈欠,啧声道:「想见国王啊,下辈子投个好胎,托生在内城里再去告我们的状吧!」
不再理会石屋众人的叫骂声,看守举起木板挡住了窗户,也不管里面的人会不会闷死,暗骂着回去睡觉了。
而舒云归却坐了起来。
星光透过屋顶照亮了他面前一隅,将那把许闻钊送给他的枪勾勒出一道银色的光边,舒云归坐在黑暗中,他盯着那道光,久久沉默着。
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知道这群潜入者不该死,他们本应享受跟外城居民一样的生活,却仅仅因为先来后到的问题被拒之门外。
外城不是商场,人命面前不该有什么「禁止入内」的标语,人类遵循求生欲来到此处是寻求庇护的,并不是让同类将自己再次置于危险境地中的。
舒云归扪心自问,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霍普星域,自己会不会救他们?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仅会救,还会把这群罔顾人命的巡逻队给严肃处理了,因为他做的是正义的事,会有iafa、引路人,甚至是星流航备站、联盟飞行学院和军事指挥部与自己共同作战。
他又问自己,现在这一切帮手都都不存在了,自己还要不要救他们。
抛开个人安危,在舒云归心底,答案还是肯定的。
因为这是一件正义的事,并不能因为某些变量就改变自己对正义的坚守。
但个人安危又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条件,因为这是在第九星,不是在霍普星域,自己是霍普星域全人类种族延续的唯一希望,他不能将性命交代在第九星一场小小的、不人道的冲突中。
一时间,这场是否悍卫正义的斗争似乎陷入了无解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