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母亲却和程浔声咬着耳朵,眼睛慢慢瞪圆:“你又胡说了……难道她真的是我的娇娇?”
“赵姨,我哪里来的胆量骗你啊,而且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和你自己的亲女儿呢?”
“可我怎么记得……”母亲语气带上犹豫,目光频频落在我身上,甚至带了些许的歉意。
程浔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抚慰性的动作毫无疑问极大缓解了母亲的紧张与局促:“赵姨,你是不是又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当成现实了?怪不得我一进来就感觉到房间的气氛不对劲,瞧娇娇姐被你吓得脸色都苍白了,你还不赶紧哄哄她?”
母亲看了我好几眼,视线又转移到程浔声身上,仿佛是在思考他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最后她的话音弱弱,却是在与我搭话:“你真的是……陈娇?我刚才说的很多话,是不是吓到你了?妈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记忆好像也开始混乱了……”
“妈好像做了很多荒唐而毫无逻辑的梦,并且把那些梦当成了现实……有时候妈说的话吓到你了,你也不要怪妈好不好?”
她同我说话时,称呼又自动转化成了“妈”。
只是她时不时瞥我一眼的神情,让我的心里依旧有些堵堵的。
母亲缓缓起身,给了我一个僵硬也不大温暖的拥抱。
她抚着我的头发,目光中带着眷恋:“妈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连我们的娇娇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但是我记得的,你最爱吃苦瓜炒牛肉,还有你父亲做的那道溏心蛋……”
我鼻尖一酸,又怕母亲看见我眼里闪烁的泪光,连忙移过头去,躲避着她的视线。
一串冰糖葫芦同时也被塞入了我的掌心里:“妈还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吃那家老字号的冰糖葫芦了……只是可惜现在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要不然妈也会为你去买你爱吃的桂花糕。”
我喉间一更,到底没把那句“可是自父亲去世后,我再也不想吃桂花糕了”这句话说出口。
房间门口留着一条小小缝隙,专属白天的亮光从房间内透射出去,有一道矗立的人影被拉长再拉长。
那离去的脚步声也很轻,没有打扰到房间内的任何一个人。
而房门悄悄掩上,将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我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专心致志陪母亲说着话。她一直紧握着我的手,像怕我随时会离开般。
程浔声“自告奋勇”要帮我们买中午饭回来,而一看到餐盒里的溏心蛋时,我愣住了,母亲也怔住了。
程浔声脸色变了又变,手忙脚乱地想把盖子盖上,却有一张纸条顺着包装袋被抖落出来。
血色而张牙舞爪的字迹看起来触目惊心,赫然是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母亲放在我掌心里的手突然冷了下来,眼睛瞪大,就仿佛这几个大字是什么索命的厉鬼。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指尖指向那张字条:“是她、是她回来了!”
我听得出她话音里的恐惧,下意识给了程浔声一个眼神,后者了然我的意思,把盒饭一股脑装进袋子里,又丢进了垃圾桶。
眼不见为净。
程浔声正打算转身,却差点被我尖锐的声音刺破耳际:“妈!你怎么了?!”
母亲昏厥过去,身子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而她口吐着白沫,指尖却依旧指向那张纸条的方向。
她气若游丝,却还坚持着重复刚才的那一句话:“是她……她回来了!”
母亲口中的她……到底是指谁?
母亲又因为什么才会露出那么惊惧的神情?
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那冰冷的凉意让我心里一惊,而母亲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彻底一黑,不省人事。
程浔声给我搭了把手,帮我送了母亲去医院。
看着手术室前那闪烁不明的红灯,我觉得身上开始冷飕飕的,走廊里刮起的风钻进我的衣服里,像要把我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隙填满。
“娇娇姐……你没事吧?”程浔声觑着我毫无血色的脸色,有些担忧。
“还好。”
我语气很平静,也没有在逞强。
“好像……娇娇姐真的和以前有很多不一样了。哦,瞧我这记性,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sofia小姐了吧。”他一拍脑门,嘴上进行着自我调侃,妄图以这个话题纾解我眉间愁色。
可我只是沉默,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
我的目光依旧紧紧黏住病房门前灯牌上的那“手术中”三个大字,心绪开始游离,在想我们陈家这一路为何走得如此坎坷。
陈泽珉死于非命,当年真相我到现在也查不明白。
众说纷纭,舆论甚嚣尘上,每一方的各执一词让当年的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如今母亲恶疾缠身,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忘了我。
那我自己呢?
我的胃癌无药根治,现在接受着治疗也不过只是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罢了。
如今想想,要是母亲病情恶化的话……以后真的忘了我也好。她也不必深陷过去的回忆,再让自己如此难过地度过剩下年岁。
我靠着白色柱子,眼皮一下一下往下垂,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只是小憩时,我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如蝴蝶振翅,上面甚至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程浔声叹了口气,正想蹑手蹑脚走到我身旁给我披一件衣服。可有人却率先一步,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包裹住我。
我四肢温暖起来,体内开始回流起暖意,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因此有了片刻的舒展。
程浔声正要说话,却被对方一个噤声动作禁止。
楚庭动作轻柔地将我抱起,把我送去了病房内,又郑重其事地给我掖好了被角。
早上七点,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斥在我的鼻尖,可我却想不明白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又会出现这里?
母亲……对了,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我一掀被子,挣扎着要从床下下去,房门正好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正好是程浔声。
他手上拎着三明治与热乎的小笼包,白色衬衣上沾染着雨意,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如油如针。
“sofia小姐,你醒了?现在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看看赵姨?”他手上的食物看起来美味可口,递到我面前。
我摇了摇头,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一时如鲠在喉。
程浔声瞥着我的神色,好像知道我想问些什么,兀自回答道:“sofia小姐最近太累了,休息睡眠时间不足,再加上昨晚气急攻心,所以才突然晕睡了过去。”
“医生也叮嘱说,以sofia小姐现在的身体情况,今后最好还是不要熬夜了。要是真的睡不着的话,也一定要进行闭目养神。”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些关心的话语,我已经听过太多回,耳朵都起茧子了。
“昨晚赵姨被送来医院后一直在进行手术,今早凌晨三点手术结束,赵姨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医生说她现在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下来,只是赵姨有心脏病,以后还是尽量少刺激她了。”
程浔声事无巨细说着昨晚的经过,把医生的嘱咐也一一说明:“如果怕赵姨以后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我们这些做家属的,可以准备速效救心丸,以保证最佳的抢救时间。至于阿尔兹海默症,医生说……遗忘是常态,至于遗忘程度与时间……因人而异。”
但只怕母亲现在这种情况,并不容乐观。
我微微点头,所有情绪搅糊在一块儿,甚至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此刻我到底是什么心情。
整理好情绪后,我去了母亲的病房,鼓起勇气推门而进时,母亲还躺在病床上,身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程浔声站在门外,没打算进来叨扰我们母子俩。
而我的脚步声放轻再放轻,但还是惊扰到了母亲,她如弓般一下从床上蹦弹起来,眼神里的警惕却在看到是我后一瞬瓦解。
“是娇娇啊。”母亲露出一个沧桑的笑容,把额前的碎发撩拨至耳后,又像瘪了气的气球般突然坐回病床上。
“妈。”我眼睛发涩,站在她身旁时却怎么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眸。
“不要苦着一张脸,显得多老气横秋啊。”母亲拉着我坐到她身旁,温声软语地和我说着话,“我们娇娇要学会开心一点。”
“妈昨天晚上又吓到你了吧……妈同你道个歉,也和你保证,妈一定会让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
我连连摇着头,在听到母亲与我道歉时,一颗心像被闷在一杯柠檬水里泡了又泡。
“很多事情,妈趁自己现在还能记得……干脆就都告诉你了吧。估计你现在心里也有这样一个疑问:昨晚我看到那张纸条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我口中的那个她,又是谁?”
母亲落下轻飘飘的一声叹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爸爸当年还在检察院任职时,有人曾来击鼓鸣冤,说当年泽珉曾经错判过一个案子。”
如我所料,那个人就是昨晚点燃了母亲情绪的人,可我没想到,从母亲口中蹦出的名字会让我全身一颤。
“女人提交了很多证据,那个案件的很多证人也来翻了供……真相是假,假相是真。你爸爸当时天天借酒消愁,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中。而他一想到那条从高楼坠下的人命,梦境就都变成了血色。”
“对了,那个女人……叫虞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