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如炸雷一样,在李云水的脑袋里轰开。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竹解师兄会杀害大愚大师,不为别的,就说竹解师兄那精深的佛法修行与慈悲心肠,就不会轻易杀生。
况且,大愚大师成名已久,武功绝不可能泛泛。尤其是,昨日说起大愚大师,师兄一脸的敬佩,他怎么可能对大愚大师动手,且是下杀手?
然而,来不及多想,苏左几乎是强拉着李云水往外走,不待李云水说话,就将瘦弱的他推出了门外,然后迅速关上门。
这里,是后门。
正当此时,一声惨叫传来,引得惊呼一片。
李云水听闻,赓即顺着声音循去,远远就见到了一片乌泱泱的人,领头的是一个年轻公子,头戴一片青色方巾,身穿紫衣,披着一件红色披风,端坐马上,手拿马鞭指点江山,看起来威风凛凛。
那公子面前,正是苏家大门。
此时,大门之外,一个人浑身是血,病哀哀的坐在门口,脑袋耷拉在胸前,想来是再无回天之术。
李云水的心沉了下去,那人正是昨日送信的苏府小厮。
不知师兄现在在哪里,如若他在,眼前这些事情可能都不是啥事儿。
形势不由多想,且不说苏家苏玉之情分,只从昨天苏府对他的态度来看,就是积善之家。李云水快步走了上去。此时苏府门口,也站了十余个家丁,手里有的拿刀,有的持棍,双双对垒。
“公子,可是火把教无忧公子?”远远传来一声平静的询问,马上那公子转过头来,只见一个文弱书生缓缓走来。
“正是在下,阁下是?”
“无名寺,李云水。”李云水不卑不亢的回应,脚步挪到了那公子马前三寸之地。
无忧脸含笑意,简直得意万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眼李云水,揶揄道:“你要趟这趟浑水?”
李云水叹息一声,道:“我见你衣冠楚楚,容貌间并无戾气,想来不是大凶大恶之人,怎地如此野蛮?”
“哈哈哈”无忧大笑,看着李云水,说道:“无名寺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无名寺的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他拿起马鞭,挠了挠头,玩味儿的说:“昨日那头秃驴,不知道此时还有命否?而你这条……呃,毛驴,对!毛驴,性命也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之间了,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李云水也淡淡一笑:“我劝你最好祈祷我师兄平安,不然,你可能真的要准备后事了。”
“聒噪!”无忧听见李云水的讥讽,不由大怒,一蹬马背飞身而起,手中长剑拔出,指着李云水俯冲了下来。
这一剑,有剑气,还有怒气,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一剑,伤人难免,却是意在毙命。
苏老爷子看着李云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儿啊,为父对你这位朋友,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只是他……唉!”
按照苏玉在信中的话来说,李云水无依无靠,又学艺未成,身无长物,但却是心地极善之人,若家中生意里有合适的营生,适当的给以照顾。
这便也是今日早晨,苏老爷子硬是要将李云水送出去的原因。毕竟,苏府之难,没必要栓上一个外人,更何况那人还是苏玉的朋友。
而如此平凡的一人,如何抵挡得了那夺命一剑?
剑在眼前,千钧一发。李云水不慌不忙,脸上甚至还是那淡淡的笑容。
这是要舍身取义?
这一剑当然没有刺到李云水身上,就在紧要关头之际,一串佛珠忽地飞来,那力道十分刚猛,把无忧的剑猛地弹开。
“哦?你这秃驴,受了重伤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不用说,肯定是竹解到了。
那佛珠弹开了剑,因为剑的力道所致,快速反弹回苏府内院。
只见苏府牌匾房檐上,一人高高飞起,伸手接过了那盘佛珠,那身姿潇洒无比,可接下来一个踉跄落在地上,几步才稳住身形,再也不复之前从容。
不是竹解,又是何人?
李云水赶紧上前扶住竹解:“师兄,你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竹解宣了一声佛号,额头上满是汗珠,李云水立刻知道,他受伤了,而且还不轻。
“昨日去往平流寺,路上遇见这位无忧公子,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本以为结交一名挚友。”说到此处,或是因为激动,竹解剧烈的咳嗽两声,“岂不料,就在我同大愚大师切磋之际,他竟然……竟然从背后袭击了大愚大师。”
“罪过罪过!”竹解脸上一阵自责惭愧,“大愚大师后背受他一掌,胸前受我一掌,登时气绝。罪过,实在是罪过呀!”
他看了看李云水,痛心疾首无以复加:“云水兄,待我手刃了这贼人,就立即自裁,还请你……请你拿我骨灰,向师父代为请罪,就说不肖弟子给他丢人了!”
说罢,他一把挣开李云水,一掌劈向无忧。
无忧不急,从容对上一掌。
强弩之末,再强又有多强?竹解如同失线风筝,倒飞了回来。
“大师!”一声惊呼传来,一个白色身影快步上前,双手撑开,当了个肉垫接住竹解,尔后两人一同滚向一旁。
是苏珏。
苏珏哪里受过这等功力?登时嘴角溢血,不待李云水上前,便强忍伤痛,翻身而起,抱着竹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声呼叫起来:“大师,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苏珏这番作为,在场众人虽然吃惊,却来不及多想。
只听那无忧更加戏谑:“大师,你这一身伤,可不是出自我的手笔,冤有头债有主,若你寻仇,麻烦你还是找平流寺十八铜人吧!”
“再者说了,你我相遇,引为知己。你瞧,我准备纳的妾,现在在你身边,你们卿卿我我,好不恩爱。如此说来,我可是真正的以诚相待呀!想来昨晚寻你不着,应该是在这位苏小姐的闺房吧!”
“瞧瞧,秃驴配小妾,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鸳鸯啊!哈哈哈……”
这番话,不仅让苏珏羞红了脸,还引得竹解气急攻心,顿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你……你……”
李云水知道,师兄这伤,虽重,却并不致命,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但眼前这局面,也确实需要收拾。
他轻叹息一声,看着无忧,就像猫戏老鼠那般,虽然不知道底气在哪里,却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我说,你的狗爪子伤了人,狗嘴里也喷了粪,是不是……也应该给个说法?”
无忧瞧着这个不知死活还一脸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眼里满是不屑:“喽啰地鼠,也敢口出狂言。”
他又好似在无趣的荒原上找到了乐子,又饶有兴趣一般,笑盈盈的问:“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李云水见此,低头自嘲的笑了笑,转过身看着倒下的竹解,眼睛里非常复杂,但还是轻轻说了句:“师兄,那么……小弟……就献丑了。”
他忽然转过身,急速奔向无忧,那身法飘逸灵动、潇洒自在,就像龙游大海,所到之处皆是随心所欲,看不清任何动作,只有一片不真实的虚影。
随着“啪”一声,无忧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鲜红的手印。
“这一巴掌,替你父母赐,没把你教好,让你没了廉耻,跑来干这等强娶民女的丑事!”
“你……”无忧震惊无比,却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抬起左手,捂住左脸。
“啪”的一声,又响起,无忧的右脸又是一个红手印。
“这一巴掌,替我师兄赐,辜负友人信任,加害无辜之人,实在该打!”
无忧那大大的眼睛,此时瞪的大大的,眼里甚至还有泪光点点,只觉得受到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他心中气急,内力运转全身,往右手注满内力,抬起就是一掌。
却被李云水的左手轻描淡写的撇开,就像大人把哭闹的小孩提走一样,就是那样毫不费力,甚至都无需去看一眼无忧那准备得满满当当的手。
这一撇,“咔吧”一声,无忧知道,不出意料的话,右手,断了!
尚来不及吃痛,左右两边脸颊上,又是各来一巴掌。
“这两巴掌……啊?你是女人?”是的,无忧的方巾冠带被李云水打落,一头秀发倾泻而出,眼前明明就是一个俏佳人。
变故太快,空气中充满了沉默。
良久,“哇”的一声,无忧不知所措,又受此大辱,忽地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周边火把教一众喽啰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冲向李云水。当然,又是一阵虚影,全都趴在了地上,一时之间吃痛之声络绎不绝。
李云水看了一眼竹解,只看见竹解眼里的迷惑逐渐清晰,又逐渐迷惑——那身法……不是游龙,又是什么?
而且,还是游龙上下卷都圆满的境界!
竹解同李云水对视一眼,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云水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痛哭的无忧,内心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与尴尬,但他依旧强自镇定,轻声呵斥倒在地上的喽啰们:“还不快滚?等吃午饭?”
那些喽啰如蒙大赦,顾不得疼痛,起身扶起主子,慌不择路的跑了。
无忧被人挟着跑了一百多米,转过头,脸上的掌痕、泪痕清晰可见,她咬着牙齿恨声道:“李云水,打脸之仇不共戴天,我定叫你十倍偿还!”
这场危机,就此解决,至少是暂时解决了。
苏老爷子大喜,赶紧跑拢来,一阵千恩万谢:“李公子如此武功,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怠慢误解,还请李公子切莫往心里去呀!”
李云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客套了苏老爷子几句,赶紧来到竹解身前,蹲下身子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竹解没有正眼瞧他,仿佛有些躲避一般,只是虚弱的摇摇头,继而脑袋往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原来,昨日之事引起平流寺的众怒,平流与火把教的高手尽锐出战,围追堵截,竹解虽然武功高强,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啊,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受了极重的内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了出来。
夜晚,空荡荡的大街,落魄的和尚,竟不知去往何处。临近倒下之际,方才想起李云水下午带来的信,于是乎便循着信中指引的路,在不引起更大一轮的恐慌之前,翻墙进了苏府。
就是那么巧,正好碰到了回房途中的苏珏,一声惊叫也让紧张的竹解登时昏迷过去。
好在,苏珏曾经去某个寺庙拜佛之时,见过正在讲经的竹解,就这样神交结缘。不然,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深夜遇到一个翻墙和尚,即使这和尚再怎么玉树临风,估计也将落得个棒打出门的后果。
就此,苏珏仿佛忘记了明日将羊落虎口的境地,专心致志的照顾起竹解,给他敷药熬汤,擦洗血迹,竟是一夜未眠。
危机过后,心有余悸,还有庆幸。
苏老爷子对李云水感恩戴德,一时之间恨不得将他供在神龛之上,态度也比之前更加恭敬。
不过,笑脸赔了李云水,黑脸就来到了苏珏身上,甚至不避讳同时在场的李云水。
“一个姑娘家家的,眼里还有没有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把一个陌生男子带到闺房,你不知羞我还知耻呢,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真是败坏门风……”
又仿佛觉得这话不太好,尚且有外人在场呢。
于是,他转过身来,又换上笑脸:“李公子,我的意思,不是见死不救,是……”
这番解释还没完,屋顶瓦片松动的声音悄然传来,当然瞒不过李云水,不待仔细察看,就听得瓦破怒吼传来——
“竹解,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