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选择我
外面的月光特别的惨白,阴森森的,十分渗人。
季肖成坐在轮椅上,坐在这个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
几个小时过去,他都没有动弹一下。
不是他不愿意动弹,而是他无法动弹。
自所谓的真相大白之后,他也没有了什么别的事情干,通常都是一个人坐在这个落地窗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什么时间会死,但随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僵硬下来,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这种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又没有一个确切的日期的感受,最不好受了。
一般也没有什么人会来看他,除了宋知晓。
宋知晓会来给他送饭,会来给他喂饭,会来照顾他,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宋知晓在季肖成临死的这段时间照顾他,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像极了结婚多年的夫妻,妻子在丈夫的最后时刻,在病床前无微不至地照顾的模样。
这种感受反应到季肖成的身上,有一种古怪的不适感。
季肖成曾跟宋知晓说,让她不要来了,让她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但宋知晓说,如果她不来,季肖成就真的没有人管了。
季肖成说,那就没有人管吧。
但实际上,社区的工作人员也是会来管他的,因为季肖成现在是在监外执行中。
只是因为季肖成是渐冻人症,这跑也跑不掉,动也不动了,所以看守没有那么的严格。
“谁放弃了你,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曾暗自许诺过的,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生死不渝。”
季肖成费力地挪动他如今只能移动的了的脑袋,无奈地看着他。
他清楚的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回应宋知晓的感情了。
“宋知晓,没必要,你真的没必要。”
“事到如今,我情愿你对我少做点事情,这样我下到地狱里,还能减少点愧疚感。”
“那我还挺愿意,你带着这份愧疚感离开的。至少,你会记得我,会因为这份感情而记得我,不会转头把我忘了。”
“宋知晓,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季肖成今夜似乎很喜欢喊宋知晓的全名似乎是在暗戳戳地提醒她,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应该是宋知晓这个人,独立的人,而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绕着他一直转的人。
季肖成其实试图跟宋知晓谈过很多次,但每次,宋知晓都随随便便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的季肖成,也没有那个精力和她吵,只能顺着别人说话的话题说下去。
“那就别说了。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如今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需要好好地享受,你接下来的这段人生就可以了。”
宋知晓说着,将一杯插了吸管的梨汁递到季肖成的面前,扶着吸管让他慢慢地喝。
“我呢,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的。陪着你,就是我人生接下来最大的事。”
宋知晓看着季肖成喝自己手中的梨汁,就已经感觉到一种满足感。
她在想,就这样,就这样就够了。她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一项不确定的事情,需要让她用尽全部力量去验证了。
如果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那么她也就死而无憾了。
季肖成不理解宋知晓,到死也不会理解得了宋知晓。
那就是一个让他完全不理解的女人。
明明对方不喜欢他,以宋知晓的能力,也完全有可能逐渐忘掉过去,让别的人喜欢上她,但她就是没有那么做。
宋知晓放弃了所有其他生活的可能,坚定地选择了一个,已知的,不可能的答案。
季肖成记得,自己问过宋知晓这个问题——反正他都已经到死了,说什么也见怪不怪了。
但宋知晓却说,季肖成不是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她也不是放弃了所有其他生活的可能。
她说,她恰恰是验证了人生中,其他可能有的可能,最后选择,孤注一掷地陪伴在他身边。
“季肖成,你不知道,有些人的人生,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他们的人生,早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季肖成努力地皱了皱眉:“宿命论不可取。”
“可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英国的拜伦呢。他的生命炽热而忠诚,是一个受宿命支配的人!”
拜伦穷极一生都想获得灵魂的自我拯救,对自由的热爱和干出伟大业绩的欲望,是他身内真正的潜在本质,但传记作者却评价他“那个受宿命支配的人”。
“那就是拜伦,在挣扎着往山上爬,就像一条失去舵和罗盘的船似的,在暴风雨中挣扎。”
“啊!扯远了!怎么提到拜伦了呢!我想你大概不太喜欢聊这些东西吧!我不说了!”
季肖成无暇去理解和思考宋知晓对于英国这位拜伦的热爱,但结合他已知的,对宋知晓过去经历的了解,他开口道。
“可我觉得,你的人生,就是一个打破宿命的过程。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继续探索,而是选择——”
——选择我。
季肖成其实很想跟宋知晓说,他之前不跟宋知晓聊这些东西,并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太愿意跟宋知晓聊。
这些东西不算季肖成十足十的兴趣,如果由他非常感兴趣的人提及,那么他会非常乐意谈论的。
但很显然,宋知晓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但是,现在,季肖成愿意听宋知晓聊这些,听宋知晓谈论,那些“自以为是”的废话。
“我说过了,我大概看到我那一眼到头的人生了。或许我的前半生惊险刺激,但是后半生,我确实想完全由自己支配,做一点别的事情。”
“或者,换一种说法。爱你,就是我的宿命。而这个宿命,是我自己,一手缔造的。”
季肖成张了张嘴,想开口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季肖成几乎就是立刻选择闭上了嘴,不让宋知晓知道这件事情。
宋知晓并没有发觉这个,因为季肖成不回答她的话是常态,想回答就回答嘛,说累了就不说嘛,她不强求。
宋知晓看着他喝完了那杯梨汁,拿走那个杯子。
“我先下去放杯子呀!”
季肖成看着宋知晓,连头都没有办法点了。
宋知晓走后,季肖成努力呼吸两口空气。却发现自己有点没有办法呼吸了,气管,不,整个跟呼吸有关的气管,都麻痹了起来。
季肖成有些傻眼。
明明刚刚,他还能顺顺利利地喝梨汁的,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连呼吸都呼吸不了了?
季肖成试图瞪大眼睛,让氧气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只能无奈的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季肖成喊不出声音,只有眼睛能够动,他能够感受得到生命在自己身上流逝的感觉。
他能够感受到,他一点点呼吸不上来,逐渐窒息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
结束了呢……
在季肖成还有知觉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主动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做了很多在他当时以为是对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都是错误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人生。
做你当时认为是对的事情,并坚定地走下去,也是一种幸运。
……
——
宋知晓收拾完楼下的东西,准备拿书上来看,顺便陪着季肖成的时候,却发现季肖成歪着头躺在轮椅上,已经不能动了。
宋知晓走过去,起先她以为,季肖成只是睡着了,正准备找个毯子给他盖上,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看着季肖成的睡颜,觉得哪里不对劲。
以她对他的了解,季肖成的睡颜,不应该是这样的。
宋知晓伸出手来,试探了一下季肖成的鼻息。
那一刻,宋知晓瞪大了眼睛,双手颤动起来。
她努力地消化着这个她一早就有所准备,现在只是突然发生了的事实。
宋知晓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啊、啊、啊”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她竟然陷入了失语。
“吧嗒”一声,宋知晓跌坐在地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抬起手来,她用右手抓住季肖成的衣袖子,一点点抓紧,抓紧……
她疯狂地摇着头,她还在接受着这个令她难以消化的事实。
即使一早就有所预防,但还是,但还是……无法接受……
宋知晓闭上眼睛,痛苦地咬着嘴唇,终于,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晶莹的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随后,有了第一滴,开始连续起来。
她说不出话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此刻她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夜晚的静谧就好像给她披了一件隐蔽的外衣,即使是外面路过的邻居,也不会想到,里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宋知晓闭着眼睛哭了一会儿,她什么也感知不到,她连自己的嘴唇咬破了,都没有发觉。
又过了一会儿,宋知晓睁开眼睛,伸出她那小小只的手,拿手背抹了抹她的眼泪。
她的视线清楚了些,她看向季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