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话令祝新年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
作为秦王身边的重臣,王翦肯定知道秦王对祝新年的看法,他既然说了这番话,便是在提醒祝新年,秦王可能马上就要改变他的身份了。
不过这种改变说不准是好是坏,有可能秦王是要跟他认亲,正式承认他公子年的身份,也有可能是要抹除他,让他连学生都做不成。
一般人听到王翦这话肯定要追问下去,但祝新年却没有过多打探,他知道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不喜欢旁人窥探自己的想法,祝新年问得越多,越有可能遭到秦王的猜忌。
与其如此,他不如什么都不做,即使王翦已经给他传递了消息,但他依然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对王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城中刚经历战火,条件简陋,我在前面酒楼安排了宴席,还请将军边吃边等。”
王翦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作为一个老臣,他见识过太多想要窥探君心的人,那些人如果不是自作聪明,便是真的愚蠢,但祝新年对他放出的风声丝毫不为所动,便证明了他的确是个不同寻常之人。
“边吃边等?公子想要老臣等什么?”王翦再次试探道。
“自然是等赵国的和谈文书。”
祝新年走在王翦身侧,甚至主动替他推门,全然没有立了军功、居功自傲的模样。
“哦?公子如此确定赵国会和谈?据老臣所知,赵国还有不少兵力,难道那赵王就不能调兵反扑吗?”
祝新年闻声轻笑,道:“赵国无论如何都会和谈的,如果换做其他和谈使臣前来,或许赵国还有奋力反击的机会,但偏巧来的人是您,赵国就算现在不和谈,等您打到邯郸去了之后也一样得和谈,他们应该不会傻得那么厉害吧?”
王翦淡淡看了他一眼,反问:“谁说我会打去邯郸?”
祝新年但笑不语,秦国兵甲部派了一千五百台机甲过来,这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攻打牟城所需要的援兵数量,而这一千五百台机甲作为先锋部队用来攻打邯郸却刚刚好。
而且派来的和谈的使臣竟然是秦国大将王翦,这王翦最擅长的可不是跟人耍嘴皮子,他一发怒,带着一千五百台高阶机甲直冲邯郸的场面可是非常可怕的。
光是“王翦”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把赵国人吓得抓紧时间准备和谈文书了,祝新年不傻,那群赵国人也不傻,秦王派王翦来平阳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了。
要么让赵国投降和谈,割城让地,要么让王翦带兵踏平邯郸,直接让赵国成为战国七雄中第一个灭国的国家。
当然,秦王的命令有时候并不会说得那么直接,该怎么做都需要下属自己去领悟,王翦不承认秦王下过这种命令,祝新年当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
反正懂的人都懂就行了。
只不过祝新年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秦王突然往赵国这边增添这么多兵力,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有继续增兵的打算,可燕国那边明明战事胶着,怎么他突然就有这么多闲余的兵力能调到赵国来呢?
难道燕国那边的战事发生了变化?
祝新年虽然心中有疑问,但他也并未问出口,而是请在场众人落座,大家一起提前痛饮了一杯。
自从祝新年帮助成英打了胜仗之后,成英便一改对他“贵族公子哥,没什么大能耐”的看法,在席间对他大肆夸赞,估计他这辈子知道的所有好话都用在了祝新年身上。
作为同门师兄弟的尤杰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祝新年,但有庄夫子的好言在前,他也应和着成英的话说了不少祝新年的好话。
看来,这些咸阳来的将领们多少都知道秦王对祝新年心有顾虑,也知道王翦的话能对秦王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他们都想尽可能为祝新年争取一个好印象,若能得王翦回去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祝新年这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看见这两人如此卖力地夸赞自己,祝新年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不过王翦面色如常,甚至连一点或惊讶、或欣喜、或厌恶的神情都没有露出来。
成英和尤杰这两个在咸阳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也看不出王翦的想法,他们只能悄悄对视了一眼,正琢磨着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酒肆门前。
“禀将军,赵国使臣携和谈文书前来拜见,人已经乘飞鸢到了吴城,不知是否准许放行?”
“来得倒是挺快。”
王翦缓缓点头,得了他的允准,吴城那边才会放赵国的飞鸢通过,而想来现在赵国的使臣定然心中惶恐不安,毕竟没有人能在王翦面前讨到任何好处。
“看来这回赵国是真的慌了,和谈的使臣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尤杰对赵国派人来和谈的速度感到惊讶,他领兵作战这么多年,也收过不少和谈文书,只是以往诸国对于和谈这件事总是要一拖再拖,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愿意主动割地。
“那是自然,他们要再来晚一些,咱们都该打进邯郸去了,只怕赵国那群谋臣是一刻不敢耽误,估计是在飞鸢背上草拟的和谈文书吧。”
听成英这样说,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战胜的一方总是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就好比他们可以在这里悠哉吃喝,而赵国人却心急如焚。
众人等了没一会,那赵国的使臣就到了,似乎是为了壮胆一样,这一趟乌泱泱来了十几个人。
为首的那人参与过上次秦、赵和谈,对王翦有些许了解,他知道王翦是一个阅历丰富、心思深沉的老将,这种人手下的人命可能比他吃过的饭还多,抢过的城池可能比他走过的桥还多。
在王翦面前,一切弄虚作假都是徒劳,他们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和谈,不然一旦王翦拒绝和谈,他手下的秦军就会直攻邯郸城。
如今已是十月,平阳附近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但赵国使臣的侧颊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他一边滑动喉咙吞咽口水,一边紧张地抬手擦汗。
“两军交战,徒伤性命,我王愿与秦国化干戈为玉帛,特遣我等前来商议和谈之事,还请诸位暂缓刀兵,以和为贵。”
赵国使臣朝众人揖首,秦国诸将倒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也纷纷起身还礼,将赵国的使团迎进了屋内。
虽然尚未被刁难,但赵国使臣们还是如坐针毡,他们才刚坐下,又瞬间弹了起来,赶紧从衣袖中掏出和谈文书,毕恭毕敬地给王翦呈了过去。
王翦并没有接,而是对祝新年道:“老臣年迈,老眼昏花,这和谈文书还是先请公子过目吧。”
祝新年望着他那目光如炬的双眼心中暗自叹气,知道这又是王翦对他的考验,于是只能为难道。
“如此重要的文书岂是我一届学生能看的?”
王翦轻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公子很快就不仅是学生了,这文书再重要,您以后总是要学着看的,早学晚学,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他朝祝新年的方向抬了一下手,赵国使臣立刻转身,双手捧着文书递到了祝新年面前。
既然王翦都已经发了话,祝新年也没法拒绝了,他只能接过竹简打开,认真阅读起了里面的内容。
粗略一看,赵国对此番和谈还算是有诚意的,他们愿意将吴城、平阳、牟城,以及牟城向西的二百里地全数割让给秦国,这样一算,秦国通过这一场战役就从赵国得到了近六百里的土地。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赵国人若不是被打到了国都门口,才不会愿意割让这么大一片土地给秦国,想必赵王心里此刻定然犹如刀绞。
在祝新年看来,这样的和谈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再往前去就是邯郸了,总不能让人家把国都也给割让了吧?
此时屋内众人都在等着祝新年发话,祝新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王翦一眼,只见王翦闭目饮茶,完全没有要提点祝新年的意思。
见状,祝新年心中起疑,王翦既然是考验自己看文书的能力,那若这文书中没有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自己来看呢?
想到这些,祝新年立刻再度看向文书,他再次仔仔细细将文书看了一遍,终于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和谈条件中发现了端倪。
“这文书中只写了将吴城以西,沿官道六百里地割让给我们,但却只标明了长度六百里,宽度呢?难道赵国只想将区区一条狭窄的山道割让出来吗?”
面对祝新年的质问,赵国使臣赶紧解释:“这个……我们想着先把横向六百里地的范围确定下来,至于纵向距离……我们再谈嘛……”
祝新年冷笑一声,将和谈文书“啪”的一声合上了,厉声道。
“和谈文书送来的时候就应该标注清楚割地范围,你们竟然在这投机取巧,是觉得我们看不出来,等文书一签,就好借口只割让我们一条窄路是吗?!”
闻声,王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那赵国使臣看去,只一眼,便惊了对方一身冷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这位公子息怒!咱们有话好说,万事都可以商量嘛!”
“商量?”
祝新年将和谈文书扔回了赵国使臣怀里,勃然大怒道。
“你们对和谈之事毫无诚意,我看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你们回邯郸去通知赵王准备迎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