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混沌的夜晚,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到令人泣血的嚎叫。
与此同时趁着夜幕准备展开杀戮的众妖邪们则是在听到嚎叫的第一时间发出了附和的低吼声。就像是灵堂前呜咽抽泣的后辈,在向逝去的死者表达着自己最后的敬意与追思。
交相呼应的哭声在夜晚的风里面越飘越远,就连最为懵懂无知的动物也流下了泪珠。
“那只大妖……死了?”
张太虚可以说是这一行人中修为最低的,但是他依旧顽固地跟着自己的师弟来到了此处。
他可以说是最期盼着大妖赶紧死去的人,然后就可以将眼前发生的一切乱象平息。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一种奢望。
“不可能的,那只大妖是当年三仙联手都没能绞杀的存在。即使师叔祖现在的修为已经超过了三仙,我也不认为她可以这么轻易的将对方杀死。”
张太玄此时此刻却十分的清醒,他毫不掩饰地泼了自己师兄一盆冷水。
这大妖的实力不但强横,更加令他们感到无力的,就是对方让人瞠目结舌的恢复能力。之前的那一次白衣女子的剑锋也划开了大妖的胸膛,也刺进了大妖的心脏。可即使如此对其造成的伤害也极其有限。
传说上古之中曾有通天彻地的大妖,被斩去头颅与四肢之后仍然能顽强地存活。他们的肉体已经强横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所以对于人类而言,刺穿心脏、斩去头颅等等的致命伤,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浅浅小伤罢了。
“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定数。我等虽然想要努力的跳出命运捉弄,可终就像是牢笼里的蛐蛐供人把玩欣赏,毫无自由可言。”
了尘和尚还是在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他可能是这一行人之中最早得知事实真相,也只好坦然面对的人。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今时今日,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挣扎,做出什么样的改变,都好像无法影响最终的结局发生。
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这场戏剧落幕之前,尽量地为台前的观众提供各种的笑料与看点。
至于台上之人的悲欢离合,虽然能影响观众的心情,且最终躲不开提前设置好的剧本。
“大师,掌门师弟。听你们的意思,莫非是那只大妖还没有死去?”
张太虚多么盼望着自己所希冀的结局出现。但是张太玄与了尘和尚的话,将残酷的事实告诉了他。
天空之上雷鸣滚滚,一心渡劫的洪煌岚此时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自从白衣女子再次出现之后,对方就已经完全达到跟自己比肩的层次。
但是根据上古典籍的记载,蛮族中人好像并不能飞升仙界。就是说洪煌岚现在所面对的奇葩雷劫并不会一比一的复刻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可那又怎么样?洪煌岚心里清楚,想要彻底的解决大妖,就要将其从灵魂层次上抹除,把他的三魂六魄通通打碎,这此让其寻求解脱,也防止其复活。
可是这太难了。就算是他度过了飞升雷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说大妖现在的实力已经登顶到人界的第四境巅峰,那么对方的灵魂层次就已经远超了这个境界。
对方庞大且浩如烟海的灵魂相比,洪煌岚等人就像是山前的一颗石子。想以一颗石子的质量撼动一座大山,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洪煌岚能想到的办法还是与当初的三仙一样,凭借自己强横的实力,强行将对方重新封印回镇妖塔的底下。可以用镇妖塔上运转的阵法一点点削弱大妖的实力。
这可以说是水滴石穿、愚公移山的笨办法,却是唯一且有效的办法。
如果大妖并没有在今天破开封印离开镇妖塔的话,也许再过上三五百年对方的灵魂就会再次被削弱,到达可以被消灭的地步。
但是事实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各种意外纷至沓来,就像是挡在你奔跑路线上的障碍,必须由你亲自去跨越。
噗——
原本炽热跳动着的心脏被冰封,然后瞬间挤压破碎。那些沾染着妖血的肉块在半空中飘洒的时候就被周围的寒气凝结成了固体的样子,然后紧接着等他们摔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如同一块块薄而脆的玻璃直接被砸得四分五裂。
白衣女子不肯罢休,她反手拍出一掌。
掌心之中瞬间凝聚出一场能够覆盖山脉的暴风雪。白色如同刀片般的雪花飞舞而出,通过雪崩般的速度,将面前身形凝滞的大妖瞬间吞噬。
也许对方此时此刻还沉浸在心脏被捏爆的剧痛之中。
可他周身就再一次被白色的霜雪攀爬而上,一点点地从四肢向躯干蔓延。随着那风雪包裹得越来越密,他的动作也就越来越慢。
已经断裂开来的两柄白骨刃也从大妖的掌心脱落。
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之后,大妖满怀着愤怒与不甘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淡白色的霜。
此时就连他眼眸中的情绪好像也凝固了。
冰冷的感觉不止冻结了他的身躯,更在灵魂层次上让他感觉到了置身于冰天雪地般的寒冷。
但是那点寒冷却只像是降下的白雪铺满了山头,虽然看上去像是雪征服了山,实际上雪总有消融的那一天,而山永远都是山。
所以白衣女子所施展出来的寒冰攻击虽然能僵硬大妖的身躯,冻结他的灵魂,却没有办法进一步对其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就是结束了……”
白衣女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此时她脸上蓝色的纹路也开始渐渐的消退,后原本就朦胧模糊的光翼更是开始收缩。
她望着手中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三尺雪,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这柄宝剑跟随了她三百年的时光,是她在枯坐龙虎山顶时唯一的陪伴。
可现在长剑终究先她一步离去。
嗡——
残破的剑身发出了最后一声低沉的嘶鸣,像是在对自己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如青葱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长剑,女子吹动了自己体内最后仅存下来的真气,向那柄长剑灌输而去。
原本断裂的剑身慢慢延伸出来雪白色的剑刃。
白衣女子借自己最后残存下来的力量,修复了那柄名为三尺雪的宝剑。
可是曾经陪伴着她度过无数枯燥岁月的剑灵已经彻底消散,此时此刻出现在她手中的那柄剑是一把崭新的三尺雪。
然后随手一丢,那柄三尺雪就化作流光消失在天边。
而眼前的那只大妖已经彻底化成了一座冰雕,他虽然张牙舞爪姿态恐怖。却不得不被冰雪死死地包裹着,不能动弹一步。
“结束了。”
白衣女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可这并不是在说大妖,也不是在说眼前发生的事,而是说的她自己。
她三百年蹉跎岁月,换来如今的结局。
无论人界会发生怎样的变故,未来的故事又会怎样发展,女子只知道此刻她落幕的时候已经到了。
该退场了。
据说人在濒死的一刻,大脑里的时间会放缓,曾经经历过的所有记忆,会在那一刻的时间中依次展现。曾经留恋的、不舍的、难过的、开心的所有记忆都会再次浮现,好像是为了对你的人生做一次总结。
对于一向喜欢冷淡的白衣女子而言,她的人生之中以最深刻、最值得留恋的恐怕只有区区三段记忆。
第一段当初自己的师父无涯子飞升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坐在龙虎山巅,到了那个时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才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一个孤儿,一个要与孤独纠缠三百年的人。
第二段是几年前,张太玄将姜沁带上山来时,自己初见少女的记忆片段。那个女子当时的表情与曾经记忆里的自己一般无二,一模一样的冷漠,一模一样的倔强。所以三百年来孤寂的她第一次动了收徒的念头。
至于最后一段……
那是自己初见他时的记忆。
相较于虽然样貌年轻却形式古板方正的师父,以及总是笑眯眯不语、看破一切的菩提禅师。
那个男子带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却是放荡不羁,甚至有些不着调。他总是醉醺醺的,而且身子总是站不直,就算坐下来也是歪三扭四的难看。
而且最让白衣女子无法忍受就是,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被燕赤侠面对面地灌下去一口烈酒。
她是自小不会饮酒的,被那口浓烈且辛辣的酒气冲进喉咙的那一刻,就仿佛是吞咽下去了一把快刀。
当时还是少女的她咳得满脸通红。
而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事有任何不妥的男子却哈哈大笑。当然,他也并非什么都没说,而是对自己品头论足一番。
“无涯子,你个抠门的家伙……好好一个女孩子,让你养得胸小屁股小的,将来哪里有男人能看得上她……”
灌自己酒喝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这等不三不四的言语侮辱她!
那段记忆在白衣女子现在想起来都是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甩给那个男子几个嘴巴。
三百年太久了,她已经不记得男子的样貌。
只记得那口酒……好难喝。
又苦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