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让你去死!”
杀手脸色突变,动作迅捷地冲向江乔。江乔攥紧了袖子里的匕首,身子微微地颤抖。杀手的动作在她的眼里一帧帧地慢放,江乔甚至恍惚地听见了远处长风卷着火焰冲上天空的声音。
“你快跑啊!”
邓勉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直接扑进杀手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杀手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潜意识里还是不敢得罪大理寺卿,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收了刺。
江乔却知道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当机立断握着匕首狠狠地捅进杀手心口。但杀手毕竟身经百战,一抬腿直接把邓勉踹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他闪避极快,江乔一刀扎在他的肋骨上,没能推进分毫。
邓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大口大口地咳出血沫。他眼睁睁地看着江乔被杀手攥着脖子提起来,纤细的脖颈像是轻轻一拧就会断。杀手举起手里的刺,对准江乔的胸口。
邓勉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匕首,忍着心里翻涌的血气,抓起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捅了出去,连捅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感受到刀下喷涌出来的血溅到手上。
杀手腰眼一麻,手上顿时失了力气,江乔像一张破抹布一样落到地上,咳得喘不过气。邓勉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刀,杀手比他还震惊,完全没想到这个小绵羊似的纨绔真的敢动刀子。
“真是小看你了。”杀手戾气横生,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两个人都杀了扔火场里。
他一步步地逼近,邓勉忍不住发抖。
“我爹是大理寺卿,你敢杀我,他不会放过你的……”邓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杀手手上的铁刺,锋利、坚硬,见血封喉。
杀手不为所动,冷漠地举起铁刺。邓勉看见他动作,下意识地想保护江乔。但江乔却猛地扑了过来,动作比他更快,视死如归似的挡在邓勉身上。
江乔闭着眼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我答应大小姐的事,还没有做到。
一道细细的风声割破了夜色。
从远处屋脊上夜奔而来的人如雨燕般扑落,落地的瞬间剑出如流水。一线热血喷薄而出,飞溅在江乔白皙的后颈、邓勉灰扑扑的脸颊上。
楚识夏从跪地的姿势缓缓站起来,平复呼吸,随手振去饮涧雪上的血水,合剑入鞘。
“老大……”邓勉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
“楚大小姐。”江乔回头看着她,也有些没缓过神来。
“没受伤吧?”楚识夏伸手把两人拉了起来,“我来晚了,抱歉。”
江乔摇摇头。
“江长公子今日下广陵。”楚识夏意简言赅道,“坏消息是,我见群玉坊起火便中途赶来,他还得再活几天。”
“好消息呢?”江乔愣愣地反问。
“好消息是,你还有亲手杀他的机会。”楚识夏轻飘飘地说。
那边“扑通”一声,邓勉手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一脸懵懂茫然的表情。
“江乔姓江,广陵江氏的江,她是江长公子的妹妹;”邓勉抱着头喃喃自语,“绯玉馆里的乐师是江南的霍文柏;所以……那天我看到的长得四皇子的小厮,是真的四皇子。”
楚识夏很想叹气,“没受伤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邓勉的眼睛里绽开一条条血丝,“你不是要和陈家作对,你是要扶持四皇子夺嫡。”
楚识夏没有否认,“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不怕我告诉我爹吗,”邓勉颤抖地看着她银白的剑刃,心里莫名恐惧,“你不杀了我吗?”
“我杀你干什么?”楚识夏一个头比两个头大,“你爱告诉他就告诉他吧,已经没有意义了。”
——
码头。
江长公子披着大氅站在船头。
巨大的帆如同云海般倾泻而下,船只向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江面滑下,渐渐远离帝都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的夜。
帝都云集天下权力与富贵,再泼天的富贵、再显赫的家世,在这里都显得渺小。不甘心的人不得不仰望巍峨的宫城,期盼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个姓范的佃户,家里供着文财神,声称自己是陶朱公的后代。我爹总是乐呵呵地抱着我去看那尊泥巴烧的文财神像,给我讲陶朱公的传说。”
江长公子搂着大氅,冷漠地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不会跟江乔说这些的。他既不严格要求江乔学习经商之道,也不让她吃人情世故的苦,更不会借口事务繁忙而不给她过生辰。他每年都用陶朱公的事迹勉励我,却连编一套新的说辞也懒得想。”
被迫聆听主人家阴私的下属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好在他终于死了。”
江长公子笑出声来,他笑得太得意、太放肆,五官狰狞扭曲起来,“他死的第一天,我就砸了那个文财神像。他最爱的女人,自焚而死;他最宠的女儿,沦落风尘。你说他死得甘不甘心?”
“他们都活该,他们都该死!”江长公子控制不住地大吼出声,嘶哑而疯狂。
“江乔、楚识夏,这些贱女人,我早晚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杀了!”江长公子低吼出声,“我还会再回来的,到时候,我要楚识夏跪下来求我,要她像条狗一样从帝都滚出去!”
下人“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强压着恐惧恭维道:“公子必定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江长公子发够了脾气,尖利的风声卷着他的咆哮消失在茫茫江面。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渐渐远处的帝都一眼,才丢下下人转身回到房间。江长公子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口干舌燥,才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怒道:“伺候的人呢?茶水呢?”
“咻”的一声,一枚飞针射灭了烛火,直直透过窗纸飞出去落进了江水中。房间陷入黑暗的刹那,一线几乎能割裂皮肤的寒气无声无息地贴在江长公子喉间。
“你、你是谁?”江长公子绷紧了身体,分毫不敢动弹,他能感受到锋利的刀刃紧紧地贴在他的喉咙上,哪怕他说话的声音再大一些,对方都能切断他的喉管。
“你想要什么?钱吗?我是广陵江氏的家主,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放过我。谁派你来杀我的?陈伯言吗?你告诉他,他要多少钱都可以——”
“给你一个忠告。”
轻柔的、微凉的声音打断了江长公子的求饶。
“不要直呼大小姐的名讳。”
仿佛丝帛被撕裂的一声响后,江长公子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地板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地面。门外的人见灯火骤然熄灭,连忙推开门闯进来,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推窗跳进了江水中。
——
秋叶山居。
“玉珠!玉珠?”
楚识夏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没看见人,只好自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
房间里七倒八歪地坐了一圈人,江乔裹着宽宽大大的外袍小口抿着热水,睫毛纤长、神情恬静;苏醒过来的霍文柏被安置在榻上,慢慢地擦干净糊了一层黑灰的脸;吐到脱水的邓勉趴在霍文柏旁边,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程垣拼命拦住了大部分刺客,偏偏让这一个逃了出来追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其他刺客被楚识夏料理打包,一个不留,全部扔在了绯玉馆的火海里。
楚识夏终于翻出来一瓶金疮药,扔给坐在门槛上门神似的程垣。
“我师父配的药,除了疼点,没什么毛病。”楚识夏说。
程垣让人砍了好几刀,所幸有功夫傍身,没有伤到筋骨肺腑。程垣没敢回家,怕姐姐看到了哭,便谎称有公务,躲到秋叶山居来了。程垣没轻没重地倒了小半瓶在伤口上,疼得他差点蹦起来跳一段舞。
楚识夏事不关己道:“我说了有点疼。”
榻上的邓勉翻起眼睛看看楚识夏,又看看脸色苍白的霍文柏,试探着开口问:“那些杀手都死了吗?”
邓勉死活不肯回家,把大理寺卿脸都气白了。然而他在楚识夏这里罕见地沉默,像是把话和胃里的东西一起吐干净了。
楚识夏没有直接回答,揶揄道:“他们差点把你这个送上门的一起宰了,难道你还要给他们收尸?”
邓勉却难得聪明了一次,“按规矩,纵火杀人的事归应天府判,然后大理寺下狱,择日行刑。你急着把他们都杀了,是怕他们落到我爹手里,泄漏霍文柏的身份吗?”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楚识夏掀起眼皮看着他,没带什么情绪地反问:“是又怎么样?你第一天见我杀人?我可没跟你说过,我是个活佛。就算人不来杀我,我也要杀别人的。”
邓勉紧张地看着她:“那你会杀我吗?”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霍文柏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端详邓勉。江乔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给任何人眼神,甚至回避了邓勉求救的表情。
玉珠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僵持。她身上带着温暖湿润的气息,头发散发着皂荚的香气,潮湿的发披在肩上。
“大小姐找我?”玉珠问。
“你洗澡了?”楚识夏皱起鼻尖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指着屋子里一地的人说,“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江乔和霍二公子和我住一个院子。程垣就住他之前住过的地方,邓勉你看着办。”
玉珠应了一声,就要找人来帮忙。
邓勉却突兀地喊出了声,“我不会告诉我爹今天发生了什么,我又看到了什么。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你赢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爹?”
楚识夏没理他。
「请给江长公子评论一个:下辈子一定。
以及,下一章开始写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