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水看着红绸,已然猜到是谁。
眼前一座小亭,孤零零的坐落在一个小山头上,那亭正中一块牌匾,上书“天下”二字,龙飞凤舞,气势逼人。
栏杆之上,放着点点烛火,亭中一则棋盘,对面各有一个位置,旁边一潭炉火,上面放着一个茶壶,此时水汽蒸腾,已然开了。
李云水微微一笑:“君教主,李某赴约,你却隐而不见,未免有些失礼呀!”
“哈哈哈”一阵朗声大笑,君莫笑从林中走来,身后跟着一袭黄衣,欣喜之情溢于脸颊的君无忧,“李少侠果然通透,快请来坐。”
“无忧,看茶。”
李云水也不客气,走进亭中大大方方的坐下,无忧立即上来添了茶水,尔后侍立君莫笑身边。
君莫笑随后入座,端起茶杯,往鼻下拿来,闭眼深嗅。
良久,他才开口:“此茶,名米罗,你可能没听说过,也只有我发觉了此茶,一直不曾为外人道也,极好的滋味,请!”
李云水端起来,却是不闻,小口饮了一下,道:“的确好茶!”
“真是知音难觅,英雄所见略同。”君莫笑大喜。
李云水笑着摇摇头,说道:“饮茶而已,各有胃口,自有心得,算不得什么英雄。”
君莫笑对李云水的话并不在意,伸出手:“李少侠,来者是客,请。”
李云水伸出两只手,往那棋篓一指、一拉、一引,一枚白子落在棋盘正中。
“好功夫!”
君莫笑由衷赞叹,也似同样手法,一枚黑子叶落了下去。
“少侠,我倒是想问问你……”
“正好,我也有个问题,迫不及待要请教教主。”李云水打断了君莫笑的话。
君莫笑一怔,随即笑笑:“少侠请讲”
“我想请教的是,教主平时,把这亭子也带在身上?”李云水揶揄一笑。
“哈哈哈”君莫笑随着李云水落下棋子,道:“好问题!”
“少侠不知,我圣教虽不过二十年光景,可这二十年,却也是诸多经营。”
他再落下一子,继续说道:“就说这亭子,十五年前建成之时,我亲自写匾,而如今依旧如新。”
李云水没有回应,只认认真真的下棋。
君莫笑见此也不生气,落了几子后,看着李云水,道:“少侠,恕老夫冒昧相询,如你这般人才武功,为何如今才出江湖?”
“因为……”李云水抬起头来,无忧看到了他微微笑着的脸,那是多么的温柔、淡然!
“因为我没有你说的那般人才,也没有你说的那般武功,我……呵呵,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少侠真是英雄少年。”君莫笑抚须赞叹,接着似乎深思:“那么,少侠既然出山,如今声名鹊起,将来有何打算?我想,必将是建功天下,成就一番事业。”
李云水没有立即应声,心思全在棋局,对弈几手之后,才慢条斯理的说:“教主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人不好薄名,不喜劳碌,悠悠一生,但求心安理得、娴静舒适,如此……就好。”
君莫笑认认真真的听着,不置可否,落数子后,喟然叹曰:“想君了了,必不悠悠。”
“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过一天是一天吧。”
君莫笑笑笑,正待开口,却只听得李云水拍了拍手,继而把手一摊,耸耸肩:“教主,承让!”
不待君莫笑言语,李云水已大笑着走出亭外,没有回头,却朗声道:“教主,亭很风雅,茶很好喝,只是……你这棋力……哈哈,还当不上无对手之名,不知高处之寒,从何而来?”
声音越传越远,人影越来越模糊。
君莫笑低头一看,棋局明了,他的确输了。
这时,一个人影弯腰走上前来,垂头汇报:“教主,竹解拒绝了。”
“意料之中……不过,莫急,早晚之事罢了。”
他望向远山,一片漆黑。
“父亲,你看这人,如何?”无忧也盯着棋盘,若有所思。
“此子……心性之坚,武功之绝,定不是池中之物!”
“只是,近二十年来,江湖未有此人之名,这倒是让人费解。看来,为父的确是老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风物宜将放远量,父亲春秋鼎盛,未来是年轻人的,但要说开创者,还得是父亲这等英雄人物。”无忧看着李云水消失之处,安慰君莫笑。
“哈哈哈,你有这等气魄,我圣教何愁不兴?倒是为父小气拘泥了。”
……
待李云水回到客栈,竹解已然坐在桌前,正独自饮茶。竹解的内功不低,此时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师兄?”
“你回来了,我们聊聊?”
李云水坐下,端起竹解递过来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看着竹解:“师兄,有话对我说?”
“刚刚,吴连山来过。”
“哦。”
“你不问问他来干嘛?”
李云水洒然一笑:“师兄,你定是折断了火把教的好意。”
竹解也笑笑:“好意?倒不是什么好意。呵呵,至于折断……你就这么肯定?”
“这还不肯定?”李云水看着竹解的眼睛:“师兄的眼界见识,定然志不在此,小小火把教,怎能入你之眼?”
“那你……觉得什么才入我眼?”
“师兄是方外之人,自然有比方内之人更大的见解。以我看来,假以时日,师兄必将成为一代宗师,小弟虽然愚昧不才,却是无比信任和崇拜的。”
李云水这话,说的极为真诚。
竹解淡然一笑,不置可否:“那么师弟之志,又在何处?”
李云水自嘲一笑,今晚也是怪了,大家都在问这个问题,实际上自己的志向在哪里,他也不清楚,于是他摇摇头:“师兄,不瞒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志向,或者说,需要有什么志向。”
“因为,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且,现在这样的日子,不也挺好吗?”
二人相视一笑,竹解起身拜别。
又连续行走多日,两人便来到了江南织造府。
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这里物产丰富,经济发达,塑阳过半甚至更多的产业经营,全都在这里聚集、中转、流出。
因此有人说,得江南者得天下。
此话名不虚传。当今圣上极度重视江南发展,甫一登基,立即设置江南织造府,赐江南织造府管事从三品衔,总管江南商业经营事宜,不受地方限制约束,直属户部管辖。
当今小国林立,塑阳因占据江南,成为最富庶、最强大的国家。江南织造府,当真是功不可没。
此时,皇帝下榻江南织造府,更添荣耀。那大门前站满了京畿营的将官,把这座皇帝临时停留的建筑,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看着这阵仗,李云水倒是没觉得什么,倒是竹解,攥着手里的双虎曜日佩,一阵子失神。
的确没有想好接下来的事情,两人只得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可竹解毕竟是竹解,早已经在江湖成名已久,又因为平流寺那等大事,竹解到江南的事情,早已经传遍江湖。而如今,这江南府的江湖中人还少?
不多时,就有人认出了竹解,纷纷上前热闹的招呼。竹解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应酬得游刃有余,忙完后已经是夜晚。
是夜,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文书,找到了客栈,在众人一番跪拜之中,说明了来意。那客栈掌柜十分殷勤,领着两人来到一间客房,敲门。
竹解开了门,眼见面前两人衣着官服的人,倒是十分从容,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算是行了礼:“小僧竹解,敢问大人驾临敝处,不知有什么事让小僧效劳?”
那文书上前,微微欠身:“大师,这是江南府尹罗大人。”
不待竹解行礼,罗维平把背在后背的手垂了下来,微微一笑:“久闻大师风采,今日一见,风采照人呐!果然非同一般!”
“大人过誉,还请里面坐。”说罢,把两人迎了进来,看了座位。掌柜和几个小厮十分殷勤的呈上茶水,小心翼翼的在门口伺候等待。
竹解单手挽胸,宣了一声佛号,微微一笑:“罗大人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小僧飘零江湖,此地甚陋,如何能当大人亲自前来?”
罗维平倒是平易近人:“大师佛法高深,禅之一道修为颇深,塑阳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老夫此次前来,是奉了礼部尚书王治王大人之意,如蒙大师方便,于后日午时,在花间庭论道讲禅,不知大人能否广开惠施?”
“皇上历来尚佛,此时尚在江南,或许也会亲自前来。”
“阿弥陀佛!”竹解脸上波澜不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意:“小僧何为,竟蒙尚书、府尹如此恩遇,一定扎实准备,不辜负一番厚爱。”
如此,便对此事敲定。几人又是寒暄几句,各自拜别。
接下来的三天,竹解倒是谦虚得很,忙着到此地的各间佛寺拜访求经,收获赞誉一片。
竹解将要开坛讲经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争相传闻后日的盛况,竹解之名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相比于竹解,李云水就闲得多了,每日游湖看景,倒也一番自在。
江南风波亭,名列塑阳第一盛景。
一大片竹林簇拥着眼前的风波湖,阵阵清风吹来,碧波千万里,竹影沙沙作响,自然有一番风味。
这日,竹林之间,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在林间小道游玩,他面色从容,任由林间竹风吹拂,一头乌黑秀发和淡青色衣衫随风而起,虽然他的脸被肥硕的竹叶掩了个七七八八,可那种自由灵动的气质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好似个流落凡间的贵公子。
至少,竹梢那同是一身青衣,同样年轻的剑客是这样认为的。而小道上那年轻人不是李云水,又待是谁?
忽地,那剑客的身子重重一垂,压低了这根匍匐了半个时辰的健壮竹子,却想不到那看起来匀称的身体,如何把竹梢压得这样低。
随着这根竹子被他压到一个极致,忽地一弹,此人的身体被重重的弹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人长剑一抽,剑鞘直直的往后飞去,这剑客却凌空而来,剑尖直挺挺的冲着李云水。
早在竹子弯曲的时候,李云水就有所注意,此时见一个玉面清朗的年轻侠客向自己一剑刺来,那延伸之中的清冽寒光,不比那把剑温柔多少。
那一剑,距离李云水还有两仗距离之时,他单脚踏地,忽地飞起,右脚一踏上那剑尖,飞得更高。显然,这致命的一剑,并没有致命。
来人怎可如此轻易失手?掉落地上,挽了个剑花,登时地上仿佛又一股气流,冲天而起,直逼李云水。
这一手,在当前的江湖中,也并非泛泛。
却见那李云水并不闪躲,在半空之中,伸出两只手,一下子夹住那股气流,在手中左玩又耍,就像玩儿一个有趣的玩具,却在半晌之后,忽地甩了出来,扔给了那剑客。
那刺客赶紧把剑横在胸前,以图格挡,眼见有些吃力,好容易将那气流抵挡住,却不料李云水一脚飞来,踢在剑背之上。
那力道,当真是刚猛至极。
于是剑断,血洒,人飞,跌落。
“李云水,游龙,当真不虚!”那人受了重伤,满口鲜血,却满不在乎,一字一句的说道。
“江湖……当真是让我失望。”
李云水看着断剑,以及眼前的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刺客,丢下一句冷冷的话来。