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温馨的对话还在继续,好像没有一点儿停止的迹象,群臣也只有乖乖听的份儿。
“呵呵,皇上,目前还没有,但是……”
“哦?还没有?”塑阳帝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转过头看向蹇明如:“蹇卿,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家女儿已经十八了吧?”
蹇明如出列,恭恭敬敬的回答:“承蒙皇上关心,小女如烟,本月二十三,正好十八岁。”
李云水一听,知道大事不好,这皇帝可能要乱点鸳鸯谱,当即出声:“皇……”
可塑阳帝仿佛有意促成这桩姻缘,抢先道:“那好,就把如烟许配给李卿,朕亲自证婚,蹇卿以为如何?”
李云水又待出声,可蹇明如不动如山,甚至还浮现出一抹老怀大慰的笑意:“皇上赐婚,那是小女之福,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那好,那么……嗯……少阳……这事儿,唉,那便这样,明年如烟生辰之时,便是大婚之日,就这么定了。”
“我不愿意!”轻柔、缓和、温顺,却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不容更改!
一旁干着急的李云水,见这两人你来我往,硬是没安心让他插嘴,于是便沉下心来,静静等待,待二人说完以后,终于说出了这句憋在胸中多时的话来。
“你大胆!”
且不说离墨这般生气,便是那群臣也这般不忿,你李云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就这样当庭回绝,让皇帝和蹇明如这两个塑阳最有权势的人如何下台?
一时之间,看向李云水的眼神,大多不是那么友善,更多的是一种……嫌弃。
李云水,这个江湖来的人,即使现在拜了相位,又哪里这般快速的让他们这群官僚接纳?
“李相,你可能对蹇相……哦,太师的女儿有误解。”就在这个空档,一直淡定的太子开口了。
李云水斜过眼睛看了过去,这多多少少有些轻蔑的味道。其实可以理解,他在江南所有的厄运,除去竹解的原因以外,几乎就是拜这太子所赐了。
太子微胖,个子不高,其貌也不扬,远没有三皇子那般清秀,但声音却极其年轻。
他对李云水的敌视不以为意,依旧自说自话:“如烟妹妹我是见过的,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清气书画、女红之类的,也是极为精通的,你初来枭墙,可能不知道,如烟是坊间评选出的枭墙第一美人。我觉得嘛,如烟的确很好,当是你的良配。”
“那么,你为什么不娶?”李云水盯着太子,淡定的说了这句话,似乎还嫌不够,又继续道:“莫非,你自惭形秽,配不上这枭墙第一美人?”
太子的脸,登时就变成了酱紫色,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向李云水的眼神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
李云水没再管他,转身对皇帝行了一礼,又对蹇明如鞠了一躬,诚恳说道:“皇上、太师,云水这番冒昧了。如烟姑娘我见过,一顶一的女中豪杰,想来太师进士出身,当真是书香门第,甚具大家闺秀之风仪。”
“当然,这也是皇上和太师的一片好意,云水草莽出身,江湖半生,初到枭墙,就蒙皇恩浩荡,幸之何如。”
“之所以觉得不妥,无非是两个方面原因。一则虽然云水未婚,可已有意中之人,非之不娶;二则嘛,云水自知胸无点墨,亦非聪颖体贴之人,唯恐粗野,怠慢了如烟姑娘。”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为如烟姑娘寻得良配,云水……实在是没有这个福气。”
这番话,倒是姿态低,也让人受用得多。
塑阳帝看了看沉默不语,没有任何表情的蹇明如,转过头来,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李云水这番托词,依旧缓缓道:“年轻人,就是有个性。”
“不过呢,你不必自谦,你现在是塑阳的丞相,不再是那江湖草莽了,需要有一点文气,天下文人之首,不就是丞相嘛!再者而言,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于大雅无伤。”
“这事儿嘛,你无需多言,就这么定下了。”见李云水神色一变,准备反驳,再一次抢先开口:“明日,朕要前去相国寺礼佛,预计待三个月,朝中之事,就由李相主持,蹇太师、东宫,还有列位臣工,定要配合无间,不得有误!”
“退朝!”
山呼响起,群臣褪去,无人和李云水打什么招呼。一个太监匆匆来到李云水身边,压低了声音:“李相,皇上唤你去西厅谈话。”
李云水看了看那把空荡荡的龙椅,跟了上去。
东宫,太子端坐中堂,下面几个大臣站在那里,气氛有些沉闷。
“李云水当真是毛头小儿,无知至极!亏殿下当初还派人到江南招揽,看来,草莽终究是草莽,成不了大器!”礼部尚书王治,见众人都未开口,率先打破沉默。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顿时让太子火起,他怒声呵斥:“王治,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谁让你自作主张,这几日不去萧沅陪着?”
王治一滞,脸色通红:“我……我就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下马威?”太子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王治,厉声呵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没见父皇多么生气?都直接说出来了!那是在说你吗?那是在敲打我!真是饭桶!”
王治再不敢说话了。
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被太子如此喝骂了,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那是在得知他礼部管辖下的鸿胪寺主簿南宫易,被老三拉到了萧沅以后。
南宫易在礼部,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如果没有江南之行,就连王治这个礼部主官,都不知道他是三皇子的人。
想来太子从魏老太监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并没有发火,是觉得南宫易这人,芝麻点大的官儿,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得知自己势力下的人,竟然被老三拉去攀援关系,他如何不怒?犹记得当时,太子更是亲自下场,把王治的脸打得青一块红一块的。
而此时呢,太子那张大脸依旧余怒未消,转而对另外一个中年道:“何安民,江南府尹和织造府这两个人选,父皇怎么说?”
那人便是吏部尚书何安民,他清了清嗓子,战战兢兢答道:“皇上说,可能新丞相有人选,说一切让他做主。”
太子一听,怒气更盛,大声呵斥:“我当真是养了一群饭桶,你们都怎么办事的!”
何安民压低声音,有些委屈道:“回殿下,原本屠虎营主将的事情更有把握一些,我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那上面,一直筹谋许久,可就在同兵部尚书齐三川打点好,又报给蹇相和皇上,他们都没有说些什么的时候,李云水……却完全不按常理做事……直接杀了许太傅……所以……”
“那么,你现在知道李云水那个村夫中意谁吗?”
“臣……臣暂且……还不知……”何安民的额头、后背早已经汗涔涔了,却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话音刚落,一个满是滚烫茶水的杯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登时茶水和血水挂了整个脸面,虽然吃痛,可惨叫一声以后,硬是不敢多说一个字,只狼狈的跪在地上。
而太子那冷冰冰的话传了过来:“何安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三个位置,必须是我东宫的人,如果办不到,那就让他空着!”
“你记住,你的儿子何树,现在……被我照顾得很好,我想,你也希望他更好吧?”
何安民顿涕泗横流,不停磕头,不停表着忠心。
西厅,李云水站着,塑阳帝坐着,没有旁人。
塑阳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看着李云水,眉头微微皱起:“云水,江南一别,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
“回皇上,是的!”
“可那时候的你,并没与如今这般执拗,我记得那时候,你通透、敞亮、自在……怎地到了枭墙,反而有些骄纵了?”
李云水淡淡笑了笑,自顾自走到下面的座位边,轻轻坐下,皇帝见此,并没有说些什么。
“皇上,我想,你让我来做这个丞相,恐怕也便是看着我这不怕谁,不怕失去什么的性子吧。”
塑阳帝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李云水,有些语重心长:“云水,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子,你看你这般散漫,又哪里像个丞相啊!”
李云水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塑阳帝,认真的说:“皇上,我之所以来这枭墙,做这个丞相,其实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之所以来,便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见你一面,问一个问题。”
塑阳帝眼神沉静,却只看着地面,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坊间那些莫须有的传闻,听听就是了,他们知道什么?有些事情,你不必问,朕……也无可奉告。”
李云水抿了抿嘴唇,沉默下来。
塑阳帝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看着堂中的那副山水画,悠悠道:“既然来了,就把心思放在正途上,好好做你的丞相,不要东想西想。”
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语调柔和了一些:“另外,蹇明如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不要和他交恶,应该多向他学习。”
说罢,又觉得不妥,补充一句:“或许也是朕多虑了,唉,老了!在那蹇明如眼里,你又有什么资格与他交恶呢?”
“总而言之,蹇明如是你当前唯一可以与之结盟的人,不然这枭墙,多一个坟墓,没人会注意……我也一样,只道是寻常之事。”
“你……要好自为之。”
“退下吧。”
李云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鞠了一躬,无声无息的走了。
良久,塑阳帝才转过身来,看着李云水坐过的位置,自顾自感慨:“倒是比朕的这几个儿子强了太多,只是棱角太盛,如果……不要怪朕这个……心狠……”
又是良久。
“离墨,去一趟晚晴斋,告诉齐妃,今年我与她同去相国寺礼佛。”
“奴才立马就去。”
“哦,等等!”塑阳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算了,我自己去。”
李云水甫一到萧沅,无忧便迎了上来,语气有些焦急的说:“云水,你也太冲动了!”
李云水笑着,温柔的摸了摸无忧的脸颊:“你说的冲动,是指什么?”
“你为什么拒绝赐婚呢?”
“难道不应该?”李云水很吃惊:“你……还想多个妹妹?”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算什么?我无忧可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可是我不想。”
“你呀,真是榆木脑袋,你若是答应了,在这枭墙,无疑有了助力,还怕什么事情干不成?”
李云水摇摇头,若有所思:“悠悠,要不,咱们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呢?”
李云水拉着无忧,走到院子中间的一处亭子里坐下,握着无忧的手,有些歉意:“悠悠,我记得初见你时,你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当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现在呢?你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很多,都没有以前那股子气性了,是不是我来京城,让你担忧了?”
“而且,我原本就是来寻找一个答案,可如今,那人不愿意给,算了吧!”李云水的眉间,逐渐郁结。
无忧站起身来,走到李云水身边,把他的头拥入怀中,缓缓道:“云水,其实当初来枭墙,我心里当真是不愿意,毕竟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自由自在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我得知,你是来做丞相时,我便心里笃定,你必须来。”
李云水抬起头,满是疑惑。
“你不知道,我生在北方,那里部落林立,战乱连连,人的命啊,比草芥还不如,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原以为,北方文明不开,南方或许好点,可来了以后才发现,百姓食不果腹比比皆是,一样不安生。”
“我便在想,这一切,都怪谁呢?”
“后来,看得多了,我便想明白了,就在于庙堂之上的人。他们不思百姓之苦,只着眼自己那蝇头小利,但凡他们抖一抖自己的腰包,散落出来的碎银子,就够无数的人吃饱喝足,可事实呢?他们不愿意的。”
李云水没有想过,无忧还有这样远大的理想,一时之间静下心来,安安静静的聆听。
“所以啊,我就在想,你无欲无求,不在乎各种利益,也不在漩涡之中,入朝拜相,作出一番事业来,或许这塑阳,还能有所转机,即使只是帮助了一丁点儿人,那也功德无量啊!”
李云水知道,无忧这般想法,也便是自己一直心中所想,却没有表露出来的情愿。江南的冤狱,庙堂的态度,来枭墙时沿途所见的饥民,都让他无比痛心。
大好男儿,又怎么会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抱紧了无忧:“悠悠,知我者,莫如你也!”
无忧噗嗤一笑,玩味道:“我看你啊,是被那蹇如烟给骂得害怕了,以至于人家送到你跟前,你都不敢接。看来,你这家伙还是太年轻,想当初我去抢苏珏那小妮子的时候,那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哪是你这般扭扭捏捏!”
……
次日的朝会,由于塑阳帝去了相国寺,蹇明如告了假,没有上朝,当然便是李云水主持,太子在一旁端坐,三皇子站立一旁。
“诸位同僚,我初入庙堂,对很多情况尚且不知,所以今天,咱们就盘点一下当前的塑阳吧。万尚书,烦请你说说户部的情况吧。”
万梓良是当朝户部尚书,已经六十多岁了,不过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老迈,一副满面红光。
他听得李云水点了名,当即神情倨傲,看也不看李云水,也未对李云水行礼,似乎有些看戏的味道,傲慢的说:
“李相,如果你要问我,现在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一分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